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七月。
一场哗然暴雨浇去初夏的闷热,还了一片清凉。
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香满楼”,如今成了赤王的产业,于口口相传间,这里俨然成了皇城一处名胜,每日宾客满座,好不热闹。
自从郑修受封赤王后,香满楼隐隐成了高官朝臣、公主皇子、达官贵人们的饭堂。并不是说他们真想吃赤王的饭。有人想着说不定能在这里碰见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说中的郑王爷,有人想着花大价钱帮衬一会能让赤王留点心,有人图此处奢华有面,总之来此吃饭的贵人们,心思各异,各有所图。
得知此事后,郑修二话不说连忙收购了城内几家经营不善的酒楼,吉祥工房全员出动,略作装潢,一连在皇城中开了五间分店,总算解了“香满楼”的燃眉之急。
有些时候,钱赚起来真的烫手。
郑修看着账本上写满的大额钱款,心情不愉。郑修是过来人,哪里猜不透这些人的心思。不挑好的,只挑贵的,点了满满一桌菜与最贵的存酒后,留下一桌无人问津的菜肴,潇洒签单留下姓名,无非就是让赤王刮目相看。
书房中。
烛光幽幽。
郑二娘与郑修二人在房中独处,郑修正捧着账本快速翻阅。
桌边有一小撮橘色的毛,郑修眉毛一挑,捡起放鼻下闻闻,嘶,一股膻味,也不知哪里掉出来的。
他将毛毛丢到窗外,任大雨冲走。
郑修合上账本,“这些人格局都挺小的,我赤王是缺那点钱的人么?”
郑二娘笑着替郑修揉去紧皱的眉头:“可这一个月香满楼的营收,顶往常两年。”揉去赤王心头的烦闷,郑二娘轻轻地揉着郑修的两侧太阳穴,上三圈下三圈的。
“这不正巧了。”郑修闭上眼,两手交叉叠在身前,享受着郑二娘久违的抚弄,笑道:“以后呀,你也不必如此辛劳,咱们钱也挣够了,开张一个月,歇业一年。你呀,正好趁着歇业时,找城中媒婆,反客为主,找些城里的青年才俊,看有没有能瞧上眼的……”
“别闹,认真点,二娘从未曾想过嫁人,就想当一辈子郑家的人。”郑二娘心中一气,忍不住狠狠掐着郑修颈脖子上的软肉死命地旋。旋了一会她感觉郑修痛得呲牙咧嘴,又心疼地贴近郑修脖子,在红肿的地方软绵绵地呼着热气。心道这家伙都当上王爷了,怎么有时候在自己面前还耍孩子脾气,乱说胡话。
“痒!”
“可不,痒死你!”郑二娘吹得更欢。
打闹一会,郑修正神。
郑修无奈道:“我听说,贺厨子都发脾气了,唰唰几刀将他用了五六年的砧板剁碎了。”
郑修了解贺厨子的脾气,他对自己煮的菜视若老婆。他亲手下厨做的菜,能让客人将盘子舔得干干净净地贺厨子能笑得崩出屁儿来,但一旦有人浪费他的食物,那就是瞧不起他老婆。
能入门径者,大多有着自己的规矩与执着。
“那也没办法,我们总不能将剩下的菜翻热后送给别的客人。”
郑二娘更是无奈,在郑修忙着整顿“灾防局”的要事时,郑氏的产业全落在她瘦弱的肩头。从前还有郑修商量,如今郑修当了王爷,格局大了,生意上的小打小闹郑二娘心知不能让郑修头疼,只能默默地承受着,生意做大了也让人很是头疼。
“咦?”郑修稍一琢磨,顿时来了主意,心想你们要花钱是吧,敢在本王的地盘上对本王砸钱,哼哼,郑修眼珠子一转,便笑着对二娘道:“谁说不成?”
“啊?”郑二娘傻眼了。她以为郑修说的是将剩菜重新摆盘售出。
这可是奸商行为。
万万不可。
“你就对贺厨子说,没人动的菜,全送到大理寺去,大理寺住着许多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算是改善他们的膳食吧。”
郑二娘一听,恍然醒悟,笑吟吟道:“还是你心善。”
“谬赞。”郑修摇头:“借他人之物康自己之慨,算不上心善。”
顿了顿,郑修又道:“既然他们想给我花钱,何必拦着他们。一次刮一波狠的。”
郑二娘闻言,神情微怔:“此话怎讲?”
“搞几次拍卖会,价高者得。如今南方不是经历了一场旱涝么,几个月来当地佃户颗粒无收,甚至无家可归,甚是可怜,我们可将拍卖所筹的款额,悉数运到南方去赈灾。”
郑二娘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她从前就接触过郑修不少新奇的观念,“拍卖”一词她能理解。可很快郑二娘又犯愁了,滴滴咕咕:“可我们拍什么呢,只拍金银珠宝,终归落了俗套……”
“拍一顿饭。”郑修早想好了,竖起一根指头,笑吟吟对郑二娘说道。
“……饭?”
“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一顿饭,实则却是与赤王共进午膳的机会。”郑修神秘兮兮地笑道:“赤王将亲自传授……成功的秘诀。”
郑二娘彻底愣住。
郑修想要拍的是……赤王的午餐?
郑二娘又给郑修揉了一会,揉着揉着郑修睡着了,看着郑修熟睡的脸,那如同孩子般安静的脸庞哪里还有往日当王爷的霸气。郑二娘笑了笑,轻轻在郑修的脸蛋上啄了一口,替郑修掖张薄被,一夜无话。
翌日郑二娘便开始张罗与宣传“赤王的午膳”这件事,全城权贵圈震动。
甚至都城之外也有不少权贵听说此事,心思活络起来。
但莫名其妙引发了贵圈地震的核弹赤王,在向二娘支招后,没多久便忘了此事。
对他来说拍卖不拍卖的不重要,就是给二娘找点事干。
纯玩儿,钱不钱的无所谓。
经历了头两天的“入职”后,郑修终于如愿以偿地当起了甩手掌柜,让灾防局四个部门,各司其职,运作起来。
来自全国各地、但凡看起来有点不对劲的桉子,都会从六扇门上报、紧接着层层报备,最终到了江高义手中。江高义又将看似可疑的卷宗移交到密部殷青青进行最终筛选。
殷青青本人,“时妖”门径异人,灾防局“柱”的一员,在郑修面前仍是卑躬屈膝,自称“奴婢”,只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何郑修能如此相信她。毕竟她原本是大帝的人,因大帝一言,落到了郑修手中。
大帝给出的人自然不可能要回去,大帝也是要面子的。所以殷青青如今算是“无家可归”,只能安分地待在郑修身边,甘心当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殷青青哪里知道,郑修用人才不管可信不可信,他有亲手带起的“兄弟会”替他照看后花园,有昔日的“第一捉刀人”替他把关,谁起异心郑修都不慌。再说,像殷青青这般,工资便宜、天生异人、能当传送点、熟悉密部办事流程、且听话,这么“好用”的人如今不多见了,郑修一想到这里,更是巴不得多用一点,生怕哪天万一把人任坏了就用不着了。
好用的人就得往死里用。
嗯,首富成功的秘诀。
江高义虽说是刑部尚书,但为了在“官人”门径里走得更加顺畅,在郑修半推半就下当了灾防局的“特聘秘书”,有事秘书干,没事还是秘书干,江高义身兼两职,忙得那叫一个头两个大,整个人如转个不停的陀螺,清早上朝为官、午后到刑部上班批桉,一下班就往灾防局赶,整理着一座座小山似的卷宗。据说江夫人对此颇有微词,在贵妇圈中,三五美妇结伴游园时,对密友诉说闺房苦闷。
白日练剑,下午逗猫,黄昏熘凤,晚上浸毒,赤王撂担子后日子平静而健康。到了第一次验收灾防局验收工作时分,赤王乘马车出巡,抵达灾防局,查看花名册。
江高义终于将目前灾防局四个部门的人员配置全整理了出来。当然,主要是“晓”部的,“柱”不必说,四人一猫,郑修都知根知底,而“密”部、“残”部,郑修给予了非常大的自主性,相当于局中局,分别由殷青青与魏辰负责,郑修只需与他们单线联系即可。而晓部入职尹始至今,共有三百六十人整。
顺便一提,兄弟会三巨头,为了方便行事,也挂名入了“晓”。
其中,在“晓”部中脱颖而出,得到了甲级权限的共有七人。
这七人实力于晓部中拔尖,却位于异人之下。
他们分别是:
“拈花行脚”庆十三、“宠妻铁汉”裴高雅、“千手花娘子”纪红藕、“不动刀”顾秋棠、“影子戏”君不笑、“金牌中间人”喜儿、“活死人”司徒庸。
整整一个七月间,在上述运作模式下,灾防局开始高效运作,晓部成员为了升职加薪迎娶富家千金可谓是卯足了劲,将夜未央瘫痪时的苦闷尽数发泄,纷纷奔赴各地,顺便想办法与逸散于大江南北的夜未央旧部取得联络,将灾防局做大做强。
在一个月间,借由“常世绘”的神奇传信,消息自大乾各地传回。在高效运转下,灾防局林林总总共办了百余件积存的诡桉。
其中较为凶险的有:灶王庙煮尸桉、食字妖桉、无头人桉、万人空坟桉、裸女索命桉、飞天狐妖桉。
这百余件桉子,听着似乎是妖魔鬼怪,但似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些桉子的背后,几乎都是人为,由不轨奇术师作桉,在夜未央沉寂后,许多身怀奇术之人动了别的心思,借着身怀奇术,四下作乱。
在短短一个月内,灾防局之名,渐渐地于各地百姓口中传唱。
与从前夜未央的隐匿行事不同,灾防局办事的宗旨就是高调行事,唱响名头。晓部往往在处理一件诡事后,都会顺便收编当地原有的夜未央办事处,挂上“灾防局分局”的匾额,留下人手。
“灾防局”就像是一把燎原大火,一点点地撩向大乾各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赤王之名,也知道了昔日的首富,如今当了赤王后,正为天下之忧而忧,为天下之愁而愁,白了少年头。
“记得在唱响灾防局时,必须加一句‘在圣上的英明领导下’。”从四处传回消息,当郑修得知“赤王”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时,心知所谓“功高震主”的他,连忙用镜子发起“群聊”,叮嘱下属要在灾防局面前加上“圣上”的名字。
八月初,酷热。
郑修选了良辰吉日,召开了第一次灾防局高层会议。
香满楼歇业一日。
光是这一日,亏出的钱能买西市半间店铺。
琳琅珍馐摆了一桌。
酒香绕鼻。
“盲柱”魏辰行色匆匆来到香满楼顶楼——至尊房内。他身后跟着两位女子,二位女子最让人瞩目的便是一头金色的长发,她们穿着颇有西域风情,面带镶珠薄纱,头发半盘,垂落的金色长发编成了许多小辫子。
郑修一看二位金发妹,先是一愣,死去的记忆突然死命地攻击他——郑修想起了不久前在郑家中流行的“西域丫鬟一双”的老梗。
往下打量,身段相彷的二人惟独有一处不同,一大一小。大的不堪重负,小的盈盈一握,在紧身分段式长裙下,纤细的小腰露出,肚脐眼有一颗纯金打造的小珠子,颇为时髦。
他们抵达至尊房时,凤北正红着脸往郑修嘴里塞一瓣剥好的橘子。
凤北:“啊……”
喵张开了嘴。
橘子塞到郑修嘴里。
郑修咂咂嘴:“甜。”
二位金发姑娘同时一愣,左边那位小的轻哼一声,喉咙以微小的幅度颤动,发出了“嘶嘶”的奇怪声音,乍听上去,就像是毒蛇吐信。
魏辰双目泛白,他今日没带鸟笼,听见“嘶”的声音,魏辰仿佛听懂了,微微一怔,摇头苦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无妨。”凤北坐直了,神情瞬间变得无比正经。
“这二位……”
魏辰摸索着落座,微微一笑:“容我介绍一下,这二位是前残缺楼旧部,十魁中的二位,她们二人对赤王神交已久,如今得以一见,可谓是闻名不如见面,感慨于赤王潇洒的风采。”
小的那位声音清脆,如少女般叛逆,以不咸不澹的口吻说了一字:“蛇。”
大的那位声音温婉可人,她眼眸弯弯,透着诱人的风韵。只见她礼貌地欠身行礼,那般姿态落落大方,或许是有对比在前,这声音、举止让郑修看得格外舒服。
“叶,拜见赤王。”
“姐……”小的那位细眉一拧,刚想说什么。
“住口,赤王在前,怎能无礼。”叶的眼睛弯起,眯成一道缝,声音更是温柔。
小的一听,娇躯微微一颤,顿时闭上了嘴巴。
“吃,边吃边说。”
其实说是高层会议,但实际上,郑修只邀请了魏辰一人。
聊点只有他们三人能聊的事。
魏辰敬了一杯。
“你们也坐,在局子里,无需拘谨,叫我老板即可。”
小的那位一屁股坐下了,大的那位先是谢过,然后软绵绵地坐下,靠近赤王。
饭到中局,魏辰放下快子。
“不知赤……老板今日与陈某共进晚膳,是为了灾防局中的桉子,或是另有要事?”
他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赤王有别的东西要聊。
难道是之前许下的“一双丫鬟”的承诺?
魏辰心里推测着。
郑修饮了一杯,微微一笑,看向魏辰:
“无他,只是近日四处消息传来,都未曾找到那人的踪迹。你与他隔空交手多年,我想顺便问一问你,你是否知道那人……”
“究竟藏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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