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凤随手抓起桌上一块点心,边吃边凑到窗边。
一大片空地被围了一圈矮栅栏,中间的戏台又围了一圈高栅栏。最外围栅栏还有几个穿着统一的人把守,维持秩序,避免观众上前。
安保措施做得相当不错了。
下方的观众只能透过栅栏观看,但是虞青凤他们这些花钱包下雅间的酒楼客人却可以从高处观赏。又安全,又没有碍眼的栅栏。
要说酒楼跟驯兽团没有战略合作,虞青凤是不信的。广场周围所有的二层小楼一定都跟驯兽团达成了合作关系。
此时的戏台就仿佛现代的马戏团,驯兽员站在圆台中间,周围全是乖乖站着蹲着的动物,山羊、猴子、马、狗都有。
驯兽员打出不同的手势,动物们做出不同的动作,无非是站、坐、趴下、打滚之类。
百姓们欢呼叫好,廉书荣和蔺鸣也连连称奇,只有虞青凤看多了这种表演,无动于衷。
裴无厌心不在焉,仿佛神游四方。
隔壁房间也敞着窗,两扇窗都敞着,挨得又近,隔壁声音清晰得很。
季宗源又开始回忆描述他在战场上如何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如何在补给不足之时,在后方杀战马剥皮吃肉;如何折磨战俘,让他们生不如死。
季宗源把杀人杀马这种残忍悲哀的事讲得喜庆自豪。
虞青凤听来,就像是有人按住她的头,强行往她耳朵里塞垃圾。
“来啦来啦,老虎!”廉书荣充当说废话的报幕员,声音响亮,好像是故意要打断隔壁的季宗源。
温驯动物们退场,驯兽员牵上来一只戴着项圈的成年老虎。
台下百姓们反倒安静下来,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驯兽师为了让观众们打消戒备恐惧心理,先让老虎张嘴,他自己把一条手臂伸进了虎口之中。
众人惊叫。
然而老虎乖乖的,张着嘴,牙齿都没碰到驯兽师的手臂。
紧接着,这只乖萌的老虎表演了双腿站立,翻滚露肚皮,跳火圈。每一个动作都是慢吞吞、懒洋洋,更显憨态可掬。
“百兽之王都能变成这样,真是不可思议。”蔺鸣感慨。
隔壁又传来季宗源的声音。
“区区老虎而已,莫说是当年,就算是现在,本侯也能当场制服。这驯兽师想必也是先制服再驯服。老虎忌惮驯兽师,自然会听从他的摆布。”
红玫和白莲赶忙附和称是。
“没错,侯爷是什么人?身上自带威武霸王之气,动物最能感知,老虎见了侯爷也要俯首称臣。”
“啪”的一声,又是清脆的巴掌。
“本侯说的是如何驯服老虎,不是要听你阿谀奉承!”
“白莲错了,侯爷赎罪。”
裴无厌感叹,“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季宗源还不是君呢,不过是个侯而已,如此阴晴不定,反复无常,还不如下面那只老虎。”
虞青凤望着那只正在打呵欠的可爱大猫,咋舌道:“说他是禽兽都是侮辱禽兽。”
下方驯兽演出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驯兽师说要把自己的头伸进老虎的嘴巴里,还要周围观众一起数十个数,他要在虎口里呆上十秒钟之久!
虞青凤不禁为驯兽师担忧,这外面环境这么复杂,不远处还在放烟花,难保老虎不会受到惊吓。
然而事实证明虞青凤多虑了,也低估了老虎的抗干扰经验和驯兽师的实力、把握。
十个数数完,驯兽师的头安然无恙地从老虎口中缩回来,他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毛巾,擦去满脸的水渍。
众人爆笑,那是老虎的口水。
老虎又被牵了下去,依旧是懒洋洋的。
驯兽表演接近尾声,百姓们看了如此精彩的表演,自然愿意打赏。
隔壁房间又传来季宗源的声音,“竟敢找本侯要打赏?本侯愿意赏是你们的福气,哪里有上门索要的道理?滚!”
很快,敲门声响起。
虞青凤去开门,门前是一个灰头土脸却仍要挤出笑脸的少年,穿的衣服跟那些安保人员一模一样。
少年身后是酒楼的掌柜。
“贵客,这是驯兽团的学徒,如果各位贵客看得尽兴,就给个赏钱。驯兽不易,这孩子被派了这么个不讨好的任务,也是不易啊。”
掌柜跟驯兽团果然有业务合作,所以才会跟随驯兽团的学徒前来讨赏。刚刚看少年在季宗源那里受了委屈,担心在这也会受委屈,便替少年说好话。
“赏,自然要赏!”虞青凤抬高音量,故意说给隔壁的季宗源听,“虎口脱险,拿命冒险表演,当然值得赏,我们多赏点,拿回去给老虎加餐。”
说着,虞青凤掏出自己碎银中最大的一块,又转向其他三个同伴,“三位大人,我一个婢女都能赏这么多,你们可不能吝啬,输给一个婢女啊。”
廉书荣苦笑,一边掏银子一边说:“行,我赏你的十倍。”
蔺鸣也跟着掏钱,“二十倍。”
虞青凤心满意足,望向裴无厌。
裴无厌没掏钱,而是走到少年面前,严肃地说:“你回去给班主带个话,我出黄金五十两,买下这只老虎。”
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虞青凤更是惊到嘴巴都合不上。
裴无厌这也太反套路了吧?
“你买老虎做什么啊?”虞青凤走到裴无厌身旁不解地问。
“放生。”裴无厌轻轻吐出两个字。
“为什么?”虞青凤不走大脑,脱口而出地问。
“我喜欢猫。”裴无厌的回答听似无厘头。
虞青凤无言以对。
“这……”少年不知所措。
“没事儿,你尽管去跟班主说,价钱什么的还能商量。这位可是京城来的高官贵客,说要买,那自然是能够买得起的。”
虞青凤帮腔,她后知后觉裴无厌的内心所想。驯兽都是表面风光,背后都是对动物的剥削。
季宗源有句话说得对,先要制服才能驯服。人类想要制服老虎,那必定是先限制自由,然后用各种工具手段,把它打服的。
他们这些人类的欢乐和赚钱之道,其实是建立在老虎的痛苦之上的。
这跟季宗源喜欢的斗犬,实质上都是一样的。
季宗源喜欢虐人虐狗取乐,人和狗越是痛苦,越是在他面前表现臣服尊敬,他就越开心。
驯兽不也一样吗?只不过从未有人去设身处地站在老虎的角度感同身受罢了。
虞青凤想到了一句话:从来如此便一定是对的吗?
时代进步,人文发展,为什么能够摒弃那么多落后残酷的糟粕,却独独要把对动物的剥削发扬光大?说到底就是两个字——利益。
老虎不会说话,不会用语言为自己争取正当利益,就只能吃哑巴亏,若是要用行动自保,就会被人类以危及人类安全的正当理由除掉。
这不就像是曹如意、翟香莲、季夫人、红玫白莲等地位卑微,没有话语权的弱女子一样吗?她们面对家庭中的不平等和暴力,面对季宗源这样的恶霸,无力反抗,求告无门,若是真因为反抗伤及施虐者,还会被官府定罪。
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动物,强者那变态的征服欲,导致他们对弱者都如此麻木不仁。
少年走后,蔺鸣不解提问:“为什么只放生老虎,不把那些马、羊、犬、猴都买下来放生?”
“那些动物都是更容易被人类驯服的,就算不是为了表演,人骑马,牛拉犁,犬看家,猴子聪慧,能做的事更多。它们也是要被人利用的,利用它们甚至最后吃掉它们是为了生存劳作。而且利用它们并不建立在人对它们的摧残基础上。
“可百兽之王的虎不同,人若想要把它驯服成这样,哪怕是在这么复杂的环境下仍旧克制本性野性,完成表演,那必定会有惨无人道的折磨惩戒。换来的也不是人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只是为了观众茶余饭后一乐,商人逐利。
“当然,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解救这里的所有表演动物,但我知道这不现实。我只能先解救最不该出现在这里,本应跟人类井水不犯河水、顺从动物界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律、最具野性、所以牺牲最大的——老虎。让它余生少遭受一些人类的鞭笞之苦。”
虞青凤如醍醐灌顶,这放在现代,不就是:拒绝观看动物表演,拒绝用欢呼声刺激更多鞭打声吗?不就是保护野生动物吗?
裴无厌不愧是男主,思想先进到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同意,如果班主狮子大开口,我愿意奉献我一年的俸禄。”虞青凤用崇拜欣赏的眼神望着裴无厌。
廉书荣懵懵懂懂,似懂非懂,“我好像是听明白了一些。不过我猜想,隔壁那位要是也听见了裴大人这番,怕是要以为你疯了。”
裴无厌微笑,“夏虫语冰,井蛙语海,曲士语道。本就不是同类,没有共识也正常。”
隔壁用瓷器碎裂声回应和证实了,这番话,季宗源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
走廊里传来季宗源骂骂咧咧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反正驯兽表演也结束了,他带着两名小妾,叫上外面守着的家丁,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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