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画,要还回去么?”
山腰。
月下半天,自天色推断,距离日出大约还有两时辰。
成片成片的浓云飘来,渐渐地遮住了皎月,林间树影重重,略显阴森。
看着楚素素双手捧着的画卷,郑修与凤北皆不知该说什么。
自从老和尚用“等等禅”让他们二人吃了一个小亏后,郑修对楚素素的“盗术”压根就不抱希望。
无论是楚素素的明偷、盲偷,虽说诡谲莫测,但终归有迹可循,凤北大意两次,绝不会大意第三次,郑修并不认为楚素素能从老和尚的怀里将画偷走。
只是,老和尚在郑修面前展示画卷的举动,无意中符合了楚素素“明偷”的规矩。
楚素素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她赌对了。
但这貌似是不对的行为。
看着沉默的郑修,凤北主动从楚素素手中将画接过,解开捆绳将画卷背在背后,道:“无妨,事后将画还给大师便是。”
潜移默化中,她渐渐学会了郑修“变通”的思考方式。
“那,只能如此了。”
郑修点头,凭良心说,他的确对这幅画很有兴趣。
若这幅画卷真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画卷中藏着一个等同于鬼蜮的“画中世界”,身为“囚者”,郑修万万不可错过。
目前郑修摸索出的【囚者】门径的深入方式有二,一是接触鬼蜮,二则是升级牢房。
“无间炼狱”正在打造中,若想双管齐下,这画中世界的鬼蜮,他得去刷。
默默向等等大师在心中道了一声抱歉,借着月色微光,郑修带路,三人循道下山。
在下山途中,两只渡鸦在天空中盘旋,似在寻找着什么。
凤北很快便认出了这是斗獬与月燕的渡鸦。
果然。
行走在山道上的三人,在即将下山时,月燕穿越树林,提着拉胯斗獬,足尖灵活地在半空中踩踏,落在凤北与郑修面前。
“你们得手了?”
看见三人下山,月燕隐约明白了什么。
郑修点头:“得手了。”
月燕十指一勾,在山林中架设的如同蜘蛛网般的“线网”快速收回袖中。
咚。
斗獬被月燕丢在地上。
“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得手的?那老和尚如此难对付。”
“一言难尽,回去再说。”
郑修回头看了一眼如做了错事的小孩般绞着衣角满脸不安的楚素素,并未详细说出得到食人画的经过。
斗獬呜呜呜从地上爬起,埋怨月燕动作粗鲁。
下山路上。
郑修问起云流寺失火一事。
月燕哑然失笑:“你该不会认为,这火是咱们放的吧?”
郑修摇头否认:“你不至于。”郑老爷默默瞥向斗獬,心中补充一句。
我担心的是熊孩子不懂事。
斗獬隐隐品出郑修这眼神深意,张大嘴巴指了指自己。
月燕扑哧一笑,解释道:“我们提前上山,向僧人们说出来意,那等等大师不愿见我们。我偷偷潜了进去,却在石阶上被一句‘等一等’拦下。”说起此事月燕脸上多了几分郁闷:“没想到一间寺庙里竟藏着这般高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后来,我与斗獬发现云流寺四周有一些江湖浪客蠢蠢欲动,我逮住一人稍作打听,才得知几日前,早有人在云流寺方圆数百里内放出了风声,说云流寺内藏有重宝,是公孙陌一幅价值万金的古画。寻常江湖客哪知门径奇术的利害,都像闻见了肉腥的乌蝇,引了过来。”
郑修闻言,眉头皱起:“是谁放的消息?”
他总觉得一切太过巧合,不同寻常。
月燕无奈耸肩,润唇撅起:“这,月燕就不得而知了。”
斗獬捂着脸纳闷上前问:“画都到手了,咱们回去复命不就得了,管他是谁放出的消息。”
月燕嫣然一笑:“虽然这孩子说话不经脑头,却也有几分蛮理。事到如今画已得手,无论是谁在暗中搅事,最后也是咱们得了利,横竖想也和那帮残缺人脱不了干系!月燕推测,定是那帮残缺人想趁乱行事,万万没想到等等大师这般厉害,最后让你们给得手了。”
月燕的神情轻松,春风满面。作为夜未央中典型的上班族,对她而言当凤北与郑修成功从老和尚手中夺得公孙陌的墨宝后,这次蜀州之行的任务算是完成。
至于被食人画所带走的同僚,这便不在月燕的顾虑范围之内了。
凤北对月燕二人并未隐瞒,将她与郑修的推断说出。
说画卷中极有可能自成鬼蜮,因为她目睹食人画时,在树梢上看见了“心狐”的腰牌。得知此事,月燕与斗獬脸上各显惊诧,令人敬畏恐惧的鬼蜮竟藏在一幅画卷中,即便是在如今夜未央经手的案子里,也是不曾有过记录的诡事。
几人汇合后下山,即将抵达将军镇。
他们接下来有两個选择,要么在将军镇中休息一宿,天明出城;要么是连夜赶回皇城,避免生出变故。
一路唠嗑,同时警惕,五人徒步来到将军镇城门前。
城门大开,城内夜深人静,鸦雀无声。
走出百步,郑修忽然摸了摸耳朵。
“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郑修皱眉。
过了一会,凤北抬眸看了看天色,细眉微蹙,轻声道:“太安静了。”
月燕与斗獬二人起初并未觉得有么不对,深更半夜城中安静正是合情合理。可当凤北提醒时,月燕细品城中气氛,顿觉这安静得太过诡异了。
此刻四周除了风声,便没了其他声音。她们走了数百步,连犬吠也不曾听见一声,属实安静得古怪。
咿呀!
咿呀!
一扇扇紧闭的门打开。
摇摇晃晃的身影从打开的门后走出。
进入将军镇的五人停下脚步,眼前的变故无论怎么看,都显得不同寻常。
转眼间,本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从屋内,从巷子里,从阁楼中,走出的人越来越多,在几息之间,空无一人的街道顿时变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只是这种热闹,却让郑修几人背后涌出一股寒意。
只见走出的百姓脸上,两眼弯弯眯起,嘴角用力地咧向耳旁,维持着一种浮夸古怪的“笑容”,那僵硬的表情就像是一张张木讷的脸谱贴在脸上,他们的脸上没有半分生气,与其说是人,更不如说是行尸走肉般的木偶。
“嘻嘻嘻——”
“嘿嘿嘿——”
“奴家来了……”ωωw..net
“客官来喝口热茶呀!”
“嘻嘻嘻!”
怪异的笑容百姓那咧开的笑容中荡出,自四面八方传来。顷刻间,安静的街道被怪笑充满,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阴间氛围中。
人潮汹涌,争相恐后向几人扑来。
月燕、凤北、郑修、楚素素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惟独留下不知所措的斗獬站在前面。
看起来就像是斗獬主动出击。
一眨眼斗獬就被人群按倒,他们脸上仍是维持着古怪的笑容,伸手掐着斗獬的脖子。
“呜呜呜——”
斗獬瞬间被十数人围上压在身下,他堪堪翻出课本,没来得及念几嘴,手抄书就被一位饥渴的青楼老花魁夺走,丢出人群。
只见斗獬在黑压压的人影下,惨叫、呻吟、娇羞、痛哭、挣扎。具体不知发生了什么。
退后的四人默默观摩了一会,其实郑修与凤北早看出不对劲,觉得这些百姓看着诡异,但实则却是活人。斗獬却主动用自己的经历验证了这一点。
“他们是……活人!”
眼看着斗獬就快被剥光衣服名节不保,郑修一踏步冲进人群中,三拳两脚踢开古怪的百姓,像老鹰抓小鸡般将斗獬拎在手上,一跃上了屋顶。
月燕提着楚素素也上了屋顶,楚素素眼尖,伸手揣入怀中,腕儿一翻一亮,斗獬丢失的手抄书落楚素素手里。
“出什么事了!”
斗獬虽然被一群百姓按倒、上下其手了好一会。但这一会儿功夫不过侮辱性强、实则伤害不高。斗獬恼羞成怒地看着街头上涌动的百姓,灰头土脸地问出一句。他之所以恼羞成怒,无非是觉得自己一个照面被放倒,丢了夜未央星宿的面子。
除斗獬之外,没有人问出这个问题。
这显然是奇术师施的奇术。
目前他们该思索的是,是谁,以及什么术。
“不对劲,先出城!”
郑修在瞬间作出了判断,凤北点头,表示同意。百姓们遭莫名奇术控制,他们仍是活人,若不是到了情非得已时,他们都不愿作出丧尽天良,屠杀百姓一事。
忽然。
郑修【直觉】触发,浑身汗毛倒竖。他猛然回头,只见在他们入城的城门之上,一位黑衣人影不知何时站在城门之上,脸上带着一个头骨面具,头骨上布有七色纹绘,在这黑夜中显得格外妖艳。
那面具像极了街头戏子的脸谱。
在郑修回头的刹那,黑衣彩面人嘿嘿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柄奇异的兵器。
兵器长约两尺六,远看像是一把剪刀,寒光四射。
黑衣人挥动“剪刀”,在身前一划,只见黑夜竟像是一张薄纸似地被那剪刀轻松剪开,分作两半。分成两半的黑夜就像是两片锐利的灰色光幕,向郑修与凤北袭来。
黑衣彩面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以百姓扰乱几人视线,在混乱中豁然出手。剪开的灰色光幕速度极快,几乎在郑修察觉到异样回头的瞬间,光幕便已来到面前。
受控百姓的异样让郑修不敢贸贸然硬接对方奇术。奇术奇术,在曰一字:奇。千奇百怪的奇术令人防不胜防,在不了解对方奇术诡秘之前,硬接奇术不是明智之举。
“凤北!”
郑修一路上与凤北建立出足够的默契关系,郑修刚道出两字,凤北惊觉,朝郑修伸出手掌。
“啪!”
郑修与凤北二人手掌一拍,相互借力,弹向两旁,灰色光幕仿佛将整座城剪成两半,将郑修与凤北二人分开。
“哎哦?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叻!”
黑衣彩面人在亲眼目睹郑修与凤北两手相碰的瞬间,口中发出夸张的惊呼。可他动作没有停顿,手中酷似剪刀的兵器频频出手,眼前的黑夜被他的剪刀撕得七零八落。撕开的夜幕被硬生生分割成一块块单独的空间,将众人分开。
此时,郑修忽然感受到来自本体的吸引,【神游】的距离受到限制。对方以剪刀兵器撕出的奇异空间,似乎削弱了他与凤北的“联系”,令【神游】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影响。
“我只听说那怪物对你青睐有加,却没听说你能触碰那怪物而安然无恙,奇了怪了诡了异了,你到底是谁呀!”
黑衣彩面人远远地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在他脚下,竟蔓延出一道道漆黑的影子,在半空中铺出几道“影子路”,黑衣彩面人就这般踩着影子构成的道路,快速朝郑修这边接近。
郑修此刻被一面面宛如高墙般的“黑影”所困死,黑影高墙忽前忽后,忽高忽低,将郑修所在的小空间强行分割成一个不规则的房间。
从云流寺走下的五人被影子高墙分开,因为月燕与郑修距离较近的缘故,二人被分在了一起。
郑修与月燕同时沉默。
二人同时死死盯着对方的胸前。
来者一袭云袖黑衣劲装,胸前用狂草写了三个字。
——“上弦肆”!
月燕脸上诧异难掩,看清对方胸前纹字,愕然道:“上弦肆,影子戏,君不笑……为什么?”
“啊?”被月燕称为“君不笑”的彩面男人,两手一摊,闻言发出夸张的质疑声:“哎呀?怎么回事?你没收到夜主的秘密任务么?”说完,君不笑并未让月燕回答,而是朝下方招招手:“小棠棠呐,你可没跟我说过这回事呀。我还以为这俩星宿都是咱们的人!”
下方,一块宛若墙布的影子“剥落”,露出另一位黑衣人。他同样穿着云绣黑衣劲装,腰间挂着一柄黑鞘长刀,虽然他胸前并未像君不笑般浮夸地将自己的代号纹上,但他腰间的黑铁木令与君不笑的称呼却让月燕瞬间明白了躲在影子幕布后那人的身份。
“下弦肆,不动刀,顾秋棠!”
顾秋棠皱眉,似乎对“小棠棠”这句话而觉得心里不快,按顾秋棠并未发作,而是平静回道:“夜主的布置,向来难以揣测。”
“好嘞,了然,了然,了然!嘿嘿嘿!”君不笑摇晃着脑袋,用宛若唱戏般的语调,铿锵顿挫地将一句台词说了三遍,似乎这才想起被困于“影子戏”中的二人,彩绘面具后传出夸张笑声:“这位兄弟,莫要慌,咱们这次呀,目标只是那个叫做‘凤北’的怪物,你只要乖乖在这里站着,一动不动,保你平安无事。小月月,你虽然新来,但应该也懂嘚,咱们夜未央的作风,不喜伤及无辜……除非,迫不得已喔!”
自君不笑、顾秋棠出现,一直没有说话的郑修,猛然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向月燕胸口。
“噗!”
月燕毫无防备,鼓鼓胸膛挨了一掌,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倒飞而出。
郑修怒吼,因愤怒而扭曲了声调:“你竟然背叛我们啊!?你不得好死呀呀呀!”
月燕捂着胸口,痛呼一声被郑修拍飞了数十步远,背后撞在影子高墙上,荡出一圈圈漆黑的涟漪。
月燕不可思议地看着独自站在屋顶上的郑修,面露震惊。
她惊讶的并不是“猛男郑善”对她出手。
更不是因为猛男郑善一掌拍她胸胸。
而是因为,郑善那句怒吼中,腔调怪异,不似正常。
若是其他人只会觉得此人在愤怒中强调扭曲,失了心态。
但有着双重身份的月燕,却从那变化的腔调中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是郑氏兄弟会暗哨中,极少出现,但每一位兄弟会刺客都将牢记于胸的哨语——“背水一哨”!
一旦有人吹出背水一哨,则说明事情到了不得不为时,吹哨者将想办法撇清自己与郑家的关系!
惊诧的月燕从影子墙壁上滑落,刹那间心中电闪,凌乱至极。
郑善为何如此了解兄弟会的暗哨?
他为何会吹出“背水一哨”?
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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