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话音刚落。
上京城的天空上咔嚓一声雷响,雨水哗啦啦地下了起来,街上的行人们纷纷走避,楼上的茶客们眯着眼,极为快活地欣赏着许久未见的雨水和宅落被打湿后沁出的些许别样美丽。
雨下的并不特别大,但却特别凉,不一时功夫,茶客们便开始感觉到了丝丝寒意,不免有些意外,心想往年的秋雨只是淅淅下着,总要有个三场,才能尽祛暑意,今年怎么这雨水却如此之凉。
半个月后,皇帝的病反而更严重了,有种恶化的趋向,宫内的御医皆束手无策。
整个京都开始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与茫然之中,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傍晚的时候,听见皇城角楼里的鸣钟,在雨后红暮色的背景中,缓慢而震人心魄的敲打了
殿下跪着三名精神已经透支到极点的御医,他们身上的雨水打湿了华贵的毛毯,然而他们依然低头跪着,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这个不吉利的乌鸦,会最终毁坏了这座傲立天下四十载的宫殿福泽。
“哭什么哭。”
皇后此言一出,殿里那些正在不停悲伤哭泣的妃嫔们强行止住了眼泪,但却抹不去脸上的惊怖和害怕。
太子南旭缓缓整理着衣装,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疯狂的喜悦,皇帝奄奄一息将死的讯息县传至宫中,太子殿下就和所有的皇子大臣们一样,伏地大哭,悲色难掩。
只是他的面色在悲伤之余,多了一丝惨白。走到东宫的门口,对着遥远东方的暮色,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眼里落下两串泪来。
许久之后,他才直起身子,将身板挺的笔直,在心里悲哀想着:“父亲,不是儿子不孝,只是你已经将我逼到没有退路了。”
哪怕废除太子是传言,他也不想去赌,从父皇的眼神里他看到了对他极度厌恶,久则生变,他那个二弟越发受宠,现在先下手为强还有点胜率。
“皇上驾崩了…”
太极殿门前,跪倒了一大片太监宫女,哭声震动了整个皇宫,所有的目光全被吸引了过来,三千羽林卫全都正面朝太极殿的方向,双腿重重的俯首跪拜。
太子往太极殿的宫门望了一眼,回身看了皇后一眼,微微皱眉,强行掩去眼中的无奈,扶住母亲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母后请节哀。”
“你父皇死了……”皇后双眼无神地望着太子。
太子缓缓低头,说道:“孩儿知道,只是……每个人都是要死的。”
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哀痛,而这句话说的却是极为淡然。
皇后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听懂了这句话,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张大了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皇后一时间心里不知涌起了多少复杂的情绪,嘴唇颤抖着,直到许久以后,才吃吃艾艾地说出话来: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太子附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轻声说道:“不要说这些,记住,一句都不要说……如果您还想让我坐上那把龙椅,就什么都不要说。”
“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快去太极殿等着,要亲自确认一下父皇是不是真驾崩了。”
太子冷静的抓着皇后的肩膀,直直的盯着他,试图让她慌乱不知道所错的心态冷静下来。
离太极殿并不遥远的二皇子府邸之中,二皇子正与他的兄弟一样,一面整理着衣装,一面模拟着悲伤,身为天子家人,最擅长的便是演戏,所以当他的心里想着许多事情时,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那样的到位。
王妃冷漠地在一旁看着他,并没有上前帮手,片刻轻声问道:“你相信吗?”
二皇子的手顿了顿,平静回答道:“相信与否,重要吗?至于废除太子的流言,后面就知道了。。”
二皇子微微低头,卷起雪白的袖子,他今天穿着一身淡色的单衣,看上去显得格外低调沉默。
二皇子勉强地笑了笑,拍了拍王妃的脸蛋儿,说道:“有什么要小心呢?父皇驾崩,现在最开心的人必定我那个大哥了,定是全国举哀,然后太子登基,我依旧还是那个不起眼的二皇子。”
二皇子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我不瞒你,我怀疑父皇的病情越发严重很可能是太子做的…
王妃大吃一惊,死死地捂住了嘴。
二皇子苦笑了一声,说道:“只是猜测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着府门外走去,在角落里唤来自己的亲随,轻声吩咐道:“通知岳父,时刻准备进京。”
二皇子口中的岳父,便是南线边境的南中军统帅,怀化大将军宇文昭,而王妃便是他的养女。
二皇子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自己会帮太子的,那把椅子暂时让他坐去,让他去面对朝臣和各方面强力得反噬,自己只需要冷漠地看,太子那个废物,将来被人揭穿他才是主谋弑父弑君一事的黑手时,看他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所有知道皇帝陛下病重驾崩消息的人们都来不及悲伤,在刹那震惊之后,便开始平静地以至有些冷漠地开始安排后续的事情,有资格坐那把椅子的人,开始做着准备,有资格决定那把椅子归属的人,开始暗底下通气。
所以百姓们悲伤难过哭泣惘然,不知道这个国度的将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按照以往,便是储君太子登基,但是从太子以往的言行举止让人忧心忡忡。
皇帝新丧,太子登基,在此关头,朝堂大部分文武百官一切以稳定为主,不会对这太子太过言语。
然而二皇子一派的人仿佛什么都改变不了,如果他聪明的话,会安静地等着太子登基。
然而此时朝堂上的中书令姚成,御史大夫许林,还有几个大学士,仿佛还没从皇帝驾崩的情绪里走出来。
姚成一个人落寞地走到了太极殿的殿门,根本听不见身旁身着素服的官员招呼,也没有听到侯公公传太子旨意,请大学士入殿的声音。
他只是些茫然地站在殿门,看着殿前广场上有些杂乱的祭祀队伍,看着那些直直树立着的白幡,看着皇城之上那些警惕望着四周的禁军官兵,听着远处坊间的阵阵鞭炮,宫门外凄厉的响鞭,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热血涌进头颅,让自己的头昏了起来。
从这一刻开始,姚成的头一直昏沉无比,以致于他像个木头人一样,浑浑噩噩地走入空旷的太极殿中,站在了文官队伍的第二个位置,整个人都有些糊涂。真意切的哭泣,更没有听到回荡在宫殿内庆国大臣们的哭号。
浑浑噩噩地随着大臣们跪倒在地,又浑浑噩噩地站起,静立一旁。他身前的胡雍大学士关切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传递了提醒与警惕,却将自己内心的寒意掩饰的极好。
只见他皱着眉头,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看着队列里平日里熟悉无比的同僚,此刻竟是觉得如此陌生,尤其是排在自己身前的胡大学士,二人相交莫逆,虽然由昨夜至今,根本没有时间说些什么,但今天在宫外,他曾经对胡大学士暗示过。
为什么胡大学士这般平静,太子登基是国本延续,谁也阻止不了。
姚成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忽然间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失聪许久的耳朵在这一刻忽然回复了听力,听到了太极殿外响起的锣鼓丝竹之声。
他张了张嘴,这才知道该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太子……要登基了!
中书令今天的异状,落在了很多人的眼里。但朝中大臣们都清楚,先帝与姚成向来君臣相得,骤闻陛下死讯,中书令不堪情感冲击,有些失魂落魄也属自然,所以没有多少人疑心。
然而坐在龙椅旁珠帘后的皇后,却一直冷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的眼光转了一转,一位太监便走到了他的身后,准备扶这位老人先去休息一下。
太子的目光落在姚成的身上,强掩悲色说道:“老书令去侧殿休息片刻。”然后他不再看众人一眼,也没有看阶下那些兄弟,平静下自己的心情,向着龙椅的方向行去。
站在龙椅的前面,太子俯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兄弟与臣子们,知道当自己坐下之后,自己便会成为南诏开国以来的第三位君主,手中掌控亿万人生死的统治者。
这是他奋斗已久的目标,为了这一个目标,他曾经惶恐过,嫉恨过,放荡过,然而最终学习到了自己父皇的隐忍,平静,等待……狠毒。
当这样一个目标忽然近在咫尺之时,太子的心情竟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地让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怪异。
太子眼光微垂,看着下方的二皇子,看着他脸上那抹平静温柔的神情,虽然感觉不对劲,但是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请太子登基…”
姚成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在这样一个庄严悲肃,满朝俱静,万臣跪拜的时刻,他竟然以膝跪地,往外行了两步,来到了龙椅之下,叩首于地,高声呼喊道:“不可!”
不可二字一出,朝堂里所有人都惊悚了起来,珠帘后皇后的脸沉了下去,几位太监开始向姚成的方位走去,相反却是正准备坐上龙椅的太子松了一口气,因为在他终于明白了先前自己的疑惑是什么。
是的,登基不可能这么顺利,总会有些波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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