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个正直老实的人,虽然只是一个农民,但我爷爷毕竟是民国时期的私塾先生,在他的教育培养之下,父亲的素质却非常的高,可以说我从小到大,除非是把他给惹急了,否则他连脏话都没有说过,而且父亲的为人在村子里也是有口皆碑,所以他受到这样的委屈,我简直肺都快要气炸了。
爷爷奶奶闻讯从隔壁屋赶过来,见到福爷爷也只是短暂的惊喜了一下,之后便强装出一副笑脸拉着他去唠家常,我和陈铜雀走到了屋外,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常思,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陈铜雀的问题,而是轻声问道:“陈哥,有烟吗?”
“有,在车里,你等等。”
陈铜雀回到桑塔纳轿车上取了一包凤凰,然后掏出打火机给我点上了一根,这才道:“想不到,你居然会抽烟。”
“初中时候就会,只不过没有烟瘾罢了。”
我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浓浓的烟气,轻声道:“那时候不懂事,看别人抽烟吞云吐雾的,觉得挺牛逼的就学了,还以为自己怎么回事似的,后来被我爸发现了,他先是暴打了我一顿,然后你猜他怎么说?”
“骂你一顿,然后长篇大论的思想教育?”陈铜雀笑着问。
“没有,他是这么告诉我的,男人抽点烟喝点酒无伤大雅,只要不过分,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但那仅限于我二十岁之后,二十岁之前只要我沾了,他见一次就打一次,他嘴上说是怕我出去丢人现眼,他的老脸没处搁,其实是怕我学坏,不过也就是在这之后,我对很多坏习惯都敬而远之。”
我弹了弹烟灰,然后抬起头看着陈铜雀道:“我知道打人不对,但这事既然发生在我父亲头上,我要是不给他出这口恶气,你说我是不是枉为人子。”
“我从小是个孤儿,父亲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很模糊,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挺让我羡慕的。”
陈铜雀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不过听我一句劝,这事你出面还真不合适,你毕竟不像以前,想象一下,‘辽源市十大杰出青年因为家庭琐事对远房亲戚大打出手’这样的新闻一旦报道出去,对你的声誉来说可是毁灭性的,你父亲要是知道这是因为你给他出气的缘故,你觉得他不会内疚吗?”
“道理我都懂。”
我皱了皱眉,有些心烦意乱道:“陈哥,说实话,这事要发生在我身上,我咬咬牙,大丈夫能屈能伸,也许忍忍就算了,但他们打了我爸,我要是不给他们点教训,我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气当然是要出,父亲被人打了要是连屁都不放一个,你就不是我认识的武常思了。”
陈铜雀笑了笑,道:“不过要论打架欺负人,没人比我更在行,要不你把这事交给我办,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任何证据把柄牵连到你身上。”
“交给你办?”
我微微讶异的看了陈铜雀一眼,不过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如果不需要我出面,又能给二表舅家那两口子一点教训的话,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是陈铜雀提醒,我差点都给忘了,他可不是单纯的一个商人那么简单,和他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就算是领着一帮凶神恶煞小弟的黄三爷尚且要铩羽而归,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在这静水县,除了雷爷那样的猛人陈铜雀要掂量掂量以外,他还真不太需要顾忌谁。
不过到底还是远房亲戚,我也不想为此而把事情闹大,所以我还是嘱咐陈铜雀要注意好分寸,简单教训一下让二表舅一家长长记性就行,对此陈铜雀倒是没有什么异议,说都听我的。
因为福爷爷回来的缘故,这天的晚饭特别的丰盛,爷爷还特意拿出了一壶陈年老酒,虽然不是他私藏起来的那些,但也绝不是一般的货色,这一点从同样以老酒鬼自居的福爷爷直流口水就看得出来。
等吃过饭以后,陈铜雀就说要出去一趟,我自然知道他想去干什么,本想和他一起去,然而陈铜雀却摇了摇头,隐晦的看了一眼有些喝多了的福爷爷,说了句他很快就回来,然后也没再理会我们,自顾自的就走了出去。
“黑灯瞎火的,这大冷天,他干啥去了?”
醉眼朦胧的福爷爷爬上了炕头,一边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一边问道。
“不知道,兴许是有什么事吧。”我摇了摇头,打算敷衍过去。
“臭小子,你还打算蒙我?”
福爷爷打了个酒嗝,转过身来靠在窗台上,斜着一双醉眼看着我道:“我酒醉心没醉,你小子的脾气我知道,铜雀的脾气我更知道,如果这事你要能忍,你就不是武常思,但陈铜雀要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自毁名声,他同样也就不是陈铜雀了。”
我沉默了半晌,没解释什么,也没否认什么,只是轻声道:“福爷爷,常思让你失望了。”
“失望倒是谈不上,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
福爷爷摆了摆手,道:“我虽然没在中枢机关单位呆过,但好歹也是在体制内混过大半辈子的人,对官场上那套忌讳也心知肚明,既然当了官,要想半夜不怕鬼敲门,官商勾结和官黑勾结都是大忌,但我明知道铜雀是个有道上背景的商人,却不反对你们俩结交,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陈哥不是个坏人。”
我看着福爷爷正色道:“要不然的话,以您老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单纯的因为钱就跟着他的。”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铜雀找到我,说要聘请我当他店铺里的鉴定师,我是非常嗤之以鼻的。”
福爷爷冷哼了一声,道:“我一个糟老头子就算再没有骨气,这一身本事也不会卖给一个黑道头子,所以当时我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当场就毫不留情面的给拒绝了,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这还真是您老的脾气。”我笑了笑,掏出陈铜雀给我的那盒烟,然后抽出一根给福爷爷点上,示意他继续说。
“我本以为当众折了他的颜面,怎么说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最不济也得半夜砸玻璃往我家丢砖头啥的,没想到提心吊胆了几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福爷爷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追忆往昔的神色道:“后来单位组织我们这些退休老干部到一家孤儿院去送温暖献爱心,没成想到了地方之后铜雀也在,然而让我更没想到的是,这家孤儿院居然是他的产业。”
听福爷爷这么一说,我顿时来了兴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特意找到了铜雀,问他为什么要搞这个孤儿院。”
福爷爷撇撇嘴道:“铜雀告诉我,他是个孤儿,所以比谁都知道他们需要什么,铜雀还说像他这么幸运的毕竟是凤毛麟角,他不求别的,只希望那些孤儿不会走他过去走过的那些老路,就因为他这句话,我这个没骨气的老东西就把自己给卖了。”
“福爷爷,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我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
“我之所以不反对你们结交,说白了,还是希望你能够潜移默化的影响他。”
福爷爷正色道:“铜雀现在看似很风光,但实际上还是和道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怕他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再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八三年他虽然侥幸躲过了严打,但一次的侥幸可不代表永远的幸运,这胳膊到底还是拧不过大腿的。”
“福爷爷,你放心吧,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我的表情也有些凝重,其实从这段时间的交往来看,我也知道陈铜雀的本性并不坏,只不过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而且讲究的就是一个纯粹的利益,所以想金盆洗手谈何容易,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但有一点我心里十分清楚,那就是之所以答应要帮陈铜雀,并不是因为同情和怜悯,再说以他的身份和背景也轮不到我来同情怜悯,只不过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陈铜雀跟我如此讲义气,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跳火坑就是了。
福爷爷到底是岁数大了,本身就喝了很多酒,再加上一路的舟车劳累,在和我掏心窝的说完话之后,他就忍不住困意沉沉的睡去。
不多一会陈铜雀也回来了,他说他去很远的地方找了一部公用电话,然后从省城叫了些人来,剩下的就不用我/操心了。
对于陈铜雀这样的安排,我并没有阻止他,因为只要尺度拿捏得好,这就是略施惩戒的一个小教训而已,并不涉及到道上的问题,然而我却低估了这位二表舅家媳妇撒起泼来不依不饶的威力,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还有一个在县公安局里的亲戚。
就在陈铜雀叫来的人到二表舅家打砸了一番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两辆警车就嚣张的直接开到了我家的门口,而且不由分说就把我给抓了起来。
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慌乱,我除了安慰父母和爷爷奶奶我不会有事之外,只是在临被押上警车的时候,嘱咐陈铜雀让他给姜雨薇打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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