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循声回头看去,是那日的疯女人荡在绿纱团成的秋千,慢悠悠的唱着诗,目色温柔,像是陷入自己的思绪。
“春草纷碧色,佳人旷无期”
...
“悠哉千里心,欲采商山芝”
“叹息良会晚,如何桃李时”
...
“怀君晴川上,伫立夏云滋”
留着岁月痕迹的眼角,依稀能看出旧时也曾艳丽的容颜。
苏青静静的看着她,秋千的年头有些久,摆动一次就会发出吱呀的声音,是奢靡梦境的出口,昭示着曾经的辉煌早已覆灭。
她还在唱着诗句,反反复复就那几句,不知疲倦。语调却不似刚才温柔,像是想起什么,愤慨压抑,怀情的诗句就像沾了血,刺耳尖锐,让人想要逃离。
苏青从进来开始就静静站在一旁没说话,现在看到她精神确实不正常,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你是中原人?”
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察觉的希翼。
苏青顿住脚步,回头看去,那女子眼神清明,与刚才判若两人。
眨了眨眼,不知道是该答还是该走。
“你不用害怕我,我没疯,就是关的久了”她叹了口气,仰面看天道“有些孤单”
苏青看向地面,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么安静的呆着,谁都没再说话。
“真好”疯女人突然道,“我好久没有感受到人的存在了”
苏青抬头看向她,没做什么表情,神色淡淡的。
那女子打量着苏青,转而笑道,“你不说话就听听我说话吧”
“说点什么好呢...”状似陷入回忆,“你应该是北朝人吧,不过看你年岁,应该是不知道我这位公主了”
“我们魏家掌权百年了,到了我和哥哥这代时,父皇有些头疼,哥哥庸碌无能,而我博学多才,可我偏偏是个女子。偏我生了的女儿身!”她用力攥了攥秋千上的绿薄纱,想了想又松开了手,“那又怎样!我偏要做女皇,我偏要踏碎这天下不平事!”
“我暗自发展自己的力量,拉拢群臣,治理水患,铲除邪狞,收获民心,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比那狗皇帝魏昌!”
突然语气温柔的说道,“还有我的李郎,他那么爱我,他叫我淑儿,他承诺会给我打造一个碧园,说生生世世要与我在一起”
“哼!”一掌拍在秋千上,额头青筋显露,咬牙吼道,“全是狗屁!”
近乎于尖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付他真心,他却狼心狗肺!欺我瞒我,转存我的势力,去给那狗皇帝卖命!致使我谋划败北,被远嫁他国。”
又委屈说道:“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转头就娶了旁人”
“我嫁到南挞,王上对我很好,为我建造宫中碧园,我以为他会一直对我很好。”
“可没想到,男人三妻四妾,贪婪成性,娶了这个还想要那个!”
“凭什么我是供他们选择的物件,还妄想把我关在这碧园一辈子当他的金丝雀。我呸!”
“然后我就开始插手他的政权,在背后培养自己的势力,做不了中原北朝的王,那就做北原南挞的王!”又想起什么,表情有些狰狞“勒和克!我本来就要成功了的,都是那个勒和克!非要横插一脚...”
说着说着又开始唱她的诗歌,“春草纷碧色,佳人旷无期...”
苏青没再接着听下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出了碧园,就叫出了跟着自己的影卫,带自己走出这弯弯绕绕的地方。现在去找林陌肯定找不到了,苏青打算先去见一个人,勒和克。
格里身为王上带兵打仗,必然留守一个信得过又位高权重的人坐镇南挞,代为处理事务,想当然就是勒和克了。
让仆人进去通报一声,自己就站在议事厅台阶下等着。很快仆人出来,躬身请苏青进去。
苏青第二次进入南挞后很少再见到勒和克,每次见格里在身边苏青就不会害怕,但这次自己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堂下,看着堂上不苟言笑的勒和克,心里还是发憷。其实若是苏青见过议事时的格里,一定会觉得勒和克和蔼可亲。
“勒和克上将”苏青躬身道。
“出什么事了?”勒和克粗狂的嗓音问道。
苏青抬起头,“绑架我的一名女子,名叫林陌,她逃跑了,我刚才在宫中见到她,但是没追上。”
“林陌?不是和你同行的人?”
原来勒和克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苏青镇定说道:“不是,此人心思歹毒,所图甚大,刚才去的方向是膳房,还请上将决断。”
“来人!”
“在”
“检查今天膳房所有食物和水,将林陌画像拿给宫中侍卫,得见此人立斩!”勒和克从容不迫的命令道。
苏青松了口气。
勒和克打量着苏青开口道:“你去了碧园”
苏青呼吸一滞,不知所措,是陈述不是疑问句,勒和克笃定她去了。
“...我并不知道那处是碧园,坏了规矩还请上将责...”苏青呼吸不稳,竭力思考着该说什么,却被勒和克打断道:“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不管怎么控制,好奇是本性,总有失足的时候”
勒和克翻了翻卷轴,漫不经心继续说道:“你已经算是很小心了,只是在这宫中,很小心还远远不够。你得了格里的宠爱,就该承受这荣宠背后的重量。”
“是”苏青轻声答道。
“若有下次,你知道南挞的规矩”勒和克如是警告着。
苏青浑身发抖,她当然知道,她就亲眼看过一个丫头因为犯了宫规,在初冬的清晨被活活打死在消融的初雪里。那次她整整三天没吃东西,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无论多么祥和热闹的民族,牵涉权利总是鲜血相伴的。
这早就不是自己熟知的世界了,在这里权势才是唯一的话语权。
当晚苏青就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疯女人,被格里关在了碧园,孤寂的过完自己潦草的一生。
出了一身虚汗,靠在床头,看着外面透出的月光,思绪有些飘远。拿出自己放在床头的信封和那一截杏枝,抱在怀里,寻求慰藉。
在原来世界时自己过的就小心翼翼,查他人脸色,谨慎谨慎再谨慎,只能提起自己的笔,发出自己无声的呐喊。被卷入南挞,本以为是世外桃源,没想到是更繁重的枷锁。
看着手里的枝条,唯有抓住一人才能求得片刻安稳。
只是这份欢喜掺杂了其他还能算作真心吗?
......
皇城东宫,熏香丝丝入鼻,蜡烛将尽。
老扑躬身进来,换了新烛。
“殿下”身着软甲男子从黑夜中走来,打破室内的静谧。
太子闻声一顿,并未抬头,接着批阅简章,“何事?”
“南岭关破了”
合上简章,抬头看向他,“皇上知道此事?”
“现在不知,明日一早,战报便到”
太子喃喃道“胡将军竟打不过一群蛮人”
那男子有些犹豫道:“还有一事”
“说”
“北部中崇关,漠山关于半月前被南挞攻破”
太子突然站了起来,“半月前!?”背着手踱步,“怎么现在才报”
“中途驿站都被捣毁,信件被拦截,战事是一夜间发生的,南下关部并不知道。”男子头压得更低,“南挞现在正在举兵攻打海城关,刺史李石请求调兵支援。”
“...声东击西”太子缓了脸色坐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有事立即向我禀报”
“是”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子眉头紧锁,“...坏事的蛮人!”
简章茶杯胡乱摔了一地,老仆人淡定的站在外面,等待着这场风波的结束,躬身进去收拾一地的残破。
此时的海城关,却享受不了夜晚带来的宁静。
火炮轰响,羽箭扫射,城门被临冲圆木撞得岌岌可危。鲁特带一支奇兵,甩绳楼上,快速爬至城楼,挥刀斩首,其他兵卫接踵而至,海城守卫连连败退。
鲁特站于墙上,中气十足吼道“开城门!”
站在城楼指挥的将军见南挞士兵源源不断的朝楼上涌来,嘶吼道:“将士们!守住城门!援兵即到!”拦住要去开城门的南挞士兵,一刀一个,血溅四周,“守住!绝不...”下一瞬就被一只鹰羽箭穿进喉咙,钉入墙内。
鲁特抬眼一看,一脸激动的看向格里,眼神发红喊道,“王上威武!守城将领已死,快开城门!”
格里又将鹰羽箭瞄准炮兵,一箭一个,从容不迫,眼神尽是狂妄,是少年成王的野心,也是傲视群雄的底气。
城门大开,阿日斯抡锤暴呵“南挞勇士何在!”
群起喝道“在!!”
带有草原狼性的血脉迸发,叫嚣着要撕破这漫漫黑夜。
重羽提着剑杀红了眼,什么血脉同胞,他早不在乎。他要跟着少年狼王,一剑斩碎这不公天道!
趋近于尾声,南挞士兵强势闯入这海城关,一腔热血振聋发聩。在这深冬夜晚,雪不是血,血不是雪。
“放下兵器,不杀!”格里纵马走上前,对着被包围起来的守城士兵警告道。
眼神狠厉,不容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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