又是一个时辰之后,卓飞总算将肚子里面那点似是而非的操练之法一一吐了出来。对此,马大侯爷初时尚有几分期待,可到了最后,却是忍无可忍地问道:“贤弟,这士卒操练当以战技为主,光练这队列队形,图个好看,那岂不是成了花架子么?”
卓飞明白他的疑惑,也不气恼,而是耐心地解释道:“非也,不瞒大哥说,小弟曾与吾徒李刚细细地琢磨了一下我大宋以往对敌的战例,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非我大宋之兵力不如人,实因惧战惧死,遇敌之时不思合力抗敌,却上至将校,下至士卒,各个都在想着如何能不战而逃,明哲保身,仅求苟延残喘尔!
想那蒙元,不过是塞外蛮夷尔,苦寒之地,合国之力又得几人?我大宋便是以五换一,以十换一,那也有无穷尽的兵员来弥补的。而鞑虏则与我不同,说白了,他们可是死一个便少一个啊!
逢战之时,吾军若能耗敌一成兵力,其必自退;若能耗其三成,则其必溃;而若能耗其半数,则此部敌军胆丧心惊,若不修整年余,恐难再成战力矣!
况且蒙元之军多是诸多大小部落相组而成,若是被耗掉五成兵力的话,那此军各部必为保存各自的实力而生出嫌隙,很难再合力厮杀!”
顿了顿,卓飞又接着说道:“大哥如今可明白贤弟着重操练这队列队形的用意了么?呵呵,无他,只求令行禁止尔!
想我军逢敌之时,十人中有七者思逃,而两人本欲死战,却因众人皆逃,是以不得不随之也。至于最后剩下的那一人,大哥且猜猜他是怎么着了?”
被人当着面数落手下兵将,马大侯爷作为一个统兵的将领这心里的滋味确是不太好受地,但他也知道卓飞说的基本上是实情,因为如今大宋朝能死战不退的队伍实在是太少了,除非是在占尽天时地利、数倍于敌的情况下,否则那是绝对不敢与敌接战的。
当然了,也有不少孤军死守战至最后一人的战例,比如说潭州之战、静江之战等等,都是那么地悲壮。不过眼下马大侯爷却也无心去和卓飞争辩这些,而只是略带不服气地说道:“虽说十去其九,那总算还有一个愿意搏命死战的大宋男儿,即使是螳臂当车,却也硬气!”
卓飞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小弟只是想说,即使还剩下一个,那恐怕不是负伤跑不掉的,便是腿软了跑不动的吧!”
“你!”马大侯爷被卓飞这下给呛得吐血,心说这小猴崽子话说的也太损了点吧!虽说军中良莠不齐,打仗时也是节节败退,但也不乏热血敢死之士,如此评价,太失偏颇,若不辩之,又岂能对得起那些英勇战死的将士呢!
马大侯爷正想为那些英勇抗击侵略者的大宋好男儿打抱不平,却见卓飞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之后,又接着说道:“大哥勿恼,小弟只是随口打个比方罢了。
嗯,对了,我大宋军律中有一条叫做‘乱阵者斩!’,大哥想必不会不知,而大哥也是统兵之人,可以想象一下,若逢战时,手下的士卒有五成思逃,那这仗还用打么?那督战队还有用么?那‘乱阵者斩’这条军律还能不沦为空谈么!”
“这……”马大侯爷无言以对,心中也明白自己这个贤弟说的不错,莫说是五成士卒心无战意,便是只有三成士卒光想着逃跑,那这仗不用打也知道必输无疑了!至于‘乱阵者斩’这条军规,则更是笑话,若真的有三成士卒在逃跑的话,靠那点儿督战队能斩得过来么!
卓飞察言观色,见已经基本上说服了对方,于是又正色说道:“大哥,这操练队形队列,看似花巧,其实不然,小弟以为,战阵之中,从低级将校直至士卒,不需有太多的心思,只要能听令行事,能按令御敌的便是强兵!
至于“乱阵者斩’此条军律实乃不二至理,但若真想做到这一点,那仅靠战时的督战队是无济于事的。唯有在平日的操练里严格如一,方能令士卒渐渐心生敬畏,最终做到习以为常,不敢有违。令进则进,令退则退,令不达,则莫敢有动!
大哥,岂曾闻古来强军有队容不整者乎?岂不知这军容军纪实非信口而来乎?大哥!这些可全都是靠练出来的啊!”
“这……”马大侯爷总算是听出点儿卓飞的意思来了,但他还是有些怀疑,心说这队形队列的操练貌似和以前的战阵排演也差不多嘛,只不过以前更加重视士卒技能的提升,而对于这方面没有太过严格罢了。
“贤弟之法也是有道理的,但若是操练之时也要如此严苛,恐怕士卒会心生不满,反而更加…更加不美啊!”
卓飞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大哥终于初步地接受了自己的观点,于是,又趁热打铁道:“大哥所虑甚是,小弟早已顾及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大舍金银劳军,并提议以士卒技能优劣来进行奖赏,这些一是为了提高士气,二来则是为了日后的练兵做铺垫啊。”
马大侯爷闻言,细想了一下,忽然一拍膝盖,赞道:“善,大善!舍钱财壮士气,办钱庄绝旧弊,划定优劣行奖罚之道,数管齐下,恩威并施……嗯,想必即使是操练严苛了一些,那也不至于造成哗变了吧!贤弟真乃深谋远虑,愚兄实不及也,而贤弟之法,愚兄必付诸以行,绝不敷衍……”
卓飞见自己的便宜大哥终于答应推行自己的练兵之法了,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还真怕有朝一日把自己的这条小命全都交给这些见了敌人就会跑的老兵痞子手里面啊!
卓飞谦逊了几句,又听马大侯爷问道:“贤弟啊!这军容军纪自是要练的,但依你之见,这战技战法是否还有待补足呢?”
“不错,大哥英明,小弟正想谈谈这战技战法,嗯,依我之见,若想吾军在短期操练之后便野战对敌,那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了,若非不得已,小弟实不愿为之。”
马大侯爷点点头,同意卓飞的观点,说道:“贤弟所言不差,鞑虏仗着马力,来去如风,吾军多为步卒,实难于野战中得利,倒不如先死守城池,再图谋反攻为好。”
“正是如此,想那蒙元马快,又善骑射,而吾步卒结阵相迎时,鞑虏只须游骑射乱吾军阵形,再一举冲锋,便足以击溃吾军。而吾军步卒虽亦善射,但可惜相较于蒙元骑兵的马上奔射来说,吾步卒战阵实在是太不灵活机动了,嘿,这活脱儿就是一个大靶子嘛!”
马大侯爷点了点头,心中又对自己这个贤弟多了几分信心,最起码光凭他说的这两句对步兵和骑兵的优劣评价,便不是一般书生所能说的出来的。
卓飞顿了顿,又说道:“野战之劣势,吾军短时间内恐难补足,但这城战素来便是吾军所长,又岂能容敌如入无人之境乎!”
马大侯爷老脸一红,明白卓飞所言何来,其实蒙古人入侵以来,靠死攻而下的城池实在是不多,大多都是闻风献城纳降的,当然了,这其中不乏蒙古人那条‘不降者,城破俱屠!’政策的威慑作用,但更多的还是南宋武备废弛,积弱太久的缘故。
对此,马大侯爷也颇感无奈,只能虚心地请教道:“贤弟莫非是对守城之法颇有心得?”
卓飞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守城,那蒙元骑射相较于吾军弓手,便再无优势可言,虽然其在城下仰射时仍是移动甚快,不易被吾军命中,但吾军毕竟占了俯射的便宜,而且还有箭垛女墙遮挡,就算是与其优势两相抵消,那也不至于吃亏太多才对,虽说鞑虏马快不易被射中,但于攻城之时,鞑虏也不可能遣大股骑兵来绕城游射,否则腾挪不开,那岂不是置己于不利了么?是以,小弟以为这游骑抛射的战法实不足惧,吾军弓手只须苦练臂力,以求上阵时可多射得几箭便可。
至于步卒,小弟以为,除了少量的其他兵种辅助之外,大多数步卒还应以枪兵为主,而且枪兵无须学习太多战技,只须好好地练习‘刺’之道便足矣了!”
“刺?”马大侯爷一愣,又追问道:“只练刺便好?!”
卓飞信心满满,得意地说道:“不错,只练‘刺’便好,像什么挑、摁、划、扫之类的无用招数统统可以不用去练了,战阵之上,不是让个人逞武勇之时,花里胡哨儿地又有什么用?
再说了,城头就那么大一点儿,又哪有地方让每个士卒都施展出精妙的招数来呢?
所以说,只练‘刺’便好,大哥你来想像一下,若是蒙元围城对射之时吾军能不输于其,那吾军便算是占了上风;而待其攻城之时,无论其是攀城墙而上也好,还是等城墙或城门被打开了豁口之后,再蜂拥而入也好,介时吾军只须以弓手把住高点俯射,然后再用一排排地枪兵冲杀过去……那恐怕鞑虏即使数倍也难奈我何吧?”
“这……”马大侯爷又有些脑子不够用了,按他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敌人若是爬上了城头,或者是打破了城墙冲进来的时刻,那自己多半是会派刀盾兵上去堵截补洞的,这用一排排的枪兵冲上去……这可行么?
马大侯爷脑子飞转,又想:蒙元若是强攻城池,确实是占不了多少便宜,而以一排排的枪兵冲上去堵漏,似乎效果要比几个刀盾手上去更好些啊!毕竟鞑虏个人的战技和身体素质都是不错的,相较之下,宋兵便弱了许多,但是若一排排的枪林扑上去,那任你再高的武技怕也是无用的吧……
咦,似乎也不大对,但马大侯爷一时之间,却又实在是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好犹豫着说道:“贤弟之战法,倒也新颖,但实战之时…...这……”
卓飞暗自好笑,知道自己一时之间把这老头给忽悠糊涂了,竟没想到自己这种战法的不当之处。开玩笑,打仗哪有那么简单,若真是良策,那这招儿恐怕早就被人用剩下了吧!
其实说实在的,此策也并不是不可行,但关键是对守军的士气斗志、团队配合、以及每个士卒是否悍不畏死、是否有以身阻敌的决心等等方面的要求都很高。可以想象一下,一排排的枪兵去堆填缺口,那冲在第一排的士卒就几乎是必死无疑了,而第二排的士卒不但自己也要抱着必死的决心往上冲,而且还要担负起督战第一排士卒之责,前面的同袍若是惧战不前,或是后退,那后排的为了不让攻势受阻,或者是不想被溃败下来的同袍打乱阵形的话,就必须先干掉自己的同袍,这样一来,层层督战,层层向前赴死,这是需要无比大地决心的,也是对人性的一次严峻考验。
在冷兵器时代,一般情况下,一支部队减员达到一成左右,那士气便会大跌,减员两成便基本上丧失斗志了,而当减员三成之时,那几乎就彻底地溃散掉了。这也是为何古代战役多半是围三缺一,放一条生路给敌人的主因。这一是利用了人的侥幸心理,二则也是怕对方自知必死之时做困兽犹斗,或者来场哀兵背水之战什么的,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因为在能形成大规模不成比例杀伤的热兵器出现之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可是战场之上的一条铁律。也正因如此,所以在这个时代,打仗更多时候都是以击溃敌人为主要目的,而不是彻底地去全歼敌人。当然了,冷兵器时代全歼重创的战例也不是完全没有,但那只是特定环境下,特定情况下,产生的经典罢了。
所以说,像卓飞这种堆人战术的最大漏洞便在此处,换做往日若是一旦城破,或被敌军占领了几处城墙之后,那守军就士气大跌,斗志全无,多半便自行溃败了,更不用谈会组织起什么有效的反击冲锋了。而反之进攻的一方则会士气大振,此消彼长之下,胜负自不用再谈。一场攻城战,决定胜负的往往便是攻方能否登上城头,或者打破城门,至于入城之后的战斗嘛……呵呵,好像几乎就没有几个被守军反击出来的战例。
可能有人会问了,那为何在后世的战场之上,也是用的人海战术,动不动一个连,一个团,甚至一个师就全部被打完打干净了,减员比例十成十,但却仍然能坚持死战不退呢?
这个嘛,那主要还是依靠信仰和理想在支撑着,但铁一般的军纪也是不容忽视的成败关键。
卓飞不是神仙,也不是真正的神棍,所以他还没有本事在短时间内将全城人民都忽悠到视死如归,让那些老兵油子们各个在打仗之时都心甘情愿地去送死,所以他也只能寄望于先用铁一般的军纪来约束他们,把他们都训练成没有太多心思,只知道条件反射的执行动作的机器人了。虽然有位伟人曾经说过,‘没有思想的军队不是好军队’,但就卓飞眼下的情景来说,能有一支只知听令行事的机器人大军,那总要比有一支每个人都有思想,见了敌人都知道扭身便跑的军队要好的多了吧!
扯得远了,咱们回归正题。
卓飞淡淡一笑,对着马大侯爷说道:“大哥可是有些疑惑,若此法堪用,为何古来甚少有此战例呢?”
马大侯爷连连点头,目露不解之色,卓飞又是嘿嘿一笑,悠然说道:“其实小弟此法成与不成,皆视前面提及的操练是否得法,士卒是否真能做到令行禁止,无令不退啊!”
马大侯爷闻言之后,沉思半刻不语,忽有顿悟,大声说道:“对啊!若是往日,一旦城破,那便大事去矣,或降或溃,又何来强军誓死迎敌之说,这……贤弟,光练这队形队列,莫非竟能有此神效不成?”
卓飞心中苦笑,暗想道:能有此神效那才真是见鬼了呢!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若连这个都不能做到的话,那其他的就更加不用去提了!
为了提高马大侯爷对依靠操练队形队列来整顿军纪的方法加以重视,卓飞违心地重重点头说道:“不错,若想强军,操练之时必施严法,吾军士卒只要能做到令行禁止,那便足可据城一战了!嗯,行与不行,大哥一试便知,而小弟从明日起,亦会安排徒弟,按此法训练私募来的那些青壮,三月之后,必让大哥刮目相看!”
卓飞嘴上信誓旦旦,心中却在祈祷满天神佛保佑,保佑自己这些看小说得来练兵之法千万不要是瞎扯出来的才好。
马大侯爷见卓飞甚有信心,又联想到这小子的主意一向是想人之所不敢想,但却又甚有成效,比如那彩票便是明证,既然他如此有把握,那恐怕有奇效也说不定吧。
想到此处,马大侯爷不再犹豫,大手一挥,说道:“好!便依贤弟之法去练兵好了,这弓兵便只练臂力,枪兵便只练刺击之术,而本州全部士卒皆要操演队形,不得疏忽怠慢,以此来严整军纪,务求做到令行禁止!”
“大哥英明!小弟拜服之至。”卓飞目的达成,立刻便送上一记马屁,马大侯爷哈哈一笑之后,这事儿便算是定了下来。
接着,卓飞思索了一下,又掏出了压箱底儿的本事,把后世特种部队的作战方法和马大侯爷仔细地探讨了一下,而此闻所未闻的东西一出,登时把马大侯爷给震得不轻,愈发地对卓飞尊敬起来,同时这老头也兴致大起,又详细地询问了这种小规模精英部队的训练及作战特点等等一系列的问题,而卓飞也是靠着半记忆、半想象地对其进行了一一解答,说道最后,马大侯爷真恨不能马上成立一支这种部队,好去找个机会把忽必烈给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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