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后的姑臧城街道冷冷清清,只有三五行人各自匆匆而过,数日前还繁华热闹的酒楼食肆早早就关铺打烊,京城卫戍的禁军在街上不断巡查而过,增加了城中恐惧紧张的气氛。
李靖三人策马回府,今晚他们就要秘密出城。
裴柔正正焦虑地等着李靖回来,这些天,她一直都处于极度矛盾和深深自责之中,今晚她决定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向自己心爱着的人坦诚,纵使这样做会给她带来不可承负的残酷后果,但她也不想再隐瞒和欺骗他。
在柔和的月光下,裴柔轻抚琴弦,琴声轻柔婉转,一首《鹊桥仙》在她的吟唱下千回百转,委婉缠绵,缓缓流淌在李靖的心上。当唱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裴柔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柔转的琴声戛然而止。面对掩面低泣的裴柔,李靖的内心有无限怜惜,他没法去安慰她,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他知道她的内心有许多无奈的情感需要宣泄,今晚就任由她痛痛快快地哭吧。
对这个婉丽温顺的女子,李靖一直说不清是怜惜还是怜爱,或者是由怜生爱。裴柔入府后,他一直都是以礼相待,从不越雷池半步,虽然对她的身份一直存有顾虑,但从不忍多问。张瓘将一个如此千娇百媚的绝色女子送给自己,目的无非是想让他沉迷女色,便于收卖拉拢,为其效力,再不过也就是派来监视自己,传递情报,他本就是侦察和反侦察的高手,对这些小技俩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但通过与裴柔几个月的相处,他真心感受到这女子内心的善良,但也明显感到她的内心是复杂的,也是痛苦的,很多时候她都彻夜难眠,独自徘徊在犹豫和煎熬之中。这或者与她身世有关,从高贵的出身,到沦落为歌舞姬,总有不想为人知的痛苦经历,所以李靖一直都用宽厚的心,一点点地去融化和温暖裴柔内心的痛苦感受。
当情感的心闸被完全打开,裴柔反而轻松了很多,月光淡淡地洒在她白哲的脸上,李靖帮她轻轻抹去晶莹如珠的泪水,感情的融化让李靖产生无限柔情。
“靖哥哥,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杀戮,没有欺骗,所有人都能开开心心的生活,这是多么的美好啊!”裴柔的眼光中似乎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会的,柔儿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你。”李靖暗暗发誓,他要尽一切的能力去保护这个柔弱的女子。
“靖哥哥,为什么你对人总是这样的好,难道就不怕别人害你吗?”
“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包括蒙力、韩飞、小昭、小敏他们,我要尽一切能力去保护自己的亲人。”
“家人、亲人—”裴柔喃喃自语:“我们都是家人、亲人?难道靖哥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吗?”
李靖看着裴柔疑惑的眼光,微微笑道:“内心的善良比什么身份都重要,我知道你从没有去做伤害人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可以将一切都告诉我,我们一起共同去承担,好吗?”
“靖哥哥,我愿意。”裴柔一双明丽的眼睛与李靖温柔的目光四目相对,她看到人与人之间彼此的互信,她抑压得太久了,她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裴柔的先祖原是中原大族,父亲裴恒原是晋国将军。八王之乱后,五胡侵华,晋室东渡,中原大乱,裴恒被逼举家迁到凉州,后来为凉国出征,屡次建立功勋,一路晋升为凉国征南将军,裴柔六岁的时候,姐姐裴氏被凉主张重华立为王后,张重华十分宠爱裴氏,因她们姐妹情深,裴王后就把这个小妹接入宫中与公主们一起生活。张重华是一位有为的君主,自幼宽善端重,沉毅少言,在位期间任用贤臣谢艾抗击凶残的石赵帝国,开疆拓土,固守河右数千里国土,使凉国成为当时北方汉族唯一的政权。氐秦灭赵后,建都长安,派大兵压境,张重华再派谢艾出兵抵御,击退秦兵保卫国境,使国家得以稳定。张重华减轻赋税,去除关税,减少皇家园林,以救济贫困。在他的治理下,凉国达到前所未有的强盛,中原百姓纷纷到凉国逃避胡骑的屠刀,凉州成为当时北方能够抵挡五胡铁骑的唯一净土。可惜张重华正当英年之时突然暴毙,留下一对幼儿,其子张耀灵继位不足七个月就被太后马氏废去,立了张重华异母哥哥张祚继位。张祚继位之后,本性毕露,在后宫大肆淫 虐,逼王后裴氏伴寝,轮流奸 淫先主张重华的妃嫔,就连张重华未成年的女儿也不肯放过,后宫之中有如人间地狱,王后裴氏不甘受辱,自缢身亡。讲述到这里,裴柔的脸色苍白,浑身不住地颤抖,当日惨烈的状况如现眼前,再一次深深地刺伤着她。
李靖知道让一个软弱无助的女子去回忆这样惨痛的经历,是何等的残酷和痛苦,他轻轻地把她依靠在肩上,轻声道:“都过去了,柔儿不用害怕。”
裴柔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道:“张祚逼死姐姐后,把我们裴家男的流放,女的为妓,我十四岁就被充入官妓司。后来是张司马把我和小昭、小敏从官妓司中赎买出来,教习我们歌舞技艺,并送入大将军府中当歌姬。再后来大将军就把我们送给你,就是希望使你迷于女色为他效力,我们就如一片浮萍,身不由己。”裴柔说到此处,泣不成声。
李靖一时也不知从何去慰解裴柔,在这样的强权即公理的社会下,那怕是王后、公主的命运都是如此的悲惨和无奈,更何况是普通百姓了。
“幸运的是,我们被送到了这里,就像从地狱到了天堂,这里没有了恐惧和害怕,一切都是美好的。”裴柔说到这里心中充满了幸福,身体紧紧地依靠在李靖的怀中:“靖哥哥,但我害怕,害怕这是梦幻,害怕这一切都会如流星般瞬间消失。”
李靖仰望着无垠的天际,感慨道:“柔儿不要害怕,有我在,以后就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
裴柔慢慢转过身来,眼内满是感激道:“靖哥哥真的不会怪柔儿吗?那怕我做错了什么。”
李靖明显感到裴柔温润的气息,她的手颤抖着从腰间内掏出一个小瓶,瓶内装有一些白色的粉未。
李靖不禁一阵惊愕:“这些是什么?”
“这是三日前张司马派人偷偷给我的,瓶内装的是‘五石散’,他要我每天加一点在你饮的茶水中,说这种‘五石散’对人没有伤害,只是服用后会让人进入亢奋状态,需行男女之事,才可以解除药力,他只要三日之后让你浑身无力就可以了。只要我完成任务,张司马承诺会让太王太后下旨赦免我的父亲和族人,免除他们流放之苦,而且还可以为我保守秘密,让我可以永远继续留在你的身边,但如果我没有按他的指示去做,就会将父亲和家族的人全部屠杀。今晚已经是第三日的最后限期了,这瓶药散就如千把利刃刺在我心上一样,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从此之后柔儿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靖哥哥,你能原谅柔儿的过错吗?”说到这,裴柔不禁失声痛哭。
李靖紧紧地握着这只药瓶,他深深知道这只小小药瓶的重量,它关系着裴柔的父亲和一百多族人的生死,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的依托,现在把这只药瓶交给他,也就是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给他了。面对一个身世如此飘零无依,根本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子,她的无力,她的痛苦,使李靖也难免英雄情长。
“柔儿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解救你的家人,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安排。”李靖决定将计就计。
裴柔向李靖尽吐了心中的情结后,犹如卸下了沉重的负担,眼中已没有一丝的畏惧,她相信李靖,并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她目光坚毅道:“我一切都听靖哥哥的。”
李靖悄声向裴柔道:“张邕给你三天期限,今晚已是最后限期了,是吗?”
“是的,来人嘱咐今晚必须要让你浑身无力,而且服用这药后还会产生情欲幻象,他们还要柔儿尽量消耗你的体力。”裴柔两颊通红,低头不敢看李靖。
“无耻小人。”李靖低声骂了一句。他在裴柔的耳边细声密语,裴柔一边听,一边羞得满面绯红,然后连连点头。
月满中天,秋色缠绵,李靖拉住裴柔的手进入了卧室,小敏、小昭服侍他们梳洗后,把床褥被子整理好,关门退出。烛影之下,裴柔霞飞双颊,娇美动人,一对年轻的男女四目相视,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柔情蜜意。
一会儿,房间的蜡烛被吹熄了。
此刻,大将军张瓘的中军行辕内正灯火通明。张瓘正中而坐,帐下十几名将校个个顶盔掼甲。玄胪身佩长剑,手持利槊,大声叫道:“大将军下命令吧,我等杀开城门,诛杀宋混、宋修,拥大将军为凉州之主。”
帐下众将齐声附应:“杀开城门,诛杀逆贼,我等奉大将军为凉州之主。”
张瓘向帐下众将耽耽狼视,目光在烛光中散出冽冽寒光,自持扶立张玄靓继位立下大功,张瓘、张琚兄弟持功骄恣,早就图谋异志之心,只因宋混为人忠直,又得民心,一直为张瓘所惮,总想铲除宋氏兄弟后废主自立。所以他以奉晋国征西大将军桓温出兵北伐为借口,私自征调军队,目的是伺机作乱。
“易揣、张邕可有回复?”张瓘向张姚问道。
“两位大人都表示愿跟随大将军行事,易揣派人送出密信,时间就定在今夜五更之后,只要大将军率军攻城,他打开城门恭候大将军入城。”
“众将以为如何?”张瓘问道。
张琚出列道:“城内近日传闻四起,军中各营的将士已众说纷纷,若军心一乱,将会对我们非常不利,大将军需当机当断,否则必为所害。”
张瓘冷笑道:“城中传言肯定有人故意为之,想通过传播谣言制造紧张局势,无非是想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也太小看我张瓘了,难道他们不知道老虎生下来三天,自己就会吃肉吗?”
张姚道:“既然有人想借我们制造混乱,从中取利,我们也正好趁此机会,只要我们大军进城,借口清君侧进行屠城,然后入宫逼太王太后下旨废掉张玄靓,由大将军继位称王,若有不服,以杀立威,大局既定,又何必理会是谁人造谣。”
玄胪已经急不可待,手执长槊,大声吼道:“大将军下令吧,我等杀开城门,诛杀宋混兄弟,屠其三族,拥大将军为凉州之主。”帐下众将齐声响应。
张瓘沉吟半响,还是心有顾虑道:“李靖这边情况如何?”
张姚道:“据内线报,李靖沉迷于裴柔这小妮子的美色,彻夜未出。张邕对李靖恨之入骨,只要城中一乱,他马上派人动手。”
“没有李靖这小子碍手碍脚,只要诛杀宋混和宋氏兄弟,大事可成。”张瓘一双鹰眼环视帐下众将,脸色越来越阴沉,决心已下,他一拍案几,厉声道:“成败就在今晚,众将听令:三更造饭,五更攻城,诛杀贼臣宋混,以清君侧,破城之后,本将军与各位共享富贵。”
“诺!”帐下众将校一声巨吼,人人面色狰狞。
张邕交给裴柔的最后限期是今晚,所以李靖判断张瓘兵变的时间就在今夜三更之后。为了避开府中细作的耳目,他要裴柔配合,假装两人共处一室。烛光熄灭后,他穿上夜行服破窗而出,会合蒙力、韩飞,避开城内的巡禁守兵,趁着月色,从城墙南面悄然出城,神不知鬼不觉,直奔宋混骁骑营的驻地。
他们三人赶到宋澄营中时,二更刚过。不及寒暄,李靖道:“根据目前的情报分析,张瓘极有可能今夜就发动兵变,现在城内情况不明,但城中必有张瓘的内应,只要张瓘的大军开始攻城,就会从中制造混乱,张瓘的军队一旦入城,到时情况就无法控制了。”
宋澄急切地问:“城中一乱,家兄岂不是十分危险?”
“宋将军放心,宋修大哥已亲率五百武士守卫尚书府,只要我们在城外能尽快解决张瓘,城中的内应绝不敢轻举妄动,宋尚书在城内就可以马上稳定朝局,入禀太后号令勤王。”
“我们现在只有一万人马,张瓘连日调动的兵力已不下十万,而且都是精锐的边军,能征善战,双方兵力如此悬殊,如何可以取胜?”宋澄甚是焦急,在营帐中不停来回踱步。
李靖神色自若道:“宋将军不必担扰,张瓘虽然人马众多,但真正死心塌地跟随他谋反的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都是不明真相或被挟胁的,一旦形势有变,多数人是不愿跟随他谋反叛逆的。”
宋澄见李靖在如此紧急的关头,仍然镇静自若,心中十分佩服,肃然向李靖道:“骁骑营众将士谨听太傅将令。”
李靖向宋澄、蒙力、韩飞三人安排了任务后,果断道:“时间紧逼,我们必须赶在张瓘行动前发动突袭,各位马上分头行事吧。”三人分别依计而行。
夜半三更,月黑风高。李靖如狸猫一般,悄然无声潜向敌营。对于接受二十一世纪,最严格军事训练的优秀特种侦察兵来说,在如此黑夜实行潜营放火之类的玩意,真是有如小儿科一样。没有了特种兵夜行军训时的五十多斤装备,李靖的行动更是迅捷无比,他提动丹田之气,腾跃移动如鹘飞起,两三个起伏已越过敌营的栏栅,伏于暗处观察等待。
这时蒙力与韩飞各率三百人,突然出现在张瓘营外,敲锣打鼓大声鼓噪:“张瓘谋逆,我等奉太王太后密旨,令速诛此贼,朝廷的讨逆大军即至,你等助顺有赏,从逆立诛!”他们不断在敌方各营之间到处宣告喧扰,浮动张瓘军心。
李靖早已潜伏在敌方后营,刚才他大致摸过敌营各方位的布局和岗哨位置的分布,现在趁营外兵士鼓噪,营中士兵混乱噪杂之机直奔马栅,这是敌营守备最薄弱的地方。
当他到达马栅,砍开马栅正要点火时,一队守兵手执长矛,举着火把巡查过来,发现有人袭营,马上大呼小叫围攻上来。李靖青釭剑离鞘而出,剑光闪处,最先两人已中剑倒地,众人围上,一瞬之间又有数人倒地,其余的卫兵大惊,纷纷各自逃命而去。李靖也不去追赶,马上点燃马栏内的草料,刹时间火焰腾空,浓烟滚滚冲天而起,马栅内的战马受惊,一边狂嘶,一边向四面狂奔。他抢过一匹健壮的大宛战马,手执火把在各营中到处放火,风助火势,火助风威,烈焰冲天,营内到处人喊马嘶。李靖正在放火,前面突然出现三名将校挺枪拦截,大声吆喝,李靖也不答话,策马冲前,左手握剑,右手拔针,一扬手向冲在最前的将校迎面三针。他的腕力是经过长期军事训练的,加上练习了敦煌石窟上的吐纳之法后,体内真气无阻运行,瞬时间可以把真气凝聚于手腕上,可以想象他的腕力是何等力度。尖长的飞针破空而出,穿甲而入,最前的敌将应声落马。未等后面两将反应,李靖借双方战马冲刺之势,青釭剑快如闪电,剑光过处,两将已被斩于马下,鲜血染满了李靖的衣袍。
这时四围的兵将蜂拥而至,他也不去过多纠缠,一夹马腹向着张瓘的中军大营策马冲去。
宋澄见张瓘营中火焰冲天,喊杀声震天动地,马上按计划率领骁骑营全部兵马,直冲张瓘的中军大营。
各营叛兵听到蒙力、韩飞宣告太王太后的讨逆令,又见中军大营火光冲天,营外大军喊杀连天,真以为朝廷的讨逆大军已到,都不敢出营救援,纷纷退缩观望。有平时不满张瓘、张琚兄弟强势横行的,竟趁机临阵倒戈,跟随宋澄的部队攻击张瓘大营,并大声叫喊:“张瓘谋逆,助顺有赏,从逆立诛!”
张瓘大营突遭袭击,毫无戒备,各处被大火烧成一锅粥,又被宋澄发动猛烈攻击,顿时惊惶失措。
敌营内到处人马践踏,叛军惊恐失措。蒙力、韩飞不断四处鼓噪:“张瓘谋逆,奉太王太后令:助顺有赏,从逆立诛。”众兵士已无心再战,纷纷四散溃逃。
张瓘匆忙出帐指挥迎战,玄胪截住宋澄厮杀。玄胪是张瓘手下的猛将,一条长槊力大势沉,宋澄抵挡不住,渐渐已落于下风,正在危急之际,玄胪突闻身后破空之声,急忙伏身马背,三枚飞针擦背而过。玄胪不愧军中猛将,武艺高强,避过飞针后,立即勒马回身。火光中李靖策马冲到,玄胪挺槊加速前冲,铿锵声中,剑槊互换,两人擦肩而过,两马交错,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李靖掉转马头,大声道:“宋澄将军先擒张瓘,这里有我!”
玄胪见李靖从后营杀出,知道肯定是他放火无疑,心头火起,一声暴喝:“贼小子休走!”勒马回转,一夹马腹,挺槊加速前冲。李靖经过一年来的马术训练,骑术已是炉火纯青,他知道玄胪臂力很强,上次与他比试也是出其不意,以拳击术的新奇招数,出其不意才能取胜。青釭剑虽然锋利,但长槊势沉,加上自己身上没有战甲,久战不利,必须速决。电光火石之间,玄胪借助前冲的马势,长槊向李靖当胸猛刺过去。李靖不正面硬扛,侧身闪避,就在两马交错之际,李靖突然双脚一蹬马踏,身体凌空而起,左膝飞起撞击玄胪头部,这招来自泰拳招式“神猴腾空”的加强版,威力十足,加上两马对冲的力度,玄胪一声惨叫,跌落马下。
此时张瓘军心已乱,宋澄率兵猛攻他的中军营帐。玄胪是张瓘军中的猛将,众兵士见玄胪已被李靖擒住,立即四散而逃,其余将领更是无心恋战,纷纷投械乞降,张瓘的数万精锐部众顷刻间土崩瓦解。张瓘在秦弘等数名心腹将校保护下退入中军帐中极力抵抗。此时各营尽叛,张瓘被困于营帐之内,势孤力尽,帐外宋澄的兵士大声呼喊:“诛杀张瓘,立功领赏。”张瓘知道罪责难逃,即与弟张琚自刎而亡。
宋澄马上派人飞马入城传报。城内守兵早望见城外火烧连营,杀声震天。京畿卫戍校尉易揣因城外情况不明,果然不敢妄动,突然探马回报:张瓘谋逆,宋澄奉太王太后密令,出兵讨逆,现贼首张瓘、张琚经已伏诛,玄胪、秦弘、张姚被擒。易揣知张瓘大势已去,急忙改弦更张,声称拥护尚书宋混,声讨张瓘谋逆。
宋混接到张瓘被诛后,由宋修率领武士护卫入宫领旨,立即出城到军营前宣读太王太后旨令,声讨张瓘倒行逆施,勾结敌国,图谋叛逆的罪行,并宣告罪在张瓘、张琚兄弟,首贼经已伏诛,余者不究,协助平叛的论功行赏,全军上下欢声鼓动,一致表示拥护宋混。
宋混安抚人心后,立即返城入宫,向太王太后和王上禀明情况,稳定朝局。
宋修拉着满身鲜血的李靖,关切地问道:“贤弟何处受伤?”
这时候,李靖才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笑着道:“宋大哥放心,血都是别人的。”
宋澄立即派人清点战场,安排灭火,稳定军心。
城外军心稳定,宋混在城内掌握住朝局,大势已定,一切都在李靖的计划中完美完成。此役,宋澄的骁骑营以伤亡不足百人的轻微代价,击破张瓘的十万精锐,创下了战场上的奇迹。李靖以超越时代的智慧,,使他在古代战场上如鱼得水,屡施奇袭,以少胜多,以奇制胜,令宋修、宋澄和众将叹服不已。
由于宋混及时出城安抚人心,城外军心已稳,秩序正渐次恢复。这时东边已微微发白,李靖问宋修道:“现城内的情况如何?”
“一切如贤弟所料,城外的叛军被迅速平乱,张瓘伏诛,城内虽有骚动,但没有发生大的动 乱,现弟宋混已入宫稳定朝局,朝中大势已定,就算有些宵少之辈怀有异心,也难以再兴风作浪。”
宋修说话间,李靖突然如触电一般,全身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莫名强烈而来,使全身四肢冻冷。众人见他脸色突转惨白,以为他是哪里受伤了,个个吓得一脸茫然。
“贤弟你什么了,是哪里受伤吗?”宋修一时紧张得手足无措。
就算处境再危险,情形再复杂,哪怕是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李靖都能从容应对,众人从未见他如此惊惶失措。吓得蒙力和韩飞也忙叫:“太傅,太傅,什么了?哪里受伤了?”
李靖似乎猛然醒悟:“太傅,对,太傅府!”他也不理众人的惊愕反应,一夹马腹,旋风般向城中飞驰,宋修、蒙力、韩飞马上策马紧随。
李靖快马返回府中时,只见府门大开,门前的卫兵横陈阶上,他急忙踏入内院,内里已是一片狼藉,几名婢女仆人横卧石阶上,一阵强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快步来到卧室,小昭、小敏胸部、腹部中剑,横卧屋中。
“柔儿,柔儿!”他从床上扶起裴柔,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美丽温顺的双眼已经永远紧闭,苍白的脸上再也没有恐惧,嘴角仍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能为他而死,她无所为惧,死而无憾,当她把这个小药瓶交给他的时候,其实已经把一切都割舍出去了,她知道没有完成任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甚至她的家人都可能被杀害,但她选择相信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他,为他作掩护,而甘愿留在最危险的地方,所有的付出,都只为他离开时的那句承诺:“等我回来!”她做到了,她没离开,一切都是自己太大意了,敌人的阴鸷、狠毒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如果不是情势危急,自己要急着出城;如果心再细一些,为她们的安全再想多一点,而不是仅仅利用她们作掩护;如果把敌人的无耻极限认识再多一点,或许一切都可以改变。但是已经没有如果,一切都因为自己的愚不可及,至使裴柔她们惨遭敌人的毒手。
李靖一声狂啸,青釭剑离鞘在手,热血在全身沸腾,转身欲出。此时宋修与蒙力、韩飞也已赶到,都被眼前的惨状所震惊。宋修见李靖手握宝剑,满脸怒火,神色异常。他自敦煌认识李靖,亲眼目睹他赤手空拳不费吹灰之力打倒十多名恶霸地痞,从千里护主、拳打玄胪、智取姑臧、剑压张蚝,直至刚才纵横战场,擒玄胪,诛张瓘,无不是运筹帷幄,英雄气概。多少次生死一线,仍可以临危不惧,出奇制胜,从未见他有现在如此因暴怒而失去理智。
宋修一手拉住李靖大声叫道:“贤弟欲往何处?”
“杀张邕!”李靖咬牙切齿。
“不可,万万不可。”宋修连忙挡住李靖的去路。
“为何不可,不杀此贼难解我心头之恨!”李靖一拳打在木案上,顿时案几碎裂,木屑飞溅。蒙力、韩飞二人也已拔剑在手,只要李靖一声令下,就带同武士杀奔出去。
宋修夺过李靖的剑道:“贤弟勿急,杀张邕须要有合适的理由,一时情急反转被动。”
在宋修的劝阻下,李靖的情绪慢慢平复,职业军人超强的自控能力让他迅速冷静下来。侍李靖稍微平复后,宋修示意蒙力、韩飞他们先去处理后事,自己拉着李靖在花园劝慰道:“此人出手十分狠毒,怕是早有预谋,若不是贤弟洞悉先机,早安排众武士守卫尚书府,否则恐怕我们兄弟二人也难逃其毒手,朝中局势经已逆转,只是万万想不到他们竟敢向你下此毒手。”
李靖擦了一下唇上的鲜血,可能刚才悲愤时咬破了嘴唇而没有察觉。他已恢复了冷静,张邕此人果然狠毒,他利用裴柔下药,本来是想谋害自己,见毒计不成,于是派人杀害裴柔和小昭她们,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于我,寻其复仇。
他从身上摸出了这个小药瓶,泪水模糊了双眼,他久久沉思,他曾说过要保护裴柔和她的家人,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做到,但裴柔已经为自己死了,所有的诺言都成为了一句空话,敌人既然已杀人灭口,难保不会再屠杀她的家人。他把裴柔的身世和遗愿向宋修略述,并请求道:“宋大哥,这裴柔身世孤怜,最后为保护我而惨遭敌人毒手,情深义重,请大哥务必倾尽所能,保护好她的家人,也算代我报答裴柔的情义吧!”
宋修默默点头道:“初见这女子总觉似曾相识,原来是先王后裴氏的妹妹。当初张祚暴虐、淫 乱后宫,深宫禁闱之事外人无从知晓,原来竟是这般惨烈,贤弟放心,愚兄马上安排人寻查裴王后的家人,一定设法解救和保护,也不枉裴柔对你的这一番情义。”
宋修刚想离开,迟疑了一下,返身道:“张邕此人阴险狡诈,善于钻营,又深受太王太后的宠爱,而且身居朝廷右司马的高位,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贤弟不宜轻杀,否则会再次引起朝局的动荡。”
李靖痛苦地点点头,他明白宋修的意思,张瓘叛乱刚平,局势需要稳定,在没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贸然杀害朝廷大臣,朝野必定震动,局势恐怕会再次生乱。而且张邕敢对他下手,肯定早有准备,更可能是精心准备的另一个圈套,他故意杀害裴柔去刺激他,使他失去理智,带人寻仇,挑起事端,然后诬告自己企图杀害朝廷大臣,意图叛乱,马上宣奉太王太后旨意,出动宫廷的羽林禁卫和易揣的京城守军围捕自己,到时他只好百口难辩,就算宋混、宋修也难以出手相救,甚至会被视为同谋,与谋逆连罪。张邕趁机煽动同谋,在朝野散播谣言混淆视听,制造混乱,局势可能再次遭到颠覆,此人从一开始就环环相扣,连环布局,步步惊心,狠毒至极,确实比张瓘厉害得多,日后必为凉国祸害。
这是一个强权就是公理的时代,今日的君王将相,明日可能已是断头之鬼。社会伦理沦丧,法治全无,各地方的军阀纷纷据地为国,举刀为权,把权力当游戏,视百姓如草芥。经过这一次惨痛的经历,使李靖慢慢明白,在这个混乱而黑暗的时代,所有的理想和目标都必须建立在强大的武力之上。李靖不想屈从和效忠于任何人,他的理想是社会稳定,百姓乐业,就像他曾经生活在的国家一样。但要实现这样的理想,在现在身处中的这个时代,就必须要拥有强大的武力,甚至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别无他途。此刻,他心中升腾着炽热而强烈的誓言,尽其一生努力去寻求和创造理想中的社会,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更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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