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煊闻言,觉得大都督所言有理,焦虑之心渐去,又言道:“大都督英明,不过如今已有近二十万民人被驱赶入山,想来也是够了,而吾军劫掠过多,如今民人已渐生反抗之心,较远处的村寨得了消息之后已经开始筑堡自防,前日攻打李家寨之时竟然折了十二探马赤军,二十轻骑,合三十二员之多。而这几日来,探马赤军共殒四十七员,重伤二十二员,轻伤者不下百人;汉军轻骑也差不多,共殒了四十员,重伤十八员,轻伤者六十余人……唉,所说折损本是难免,但若再继续下去,日盛担心这折损会愈发增多啊!”
说实话,史煊自从献了绝户妙计之后,不但没捞到半点好处,反而军中的汉将们看着他的眼神儿都变得何从前不太一样了,虽还不至于对他不理不睬,但却也都是敬而远之的。史煊自知犯了众怒,是以总想补救,于是一有机会就旁敲侧击,希望大都督能赶快终止此事。
吕师夔自然知道史煊的小心思,但是对方的忧虑也是很有道理的,于是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暗忖道:话说这几日来附近村寨的抵抗确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虽然都是螳臂当车,但拼死一击,毕竟总也能换得几条命来陪葬不是。而之所以民人会抵抗的如此激烈,皆是因为那群蒙古畜生过于残暴不仁,完全不给人家半点活路之故,而这一点,从探马赤军的死伤竟还要高过汉军轻骑许多,便能看出些许端倪来。
可是,这条绝户计施展起来容易,但想要停止下来却就难得很了,因为是轮换抢掠的缘故,是以还有很多将领士卒没有轮到这趟肥差呢,而自己若是此刻就下令停止抢掠的话,则必有厚此薄彼之嫌,难保不会惹得军心浮动,甚至哗变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日盛所言有理,然此事不宜立止,唔,也罢,来人,传我帅令,自明日起,各营马军齐出,于四乡村寨大掠三日,三日之后,不得再出营掳掠,违者必斩!”
史煊自然知道吕师夔这么做的用意,而且他也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于是连忙抱拳道:“大都督英明……”
吕师夔捻须微笑,而就在此刻忽听帐外有些混乱……
“报……!”
一声长音传来,紧接着一名亲兵掀开大帐门帘,并带着一名传令斥候进来。
传令斥候单膝跪倒,双手抱拳,朗声道:“启禀大都督,上月三十日,赣州府接到安插在梅州城内细作的快马密报,言上月十日,梅州城忽然大军尽出,屯驻大军,四城戍卒及本州马军,合共两万兵力,由新任的梅州知州卓飞统领,向西而去,不知所踪……”
“上月十日!”史煊闻言大惊,猛地从椅子上立了起来,望向吕师夔,呼道:“大都督,莫非藏在山中的伏兵便是这支南军不成?”
吕师夔闻言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却见传令斥候皱了皱眉头,又说道:“回禀大都督,同日之内,赣州府又接获了潜藏在广南东路连平县内细作的飞鸽传书,言上月二十九日,忽有梅州开来的两万大军入驻连平县城,据说是受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司之令,在此布防,以备不测。”
“咦,竟然去了连平驻防?那龙南县密报中的敌军又是哪儿来的!”史煊大惑不解,又望向吕师夔,只见对方也是一脸狐疑不解的模样儿。
吕师夔闭目,轻敲案几,心中分析道:龙南上月二十九日遭袭,城中军民借机倒戈,杀守军献城,后有千人马军入驻,据说是隶属于梅州义军的马营,而据细作密报,说此千余骑的马队只是先锋,而后应该还有大军,不过这后续大军却未入城,是以细作便无法探明此支兵马的确切人数,而只能从敌军先锋在龙南征集粮草的多寡来做出一个模糊的判断,不过细作报称,据粗略判断,此支兵马的人数最少在万人以上。
怪了,本来自己一直以为龙南县这支神秘的万人大军便是隐藏在东面山中的伏兵了,可谁成想在同一日连平又进驻了两万大军,这合共就有三万大军了啊,我说那梅州城总共才有多少兵马,这番倾巢而出,又是所为何来?
“不对啊!梅州城既然上月十日便已出兵,为何细作直到上月三十日才密报赣南,为何不用飞鸽传书,岂不快捷很多?”史煊发现了疑点,忍不住问道。
传令斥候拱手回答到:“据那梅州细作言,上月初,梅州城忽然全城大索细作,并对提供密报者悬以重赏,而这信鸽与快马皆是搜查的重点,凡私藏信鸽与快马者,一经查出,便要收押待查,而我军藏在城中的细作不备,因此已折损过半,而余者也不敢再私藏鸽马,是以,那梅州的细作也只能乘舟乘船,辗转前来赣州报讯。”
嘶……
吕师夔和史煊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异,吕师夔想了想,又问道:“方才你说梅州新任的知州卓飞领兵去了连平,却不知这卓飞又是何许人也?而那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司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回禀大都督,据细作言,南宋伪朝似乎有意将广南东路一分为二,并在两路分别设立经略安抚使司,以广、梅二州为路府,实行军治。而这新任的梅州知州卓飞,束发之龄,来历神秘,其自言隐居蕉岭山中,入世至今不足三月,便已文采而成名,后又结好于新任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司正使,并赐爵开国县公的马俭,而后,其不知如何又获南朝伪帝小儿赏识,自白身一举擢为梅州知州……至于详细情形小的却是不知了,不过此处有左副督元帅李大人的手书一封,相信大都督看过即明。”
吕师夔接过书信拆开细看,而史煊却撇了撇嘴,低吟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这南朝苟安百年,不思进取,如今莫说是汴州,就连杭州都已经丢掉了……嘿嘿,落到此般地步,南朝伪帝却还不知振作,竟任用一黄口小儿为一州父母,而伪朝诸官却也由得他胡来,莫非真当国事是儿戏么!一个因文采成名,结交权贵以幸进的谄媚小子,居然也敢领军出征……哇哈哈哈,这世道真是有趣,有趣的紧啊!”
就在史煊发表感慨的当口,吕师夔已经看完了书信,只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先深吸了一口气,又挥手令斥候下去之后,这才说道:“日盛如今断言,怕是过早了。这信上说,此子不光文采斐然,而且急智精明,机谋强辩,不但谙熟我朝之事,甚至连一些秘辛,其竟也知之甚详。而此子与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司正使马俭结为金兰兄弟之后,还献策贩卖了什么彩票,竟一举敛财数十万两银,后来又清理了拖欠的粮饷,并设立奖惩之制,举办诸军大比,又行新的练兵之法,令梅州守军一时间直如同脱胎换骨矣……这信,你看看吧。”
史煊闻言,简直不可置信,忙把信接过来一看,越看这脸色却越是凝重,半响之后,这才放下书信,长出了一口气,很是感慨地惊呼道:“这……天下竟有如此人物儿!!!”
吕师夔和史煊对望一眼,纷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之色,而吕师夔忽然言道:“广南形势已然大变,而梅州守军尽出,必是一早便料到了我军奇袭福建的意图,如今东面群山之中最少藏有万人大军,而连平县亦有两万精锐,广州想必还有援军北来,形势于我已极为不利也……”
吕大都督的分析相当正确,史煊知道,如今之所以可以在韶州城下耗时,那是建立在广州援军不可能立刻赶到的缘故,可直至今日,方知梅州守军竟能未卜先知,先一步在东南面三百里外的连平县布下了两万大军,这中间虽有大山阻隔,但却也不是无路可通的,而如今己军已经在韶州城下拖延了七日,而若非是连日大雨的缘故,想必这连平守军怕是已经扑到面前了吧!天呐,那两万大军一到,必令己军手忙脚乱,到时再配合上韶州城内的万余守军,以及山中的万人伏兵,这三下里一合围,那己军还能落得好儿去?而且就算敌军兵力仍是不足,但冲进韶州去守城还是没问题的,甚至还可以死死地咬住己军,拖到广州援军赶来……好险,好险,这两万奇兵实在是有太多妙用了,不敢想,实在是不敢想啊!
“大都督,这该如何…...!”史煊越想越怕,惊恐万分地望向了吕师夔,而吕师夔沉吟半响之后,咬了咬牙,猛地一锤案几,当机立断,道:“来人,传我帅令,明日三更造饭,五更起行,撤围韶州,退守南雄,各营将领勒束己部,违令者……。”
“报……!”
又一急报声传来,紧接着一名传令亲兵掀帘进入大帐之内,单膝跪倒,朗声道:“启禀大都督,入夜后,韶州东城墙忽然用绳筐放下一人,并奔至我军军前,说有紧急军情要亲见大都督禀告,此人已被擒下,请大都督明示。”
“哦?竟有此事……”吕师夔和史煊相视一眼之后,言道:“来人, 升帐聚将,再把那家伙给带上来。”
“遵命!”
……………………………………………….
此刻,韶州城内,知州府客厅,熊飞、刘自立等一众将领也正在军议。
嘭!
一名中年校官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之上,愤声吼道:“鞑虏灭绝人性,竟能想出此等绝户之计,如今左近村寨,几乎全被焚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不知被驱赶到何处去了,光是南门外便有数万民众叩城,每日皆有饿死病死者,从早到晚,哭声动天,令人闻之心酸,直若人间地狱!”
“大人谨慎之心,吾等尽晓,然,就算不放百姓入城,可否自城上施以米粮救济,略慰良心……”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流着泪恳求到。
熊飞虎目噙泪,面现难色,欲言又止,刘自立见状,便开口说到:“邱老将军所言差矣,鞑虏围城七日,却围而不攻,只是驱赶左近民众前来叩城,一来可损我城中守军士气,二来可耗我城中粮草,其歹毒用心实是昭然若揭。而熊大人正是早已窥破此点,是以方才闭门不开,以防鞑虏细作冒充百姓混入。再者,这数万百姓齐聚城下,其情状虽惨不忍睹,但若是我军施以米粮救济,则恐鞑虏更加变本加厉,您老说说,万一鞑虏再驱赶几万百姓过来,那咱们又该如何是好,这城中存粮本就不多,实是不容这般消耗啊!”
众将默然,其实这道理谁都懂,城中的存粮是有限,你施了一次粮,那鞑虏见奸计得逞,恐怕立刻就会再驱来数倍的百姓,说不定根本都不用他们去驱赶,只要那些家园被毁的百姓们听说这里有粮救济,怕是就要成群结队的聚集过来了啊!到得那时,你又能救得多少?
诸将只是心中实在不忍罢了,毕竟那些被挡在城外的都是广南的乡亲,又怎可见死不救呢?而且如今城中许多士卒百姓,宁可将自己每日有限的口粮省出来,都要托付南门守军帮着给抛下城去,救得几个算几个……你说说,士卒百姓尚且如此,他们这些为官为将的又怎么不感到汗颜愧疚呢?
“诸位,熊某无能,不知解围之法,然今之计,还是当以守城为上,否则韶州一破,鞑虏便可长驱直入,肆虐广南腹地,到时更不知道还得有多少百姓人家要遭殃啊!”熊飞百般无奈的说道。
刘自立扫视一眼诸将,起身朗声道:“诸位将军,熊大人为国为民食不下咽,彻夜难寐,几日之内便已是形销骨瘦,此忠义之心可昭日月,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及?
鞑虏歹毒,行此绝户之计,而熊大人于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保城为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大人狠下心肠,其内心之苦实难言状也!哼哼,诸位皆是谙熟兵法之人,怎能不知孰重孰轻,尔等不体会大人也就罢了,却为何还要一再相逼呢?莫非尔等便只图自己良心痛快,而不顾大人的感受么!”
刘自立一番质问,句句诛心,直令诸将惭愧无语,说实话,他们明知事不可为,还一再请命,确是存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些的想法,倒还真没想过熊大人的感受……
熊飞挥了挥手,说道:“刘将军,莫要多说了,熊某身为一军主帅,却无力求胜,身为一城父母,却无力护民,实是愧对天下,此战一了,熊某便辞官去职,自请罚过,而如今,形势危急,还望诸位能与熊某戮力同心,誓守此城!”
“大人何出此言!”
众将纷纷惊呼,刘自立更是大声言道:“熊大人一心为国,何过之有,而若大人有过,那何人无过矣!大人放心,刘某虽无才无德,但却还有满腔赤诚,但却还有碧血丹心,那鞑虏若欲破城,就得先从刘某的尸身上踏过去!”
刘自立,傲立堂上,振臂疾声,白面青髯,满脸正气,直令其余诸将又是汗颜,又是热血沸腾,于是纷纷拜倒,齐声高呼愿与城同亡。
熊飞见此情景,亦是雄心奋起,激动言道:“好!好!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诸位既有此心,熊某亦不甘人后,便让吾等来结身成城,护民卫国,好令这些蛮夷禽兽填尸城下,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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