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铁骑,来去如风,奔袭百丈,也不过是数息之间的事。逢战之时,即使五里外已有示警,但若以尔等今日集结之龟速,怕未等阵脚稳住之时,那鞑虏的铁骑便已冲至面前了吧!”卓飞不依不饶,继续对着台下咆哮,丝毫不顾忌台下射上来的那近千道足以杀死人的目光。
马大侯爷手心捏了把汗,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喜怒无常的贤弟又要发什么神经,若这近千士卒被他激怒哗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蒙元今势强盛,我朝已形如危卵。想卓某自幼随师隐于山中,师去之后,吾已是孑然一身,全无牵挂。非吾狂妄,以吾之所学,天下尽可去得,何苦在此熬耗心智,欲逞力一搏,将己身置于险地哉!
无他,只因吾不忍见华夏万民为寇所奴,为寇践踏;不忍见我炎黄血脉为异族之血所污,千百年亦不得再翻身矣!
吾孑然一人,死则死矣,不过是那黄土一杯罢了!然尔等或有高堂在上,或有子女附膝,本是天伦,却恐毁于今日之惰也!
嘿嘿,尔等又可曾想过他日双亲被铁蹄踏做肉泥,幼子被寇挑于矛尖戏耍,妻女皆沦为蛮夷(跨)下玩物之时乎!”
一番慷慨激昂的质问,直把台下大小将士问的哑口无言,各个情绪激动,憋红了脸努力地在强行忍耐。
卓飞冷冷地扫视了一番台下颇感憋屈的将士们,又愤怒的咆哮道:“都说家国天下,天下人尔等尚可不顾,然双亲苦心教养,贤妻关护冷暖,子女嬉笑承欢……说!尔等身为七尺血性男儿,当顶天立地,又岂可如此麻木不仁,得过且过,不求自强以保自家乎!”
卓飞傲立于高台之上,一手紧握剑柄,一手戟指台下,剑眉倒竖,须发皆张,王霸之气尽显,姿势可谓是帅到不能再帅了……
然而,台下仍是一片静默,偌大地校场,只有阵阵犹如野兽般的喘息之声,而本是呱噪的秋蝉,似乎也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所逼迫,竟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息来。
奶奶的,老子这么慷慨激昂,你们这群孬种竟然还敢跟我玩冷场!
卓飞心中大骂,很是发愁该如何来打破这种尴尬地气氛,而正在此刻,身后的小徒弟吴天,忽然越众而出,站在台边,振臂呐喊道:“七尺男儿,顶天立地,自强不息,保家卫国!”
“七尺男儿,顶天立地,自强不息,保家卫国!”当吴天喊完之后,马大侯爷的亲卫们也受到了感染,纷纷跟着振臂高呼,就连肖、钱二位营副,也打着摆子做慷慨激昂之状。
可惜虽然有人带头,但咋呼的都是台上这群人,而台下却还是一片静默,卓飞就不明白了,难道这近千名的汉子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带血性的吗?这到底是自己的功力不够,还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时间慢慢地流逝,台上的人叫了半天之后,各个都快嘶哑了,声浪亦开始逐渐地低落,卓飞的肺都快气炸了,心说这群废柴,真不知道李刚平时是怎么调教的,这下可好了,让为师我下不了台,回去看我怎么拾掇你小子!
又过了片刻,台上只剩下吴天一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卓飞怒不可遏,实在是忍无可忍,猛地抽出腰间宝剑,奋力斩向台边竖立的营旗,同时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原以为我北营士卒皆是血性男儿,不想竟是一群孬种!既是孬种,那要营旗何用,不如让老子断了它拉倒!”
一剑,一剑,剑剑斩在粗大的旗杆之上,也重重地击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之上,吴天大惊,懒腰保住卓飞,却被卓飞一脚踹开;马大侯爷上前相劝,也被卓飞如同饥虎般的目光一瞪,给吓了回去;而剩下的人则更加地不济事儿,只能苦苦哀劝,在一边干看着空着急。
宝剑虽利,但也要看是拿来干什么用的,想斩断粗大的旗杆,那还真是颇有难度。
一剑、两剑,无数剑……粗大的旗杆却也只是被砍出了一个小豁口而已,可卓飞还是在不屈不挠地挥砍着,同时这家伙的嘴巴也一刻都不消停,骂道:“一群孬种,老子断了你…..砍死你们这帮孬种,砍死你们这帮孬种……!”
大校场中野兽般的喘息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忽然台下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只听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不是孬种!”
声音不大,但卓飞却听得真切,他猛地收手,挥剑指向台下,喝到:“谁说自己不是孬种!”
无人应答。
卓飞冷冷一笑,转身继续砍向旗杆,又大声骂道:“不是孬种,我呸!敢说不敢认,整个儿就是一个孬种中的孬种!”
“我不是孬种!”台下又传出一声抗议,但卓飞听的出来,这两次并非是一个人的声音。
就在卓飞正准备再恶毒地挤兑上几句之后,忽然,台下队列后方又有人愤愤地低呼了一句‘我不是孬种’。
三声抗议,犹如点燃炸药包的导火索,原本静默的大校场内,开始不断有人发出愤怒的吼声,旋即,这些低沉的吼声渐渐地汇聚在一起,变得震人心魄。
马大侯爷见状,很是紧张,心中大叫道:我的天哪,这回贤弟算是惹出大麻烦来了,再这样下去,非得哗变不可……
“贤弟,群情激奋,咱们还是先去东城巡防一番吧!”马大侯爷扯了扯卓飞的衣襟言道。
卓飞明白马大侯爷心中所想,但面对千百个愤怒的汉子,这家伙却夷然不惧,反而颇有些兴奋,只见他瞪了马大侯爷一眼,伸手拂开对方,又冲着台下大叫道:“呀嗬,都挺有种的嘛!行,有种的都给本公子站到台前来,别他妈的只会躲在人群里面起哄!有吗?哪个给我站出来看看!”
马大侯爷一瞧这架势,心说:得了,我这贤弟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今天咋变得疯魔了呢?唉,这小猴崽子啥都好,可惜只要他这脾气一上来,那简直就成了一头倔驴,谁招惹就踹谁!不行,老夫还得未雨绸缪,可别生了什么意外才好。
马大侯爷悄悄地招来身边的亲卫,吩咐道:“去,取我令牌,速调全府亲卫和南城的马步军过来,等下来了之后,马军先围住北营,亲卫进来待命!”
卓飞可以发疯,马大侯爷却不能不未雨绸缪,而就在此时,台下忽有一人出列,站在台前,冲着台上正在张牙舞爪的卓飞,怒吼道:“我不是孬种!我就喊了,咋的!”
“我也不是孬种……”
“我也不是孬种……”
队列中又走出了四个人,与先前那人并排站在台下,一起满怀愤怒地挑衅着卓飞的权威。
“好!有点儿意思,还有么?还有么?”卓飞轻蔑地扫了一眼台下的出头鸟,继续问道。
不过这次却没人再走出来,倒是有几个犹疑不定的,想要出头的,可惜才刚挪动了几步,便又缩了回去。
卓飞冷冷一笑,冲着台下这几个敢站出来的人喝问到:“嘿嘿,倒是还有几个不怕死的,行,先给本公子报上名来!”
“我是谢多喜,七队二火火长!”
“我是王贵,七队拥队。”
“我是梁大全,三队队副。”
“我是孟庆,九队三火卒。”
“我是张大财,役兵伙夫。”
“哈哈,连伙夫都敢充英雄,真是好笑!”卓飞望着那个身材略胖名叫张大财中年汉子大笑道。
“我……你…!”张大财面红耳赤,倍感屈辱。
“哼,说个话都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一副猥琐的模样儿,还敢说自己不是孬种!”卓飞把脸一翻,毫不留情地怒喝到。
张大财被人讥笑,实在是忍无可忍,怒吼道:“只要……只要敢上阵去杀鞑虏的就不是孬种!”
卓飞把脸一板,反问道:“呀嗬,那吾来问尔,尔如今总共杀了几个鞑虏了?”
“我……我还没杀过……”张大财语塞,但很快又补充了一句,说道:“我现在没杀,但日后总是会杀的!”
“闭嘴!就凭尔现在的这副身板儿,恐怕没跑两步、没刺几枪,便要气喘脱力了吧,尔又拿什么去杀鞑虏!难道是想靠尔那身肥肉去绊鞑虏的马蹄么!”
“我……!”张大财气得说不出话来,怒瞪着卓飞,恨不得一口吃了对方。
卓飞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也不再理他,接着又转向那个叫谢多喜的年轻士卒,质问道:“尔是第一个站出来的,而第一个喊‘我不是孬种’的也是尔吧!好,那吾来问问尔,既然而有胆子喊,那为何尔最初时不敢认呢?为何尔非要等到旁人全都附和了之后尔才敢站出来呢?”
“我……”
谢多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卓飞也不给他机会,又指着他大声说道:“怎么样,答不出来了吧!没关系,本公子知道,尔没有马上站出来反驳,是因为尔起初畏惧于本公子的权势,害怕给自己惹事,对不对?而后面你又第一个站出来,则是因为群情激奋,令尔自觉得有了底气儿,认为本公子会碍于众怒而绝不敢再拿权势来压服于你,对不对?”
谢多喜默认无语,心说你知道就最好了!可不是么,本来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火长,比乡间的老农也强不了多少,面对您老这种强势的人物,换了谁不怕啊!若不是这次被您老骂得急了,头脑一热的话,谁又会没事儿去招惹您呢!
卓飞见谢多喜默认了,登时把脸一板,大声斥责道:“身为七尺男儿,还是十人之首的火长,面对一介白身,手无缚鸡之力的本公子,尚且犹疑不定,顾虑重重……
哼哼,吾来问尔,若那蒙元铁骑冲来之时,尔可敢执矛相向么!那些残暴的鞑虏会给尔时间来权衡利弊么!兵贵神速,战场之上,尔可有时间来积攒勇气么!
今日之事有袍泽兄弟为尔撑腰,尔方敢出头代言,而若来日临战袍泽皆惧之时,尔是该振臂鼓舞,号召齐心抗敌呢?还是要随波逐流,畏死而溃呢?
顾虑良多,畏首畏尾,似尔这种意志不定之人,吾只怕到时还没等尔想清楚自己是该逃还是该死战之时,尔这颗生的还算不错的脑袋便已经要飞到天上去想问题了吧!”
谢多喜被卓飞骂的无地自容,虽然他心中还是颇为不忿,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何要靠脑袋来想东西,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卓飞的话很有些道理。
若真逢战,自己真的敢对着冲杀过来的蒙元铁骑执矛相向么?这……恐怕是所有活在这个时代,而还没上过战场的士兵们都要仔细考虑的一个问题吧。
卓飞见对方默然,也不再理他,又转向那名叫王贵的拥队质问道:“你是拥队?”
“是!”王贵不卑不亢地答道。
卓飞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又说道:“不错嘛,近千人中站出来五个,而你的七队便有两个,而且这些人里面,最大官儿的似乎也是尔,嗯,本公子看这七队倒是出人才嘛!”
王贵分不清卓飞到底是褒还是贬,于是只好面无表情地答道:“多谢公子谬赞,小的只是尽本分做事罢了!”
“好一个尽本分做事!”卓飞嘿嘿一笑,突然又大声厉喝道:“那吾来问尔,尔从军之后,都尽过些什么本分?”
王贵早见识了卓飞说变脸就变脸的德性,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见此情景却是怡然不惧,仍是不卑不亢地大声答道:“小人十七岁的时候,于战阵之上,曾亲手斩杀了一名金兵,积功为火长;十九岁时又率本火,伏击了一小队金国斥候,杀二逃三,积功为拥队;十九岁后随军南下调防,再无遇敌之机,是以未能再建功业!”
啪啪啪!卓飞还剑入鞘,轻轻地拍了几下手掌,笑嘻嘻地说道:“呀嗬,本公子还真不知道,原来咱北营里面还有位少年英雄呢!失敬失敬!”
“不敢当!”,王贵也不傻,知道卓飞定是言不由衷,于是便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可他哪儿想得到,自己不过就是说了三个字而已,却也能被对方揪住不放,只见卓飞卓公子听了这话之后便迅速收敛了笑容,接着双目猛张,又冲着自己戟指怒喝道:“尔自然是不敢当的!看尔的样子,如今应该三十过半了吧!嘿嘿,十九岁便积功升为拥队,而后十数年竟然毫无建树,未有寸进,若本公子是尔的话,那恐怕早就羞愤而死了,亏得尔居然还敢站在此处跟本公子大谈当年之勇,我呸!”
王贵身为拥队,待人诚恳,所以人缘一直还是不错的,卓飞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客气地捅了人家的软肋,登时引得校场内一阵骚动,众士卒皆愤愤不平,情绪激动。
被人当面扇了脸,令王贵也是气往上涌,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大声抗议道:“废话,没有仗打老子靠什么去积战功!靠什么去升官发财!我本就是一个大老粗,又不能像你们书生那样去做两首诗换个功名回来!”
“好~~~~”台下校场之内,登时有无数个大老粗叫好响应,显然王贵之语是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的。
“好!说得好!原来没有仗打,尔等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消极自误;没有建功的机会,尔等就可以得过且过,混日苟活了!”卓飞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语气转厉,又大声对着王贵质问道:“难道十几年没有机会,尔便可以空耗朝廷的粮饷,混吃等死了么!难道十几年没有机会,尔便应当消磨意志,不思进取了么!
混账!人不进则退,若欲建功,则需日 日苦练不辍,否则纵然机缘来临,尔又能把握的住么?”
“我!”王贵不忿欲驳,卓飞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接着咆哮道:“十几年无积功升官之机,尔便心灰意冷,甘于自堕,并引此为天经地义之正理,且言之咄咄,竟能理直气壮至此,是为可笑之极也!
再者,尔担负拥队一职,乃五十人之首,本该上行下效,然尔不能以身作则,却反将腐惰之气带入营中,影响恶劣,是为可恨之极也!
尔处身行伍,享民奉养,辖境安民本是尔义不容辞之事!然尔一无远虑,二无担当,三不求解天下时局变幻,四不思百姓之饥苦,只求得过且过,空负国之重任而不思作为,是为可耻之极也!
天下早已大乱,赤县处处烽烟,神州血流成河,哀鸿遍野,饿殍遍地,尔却漠视万千手足悲鸣而不知警醒,任由祖宗基业被蛮夷兽掠而不思作为,已置父母妻儿于险境而仍恍然不知,全不懂得去未雨绸缪,去磨砺兵器,去健体自强,而只会整日里躲在一边嗟乎哀叹,怨天由命,可谓是麻木不仁,毫无血性,是为可悲之极矣!
哼哼,如此这般可笑、可耻、可悲、可恨之人,亏得尔竟然还有脸跟本公子说尔已经尽到了做拥队的本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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