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高祖知道韩信并无谋反举动,不过畏忌其才才把他下狱。如今既夺其土地,又怜其无罪,遂下诏封之为淮阴侯,将楚地分为二国,立刘贾为荆王,据有淮东;立弟刘交为楚王,据有淮西。又立兄刘喜为代王,长子肥为齐王,于是同姓诸王共得四国。惟侄子刘信不得分封留居栎阳。太公疑是高祖失记,有次说及,高祖愤然说道:“儿并非忘怀,只因刘信妈妈度量狭小,不愿分羹我吃,儿所以尚有余恨。”阿嫂原是器小,阿叔也不大度。太公默然无言。高祖见父意未惬,乃封刘信为羹颉侯。号为羹颉,始终不肯释嫌。
高祖接着封曹参为平阳侯,周勃为绛侯,樊哙为舞阳侯,郦商为曲周侯,夏侯婴为汝阴侯,灌婴为颍阴侯,吕泽为周吕侯,吕释之为建成侯,陈稀为阳夏侯,。。。。。。兹不备述。
高祖因张良、陈平并无战功,有司亦未议及,便自行封他二人。令张良自己选择齐地三万户,张良道:臣在下邳避难,闻陛下起兵乃至留邑相会,这是天意举臣授陛下。陛下听用臣谋幸得有功,今但赐封留邑臣愿已足,怎敢当三万户呢?”高祖乃封张良为留侯,良拜谢而退。嗣又召入陈平,因陈平为户牖乡人,就封他为户牖侯。平拜让道:“这不是臣的功劳,请陛下另封他人。”高祖道:“我用先生计画战胜攻取,为何不得言功?”陈平答道:“若非魏无知,臣怎得进事陛下?”高祖嘉叹道:“汝可谓不忘本了!”乃传见魏无知特赐千金,且令陈平仍然受封。陈平与魏无知一同谢恩退出。良、平两人毕竟聪明。
又下诏封萧何为酂侯,计八千户。
诸将闻此消息尽皆不服。于是不约而同地入见高祖道:“臣等被坚执锐,多者百余战,少亦数十战,攻城得地大小不等,舍命杀敌劳苦异常。今萧何并无汗马功劳,但弄文墨安坐议论,何以反居臣等之上?”高祖见诸将声势汹汹负气而来,说话之间愤懑不平,便对众人从容说道:“诸君亦知田猎否?追杀兽兔靠着猎狗,发纵指示靠着猎夫。诸君攻城克敌,却与猎狗相似,徒然取得几只走兽罢了。萧何能发纵指示,使猎狗逐取兽兔,这可比得猎夫。据此看来,诸君不过功狗,萧何却是功人!况萧何举族相随,多至数十人,试问诸君从我能有数十人么?我所以重赏萧何,愿诸君勿疑!”诸将听后默然退去。
一日高祖在洛阳南宫复道上行过,张良跟随左右。高祖无意中向外一望,只见水边聚集多人,正在交头接耳议论,定睛细看乃是诸将。高祖心疑,问张良道:“彼等所议何事?”张良道:“陛下原来不知,彼等必是相聚谋反。”高祖惊道:“天下方且太平,何故谋反?”张良道:“陛下出身布衣,用此辈取得天下。今陛下身为天子,所封赏者都是平日所爱之人,所诛戮这亦是生平仇怨之人。此辈闻有司计功论赏,恐陛下不能遍封,以后寻其过失杀之,所以相聚谋反。”
高祖大惊问道:“如今有何良策?”张良沉吟半晌道:“陛下平日最憎恶的是谁?”高祖道:“雍齿与我少时就有旧怨,我常遭其侮辱,心想杀之,因其功多所以不忍。”张良道:“今惟有先封雍齿以示诸将。诸将见雍齿受封,自然人人安心不复谋反。”
高祖依言,急命左右置酒大会诸将,即日封雍齿为什邡侯。高祖既封雍齿,又催促丞相御史从速定功行封。当日酒散之后诸将回家,各自暗喜道:“雍齿尚且封侯,吾辈可保无患。”过了数日,高祖又封诸将数十人为侯。内中王陵为安国侯,审食其为辟阳侯,其余诸人不必细述。
列侯既已受封,有司又奏请定其位次高下,高祖尚未开言,诸将一齐说道:“平阳侯曹参身受七十伤,攻城得地其功最多,应列第一。”高祖本欲令萧何居第一位,今闻诸将推举曹参,心想我前次已违了众心多封萧何,如今更有何法能使萧何占先?一时思索不到。正在迟疑未答,旁有关内侯鄂千秋近前说道:“诸臣所议皆误,曹参虽有攻城得地之功,然不过一时之事。陛下与楚战争五年,中间丧失士卒不计其数。萧何常由关中遣兵充补,每遇陛下危急之时,萧何不待诏令,常发数万之众前来接应。当楚汉相距荥阳为时甚久,军中并无现成粮草,萧何常由水道运粮供给不致缺乏。陛下虽屡次战败失地,萧何常能保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乃万世之功。据臣愚见,萧何宜列第一,曹参次之方为公平。”
高祖听鄂千秋之言正合其意,心中大喜,连连点头称善。
于是将萧何列第一位,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所有萧何兄弟子侄十余人皆赐食邑。又想起从前为亭长前往咸阳时,各人皆送钱三百,独萧何送钱五百,比他人多二百,遂加封萧何二千户以为报答。
高祖行封已毕,起驾前往栎阳。
此时太公亦在栎阳宫中居住,高祖每隔五日必来一见太公,仍行家人之礼,再拜请安,侍坐片刻,方始回去。此本家庭常事,父子之间理应如此。谁知一日高祖又乘车来见太公,才到宫门之前,太公持帚出门迎接,一路倒退而行。高祖一见大惊,急忙跳下车,抢前两步扶住太公说道:“大人何故如此?”太公笑道:“皇帝乃是人主,为天下臣民瞻仰,奈何因我一人乱了法度。”高祖闻言大悟。遂同太公入宫坐下,心想太公平日并未如此,这次一定有人教他。
因遣人暗地查访,原来却是太公家令。家令见高祖即位已久,太公尚无尊号,欲待向高祖陈明,又怕显他忘却父亲反触其忌,遂想出一法,使之自行觉悟,便对太公说道:“古人有言‘天无二日,地无二王。’今皇帝虽子,乃是入主;太公虽父,乃是人臣,如何反使人主来拜人臣?未免为人轻视,恐致威令不行。”太公依言,故一见高祖到来,忽然恭敬。高祖探得是家令所言心中甚喜。暗想我一向忘却此事,幸他一言将我提醒,于是回到自己宫中,命人持了黄金五百斤赐与太公家令。夏五月,高祖下诏道:人之至亲莫如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前日天下大乱,兵革并起万民苦殃,朕被坚执锐自率士卒,犯危难,平暴乱,立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也。诸王侯将军已尊朕为皇帝,而太公未有尊号,今上尊太公为太上皇。
太公既受太上皇尊号,名正言顺,以后高祖来见,自然安坐受拜,不须再行客气。
说起太公,他从小到老身为布衣,一向随便惯了。自从当了太上皇,要想出外游玩便要惊动多人,排起銮驾前扶后拥,出得宫门又须清道驱逐行人,遇见王侯将相,都来伏地迎谒,许多礼节实在讨厌。他不想看见别人对他趋避行礼,从此也就懒于出门了。不过长日住在深宫享受丰衣美食,又过于清闲无法消遣,偶然寻了侍臣宫女闲话一回,也觉无甚趣味。回想前在丰邑,或与亲戚故旧谈心,或与屠户、贩夫相聚一处斗鸡打球,何等逍遥自在!如今深居皇宫如同拘囚,还不如从前自由。因此想起故乡便欲东归。又怕高祖不肯任其归去,所以终日闷闷不乐。
一日高祖到来,见太上皇颜色凄怆,恐是身体不爽,问起却又无病,便唤太上皇左右近侍问明缘故。高祖心想太上皇回去年纪已老,且并无亲人在侧,终觉不安。于是想得一策。即唤著名巧匠吴宽前往丰邑,将街道房屋市井田园逐一看明,绘成详细图样,就在栎阳附近按图改造,不消数月完工。高祖命名为新丰,下诏将丰邑市井之人全数移到此处居住,一切费用皆由官中供给,各人都将家中什物、牲畜带来。及至到了新丰,一见街巷道路俨然就是故里,连着门户式样都是一样,大家个个称奇。于是男女老幼不须他人指引便能认取自己房屋,犬羊鸡鸭放在街上,也能认识道路自回其家,好像整个丰邑都被移来一样。
众人无不欢喜,各加赏赠以酬其劳。高祖见新丰已成,便请太上皇前往游玩,太上皇到了新丰,恍如身回故里,心中大悦,从此不再愁闷。
一天高祖在未央宫中,奉太上皇登御前殿,自率王侯将相等人一同谒贺。拜跪礼毕大开筵宴,高祖陪太上皇正座饮酒,两旁分宴群臣按班坐下。高祖捧觞起座为太上皇祝寿。太上皇笑容可掬接饮一觞,王侯将相依次起立向太上皇恭奉寿酒。太上皇随便取饮,约莫喝了好几杯,酒酣兴至越觉开颜,高祖便戏说道:“从前大人常说臣儿无赖不能治产,还是仲兄尽力田园善谋生计。今臣儿所立产业,与仲兄相比谁多谁少呢?”太上皇无词可答,只好尴尬地微笑。
刘太公本是个庄户老头,根本不知道朝廷是怎么回事,权力也与他毫不相干。刘邦大庭广众之下追驳父言,史家却传为美谈,当真皇帝就比百姓高贵多少呢?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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