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峰上,夕阳如酒,片片胭脂红。酒醉的桃红映照在妙空并不年轻的脸上,唏嘘中泪水打湿了衣襟。疯道人同样惆怅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白衣中年人,半天才艰难地说道,还打不?
“打个锤子!”白衣男人气恼地骂道。
一身白衣浑身上下全是清晰可见的拳脚印迹,其中打得最深、印迹也最多的当属妙空留下的那一双秀脚丫子。
就连脸上也青一块肿一块。
男人一把抢过疯道人手中的酒葫芦,一屁股跌坐在妙空的面前,盘起腿脚,仰头一大口喝下了半葫的酒水,啧啧几声之后,瞅了一眼疯道人,不满道,那小子是你跟她生的?
疯道人顿时打了激灵,后怕地连连摆手道,你可别害我,我哪有那本事。那是世子爷的公子!大魔王罗一刀!
“世子爷?能比得上我堂堂的秦王?”他这话自然不是对疯道人说的,而是对妙空说的。
妙空似乎充耳未闻,她的目光仍旧死死地看着夕阳落下的余晖。那片金色的山海湖泊之中,年少的记忆犹如片片涟漪,激荡在她的内心,清澈的泪水如涟漪般挂在她那双风情依然的眼睑之下,“他不是死了吗?为何还活着?”
当年秦王秦山战死,他被世袭为秦王,可偏偏在封王之夜,遭遇了刺杀。后来有的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拜入了天下道宗,成了道宗的道子。老王爷也曾经提及过他,说若秦颂还在,秦
王府端不至于如此萧条。这小子虽然长得跟秦王妃一般无二,但骨子里却有着秦山的血性。可偏偏他却消失无影,就连老王爷多次派人前往道宗,也不得而知。
若不是他出了意外,老王爷断然不会让她嫁给世子爷的。
“孙小子,我们是兄弟不?”秦颂见妙空并不理睬他,轻嘘了一口气,转头又对疯道长问道。
疯道长顿时脸上一凛道,我们自然是兄弟。
“那你为何跟我的女人在一起?朋友妻不可欺,难道你不知道吗?”秦颂恨声道。
疯道长怜惜地看了一眼,一脸出神脱壳的妙空,不满道,她是你的女人?你脑子有问题吧,她是北山王府的寡妇!北山的世子妃,如今明月寺的妙空神尼!你何德何能让她成为你的女人?就因为你这所谓的秦王王爵吗?这天下还有人记得你是什么狗屁秦王吗?你跟她根本不配,你不过是懦夫!你既然逃了那么多年,为何还回来招惹她?
“你,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秦颂顿时变了脸色,气呼呼道。显然他极其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一下子戳中了他柔软的内心。这也是这么多年,一直盘亘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就你这所谓的《阴符经》?还是凭你的小周天功法?”疯道人不屑道。跟着他又冷哼一声道,你上清宫了不起,可你别忘了老道也出身青牛宫,大黄庭和周易参同契也不是
….
吃素的!
见秦颂一脸的黯然,他又气呼呼道,你既然选择了遁世,为何又来入世?当年你不要江山,难不成如今你还想打回江山不成?
良久,待酒葫芦里的酒被他喝了个底朝天,秦颂一把将空空的酒壶扔给疯道长,又看了一眼妙空,一脸柔情道,我不想要是什么江山。当年不想要,眼下更不想要,我只想带她走!
“笑话,你想要就要,你不想要就不要!你以为你是谁,老天爷的私生子吗?当年的小姑娘如今成了黄脸婆,当年的小媳妇如今也成了老寡妇。为你,她被折磨了多少年,你可想过?物是人非,你却想要破镜重圆,即便是她能答应,老道也不会答应!因为她是我兄弟的媳妇!谁敢给我那死去的兄弟上眼药,老道拼死也要灭了他!你信不?”
“我也是你的兄弟,你别忘了!”秦颂只得硬着头皮提醒他道。
“我呸!你也配!当年老道认你为兄弟,如今你有何脸面在我面前提兄弟二字!这些年,你在哪,秦王府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清月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这些年秦王府死了多少人,云秀又老了多少年,北山王府落到如今的下场,你又在哪里?若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这莲花峰早就成了你的葬身之地!还给你喝屁的酒!”
跟着疯道长又叹息道,当年若是你在,秦越那个疯子又怎会那般的决绝。若非如此,世
子爷又怎么会死,北山的七儿郎又怎会死!老王爷又怎会以死搏命?北山又怎会落到秦风那小子的手里?当年恶奴鲁智深可是你的人,可他偏偏却杀了老王爷?你究竟想干啥?
当年老王爷手握先皇的遗诏,按照遗诏这天子之位本该由他来继承。北山王为了他,甚至不惜孤注一掷,可惜到最后,他却跑了。不但让先皇地遗诏落空,连带着北山和秦王府也为之受过。这么多年,北山王心里有多恨,别人不知道。他这个牛鼻子老道却清楚得很。时至今日,北山一王七儿郎,悉数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若当年他登基,清月又怎会成为世子妃。老王爷从来都是把她这个义女,当皇后在对待。因为他才是她最爱的人。
秦颂苦笑道,鲁智深绝不会杀老王爷的!他不过是个替死鬼。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有屁用!要清月相信,要北山相信!有本事,你证明给她看!”疯道长啐了他一口道。
秦颂只得哀怨地朝着妙空低声道,清月,你也是这般想的吗?你当真不愿意跟我走?
妙空这才幽幽地回过神来,遥遥地望着天空,意有所指道,天空已然无月,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清月。你爱的清月,早在十几年前那个洞房花烛夜,就已经死了。如今,只有我这个无情无爱、无悲无苦的出家人!
….
秦颂顿时泪眼婆娑道,清月,我错了。我不该抛弃你。
“你错了,我从来就没有爱上过你。你又怎会抛弃过我!你抛弃的,只是你自己!就连秦王府也算不上。”
妙空的话,字字诛心。如刀子一般生生地割在他的心头上。秦颂不由地心头一颤道,当年我是迫不得已,若非当年我离家出走。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秦王府。
“你有你的迫不得已,我也有我的迫不得已!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再来招惹我!我只想安静地回北山,我只想我的儿子能够撑起北山!我的人生仅此而已,再也容不下任何事情。”
片刻间,拂尘飞动,妙空的身影一闪,凭空消失在莲花峰上。秦颂慌忙站起身来,连连追了好几步,却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身子,远远地看着那消失的背影,一脸的怅然所失。
失去的终将失去,一切都不可挽回。
妙空走了,秦颂再无待下去的兴致。疯道人嬉笑道,不若咱俩再打一场如何?刚刚有些胜之不武。秦颂撇了他一眼,心中的怒火原本杀气腾腾,可见那远去的背影渐行渐远,无片刻的回眸,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为一肚子的寒冰,挑眉道,你当真以为刚刚胜了?我不过是想让她泄泄愤而已。你这落魄的青牛宫,若非上清宫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周济,只怕你连这个躲雨栖身的凉快地都没有了。跟我打,你拿什么跟我打?我在上清宫,乃是当今唯一的道子。要打也可以,一招决胜负如何
?
“一招?”疯道长顿时一脸的惊愕道。
“没错就一招!”说罢,秦颂转身朝着身后的莲花峰一拳轰去,只见他看似漫不经心,那招式也如粗人打架一般,平平一拳,看不出他施展了几成的功力。疯道人只觉得耳朵里轰隆一声,跟着砰的一声巨响,那高大的莲花峰剑峰,顿时乱石穿空,如平地地龙翻身,吓得顿时脸色大变,惊呼道,你,你竟然到了那种境界!
秦颂无趣地摆了摆手道,青牛宫的没落本不在你,任凭你如何韬光养晦又如何。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一入道宗深似海,你们在乎的是人,而我在乎的却是天。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你如何跟我比。
疯道长瞠目结舌,指着他半不出话来。
待他缩地成寸地走下山去,突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脸不可思议地摇头不止,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如此?难道从一开始,我们便错了?那道济又该如何面对?
秦颂从莲花峰上走下来,又上了一段山林,走过一段羊肠小道。突地站住身影,望着眼前的一片杂树密林,叹息道,出来吧,躲躲藏藏又什么意思?
罗一刀顿时从密林里钻了出来,手中的妖刀一挥,朝着他恨声道,你该死!
“我为何该死?”秦颂打量着眼前这小子,见他眉宇之间,与老王爷极为相似,心中暗自失笑道,原来是这小子。胆子倒不小,可惜还太嫩了。
….
“
你让她伤心了!所以你该死!”
“你既然都不叫她娘,我让她伤心了,关你何事?”秦颂抖了抖肩膀,嘲讽道。
“我叫不叫是我的事情,但你让她伤心,便是在挑衅我!我堂堂的大魔王,又怎能放过你!”罗一刀手中的长刀微微抖动,莲花峰上的动静,显然他也知晓。面对这般的牛人,他本不该轻易招惹,可以他的秉性又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恶气。
秦颂有些意外道,你不去找醉红楼上的小情人,反而来招惹我,有点意思。
“你!”罗一刀顿时心生惶恐,一脸嫉恨,心虚道,原来这一切都你都知道。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跟我其实没什么两样。你若要杀我,来便来吧。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北山败家子究竟有几斤几两!”
迎风而立,一刀斩出。
刀如魔,魔如刀,片刻之间疯魔乱起,罗一刀的妖刀更加的妖冶。秦颂背手而立,轻笑道,华而不实。
罗一刀顿时心头大怒,出招更快,打定主意,定要将他一击必杀。
狂暴一声,刀锋斩过,秦颂纹丝不动。
片刻之后,一滴血滴答地溅在地上,罗一刀悍然道,你?你为何不躲?
秦颂苦笑道,为何要躲。你是她的儿子,她自然最爱你。我又如何忍心让她再伤心。
“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若能杀了我,我便求之不得!若还不够,你尽管杀来,我绝不还手!”
罗一刀当即挥动妖刀,
咬牙又冲了过去。他不相信,人哪有不怕死的。即便是北山那些男儿,也都是怕死的。他们之所以宁愿死,是因为他们放不下北山。而他既然躲了这么多年,必然心有牵绊,也是怕死的。
一刀接着一刀的从他的身上,从肩膀到腰间,生生地斩过,血肉横飞,他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眨一眼。还是那般寡淡轻笑地站在那里。
“我不信,你真不怕死!”
“我都死过好几回的人了,又如何怕死!若不是知道她还活着,我早就死了!”秦颂摇了摇头,跟着又笑道,出手再快点,再重点,朝着要命地方去!否则,你杀不死我!
罗一刀又待举起妖刀,突地一道拂尘破空而来,一招打落他手中的妖刀,一个声音恨声道,让他走!罗一刀惊愕地转过头去,只见远去的密林之巅,衣裙飘飘站立着妙空的身影。
秦颂朝着妙空苦笑道,你来得真不是时候!你让他杀了我该多好!从此,我便不再欠你的了。
妙空恨声道,你想得美,没那么便宜!你既然欠下我的,那便还给我儿!我儿要北山,要这偌大的江湖,有本事你给我夺回来!
秦颂顿时脸色一震道,此话当真?
妙空恨声道,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秦颂却整了整破落的白衣,朝着罗一刀笑道,好,我这边滚。小子,你等着我答应你娘的事情,绝不会再无辜她!
罗一刀顿时破口骂道,她不是我娘!你
答应她的事情,关我屁事!
秦颂再次大笑道,你果然是她生的。一模一样的性子。不过我喜欢!
说罢,他捂着伤口,念念不舍地看了妙空一眼,身影顿时化作一股风,倏忽间便消失在密林之中,大老远还能听见他那爽朗的笑声,“哈哈哈,你果然还是爱我的!”
妙空的身影差点一头从树巅栽倒下去,恨声骂道,狗屁不通!老娘只爱世子爷!
罗一刀痴痴傻傻地看着他一路上滴答的血迹,半天沉默不语。良久,又嫌弃地撇了妙空一眼,恨意决绝地拾起那把被打落在地上的妖刀,手指抹过那刀上的血渍,放在嘴里尝了尝,恨声道,我记住了你的味道。今日杀不了你,来日定要斩断你的头颅,用来喝酒!
“一刀,娘?!那人你不能杀!”妙空目光柔软,连忙哀求道。
罗一刀拧起妖刀,头也不回地往青牛宫走去,连多看她一眼都懒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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