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的风雨渐歇,江南人人自危。
无论是江南道府衙,还是宁安府衙,踌躇莫展之间,江自流与颜朝令浑如做梦一般的浑浑噩噩。任凭他俩见过怎样的大风大浪,却大有大厦欲倾倒、性命不保的绝望。
酒还是那样的古越老黄酒,可酒到嘴边,却怎么也难以吞咽。
程千里忧心忡忡道,此番只怕不是死,也是得死了。
颜朝令将面前的酒碗猛地一推,怆然泪下道,龙归天地,我等却毫无办法。天子虽然昏聩,可毕竟还是天下人的共主。如今,只怕太子殿下能够早日登基,否则这天下必然大乱。群枭嗷嗷如狼,此番狼子野心公然弑君,只怕算计不小。
江自流自然不甘心坐而受戮,心里一横道,此番大难,与我江南何干。叶凤坡和叶青山乃是天子近臣,若要责难,也该是他们首当其冲。
颜朝令和程千里顿时脸色大变,心中暗自发怵,这便黔驴技穷了?
江自流又恨声道,秦风身为北山司马都护府,又是江南道的巡按,执掌天子剑,他也难辞其咎。
颜朝令汗颜道,只恨他的刀还不够快。
程千里打了激灵道,江南卫此番损失不少。
江自流猛地一拍桌子道,杀!杀无赦!传令下去,对江南实施宵禁,凡是嫌疑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
程千里顿时脸色一震,苦笑地看着颜朝令。颜朝令半眯着眼睛,唏嘘道,自当如此。无论如
何我等都该给朝堂一个交代。杀一人也是杀,杀两人也是杀!既然要杀,那便动静大一点。否则搅不出这幕后的黑手来。这叫打草惊蛇,又叫捕风捉影!
程千里只得如实禀报道,巡按府已经动起来了,凡是江南的武林和擅藏刀兵者,皆不放过。
江自流面色一沉道,这小子倒也不含糊。此番敌人所用凶器,无不是大秦制式。这番祸水,江南卫和天机卫都难以善了。
程千里见事不宜迟,当即拱手道,那属下这便去安排。
颜朝令连忙摆手,正色道,不是去安排。而是遵照江大人的命令,你要坐镇宁安府,绝不要放过任何宵小。
待程千里行色匆匆地走出江南道府衙,江自流这才端起酒碗,与颜朝令一饮而尽,待放下手中的酒碗,迷糊着眼睛,打量着满头白发苍苍的颜朝令道,颜大人,您身为太子少保,你以为太子登上大宝之后,将如何看待秦风和江南?
颜朝令闻声皱眉地放下酒碗,待江自流屏退了左右侍卫,这才慢悠悠道,太子向来重视北山,而江南也是大秦的后花园,江大人以为呢?秦王府又该如何?
江自流站起身来,背着手,望着窗外细雨绵绵中,那一丛迎风飘荡的竹林。良久,一边听着雨声,一边才轻声道,侯爷曾说秦风来江南,便是我等掉了脑袋,也不能让他有片刻的伤害。可老夫想不明白,他秦风小儿何德何能,如
….
此这般让皇室如此重视?天子如此,太子如此,侯爷也是如此,甚至连叶府也是如此!颜大人你可否为我解惑?
颜朝令看着大殿之上的“气冲牛斗”的匾额道,世人皆曾言,北山出龙。以往是龙困北山,如今龙游江南。自古隐龙起,天地变。朝堂之上,天机阁又怎会不知道。可偏偏,皆按兵不动。况且这龙却不是北山王府,而是北山陈阡村的一个落魄小子,此事看来诸多诡异。无论是家学渊源,还是功夫底蕴,这哪里是一个落魄小子能够做到的。江大人好好想想,这天地间有几人能够做到这般。老夫历经大秦三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江自流闷声道,所以呢?
颜朝令轻笑道,没有所以。江大人乃是恩科探花出身,不需要老夫多教吧。
江自流忧心忡忡道,老夫只怕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太子必然会力挽狂澜!”颜朝令目光中闪过一阵杀机,朗声笑道。
“但愿如此吧,当年的遗诏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江自流脸色一沉,转过身来,看着颜朝令,见他一脸的愤慨和不屑,似乎对太子早有笃定,又才不甘心道。
颜朝令恨声道,遗诏的事情,江大人还是忘了,比较好。否则......哼哼......
江自流不甘示弱道,当年的事情,颜大人没少出力吧。
颜朝令腾地站起身来,图穷匕见道,你这是在找死!
江自流也怒气
冲冲道,当年老夫可恨未曾为秦王府出力。如今,已经苟活了太多年了,死了也值得。
颜朝令猛地一拍桌子,转身便往府衙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恨声道,那如今,便是你江大人的机会!
江自流见他径直要走,当即快步几步,拦住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颜大人,如今你我皆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又何须如此激我!
颜朝令这才站住脚,摇头苦笑道,你我皆是棋子,何苦这般倾轧!
江自流连忙拱手道,老夫错了!颜大人见谅!
跟着他又问计道,如今我等该如何应对?还请颜大人教我!
颜朝令定定地看着江自流,见他脸色坦然而着急,看在彼此共事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又坐了下来,端起酒碗,沾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江自流定睛一看,顿时沉默不语。许久,又才服气道,还是颜大人坐怀不乱,早有打算。为今之计,那便按照颜大人的教诲来。
颜朝令一把抹掉桌上的字,挑眉道,江大人无须这般客气。你我一心,其利断金。老夫相信江南在你我的坐镇之下,定然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只要江南安稳,你我的人头也不是哪个想拿便能拿走的。
江自流顿时拍手笑道,颜大人这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我这个梦中人!来,来,我敬颜大人!
说着江自流连忙拿起桌上的酒坛子,连连斟满酒。
….
颜朝令端起酒碗,朝着
他嬉笑一声道,江大人乃是江南主政,又怎么会如此糊涂!来,来,为江南干杯!
江自流也高兴道,对,对!不单单为江南干杯,也为太子和侯爷干杯!
颜朝令再次笑道,当浮一大白!
待人酣酒醉之后,江自流亲自送走了颜朝令的八抬大轿,回到书房。刚刚坐下,突地一道劲风从窗外传来,江自流大惊之下,连忙低头躲过,待惊恐地回过头去,只见书架之上,生生钉着一把飞刀。忙一下子扑到窗边,却只见一个黑影一闪,便跳出了府衙的院墙。
江自流又待惊慌地回过头来,一脸忐忑地一把拔掉那把飞刀,只见那飞刀上绑着一块布条,不由得又脸色大变。小心翼翼地拔掉飞刀,放在书桌上,打开那块布条,只见布条上用朱砂写着几个字。
江自流看着手中布条上的字,时而不解,时而又皱眉。过了许久,他才似乎弄懂了布条上的意思,忙冲冲地将布条点燃烧成了灰,又将那飞刀迅速藏了起来,这才一脸疲惫地瘫倒在椅子上,望着头顶上的屋梁,自怨自艾道,难怪如此!
很快,他又唏嘘道,有趣,有趣!
.......
宁安郡,菜市口,围观的人群,人山人海。
侩子手的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一刀挥动,便是惊起一阵惊呼,跟着一颗头颅顿时冲天而起。
江南巡按府衙和宁安府衙的衙役轮番上阵,不断地有人被罩着脑袋,绑
着双手,戴着镣铐枷锁,被推上断头台。
江南巡按的府丞与宁安府的府尹程千里,黑着脸,不断地将手中的勾红令牌,抛起又落下。一道勾红令牌,便是一条人命。
片刻间,待一个个头颅冲天而起,又重重地砸在断头台。原本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惊愕得鸦雀无声。
血流如注,人心惶惶。
周边的茶楼酒肆之中,不少栏杆边远远地站着不少江南富绅和纨绔子弟,惊恐万分之间,各自冷着脸皱着眉头,而那说书人的惊堂木却在身后不断地响起,惊堂木拍案惊客,无一例外都说着这些被杀头之人的恶行。
收拾的棺材铺,生意爆火。杀掉一个,便是一桩保赚不赔的大生意。连带着香火铺,也生意不断。两边府衙杀掉的人,无一例外都迅速被人抬到棺材铺装殓,或投江或迅速拉到城外乱坟岗掩埋。但江南人最重阴阳之术,江南的衙役也乐见这些人被亡灵超度,往后少找他们的麻烦,少不了使出几个铜钱,该烧的香蜡纸钱都一一烧到,落地钱也飘飘荡荡地飘散了这条街。
卖菜的菜市口,短短几日之间,成了人头落地的斩杀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在如此大罪之下,竟然无一人敢劫法场。
程千里皱着眉头对身边的校尉说道,看来,这些人多半是死士。
….
校尉也点了点头道,此番这些人只怕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衙役也苦着脸道,各种刑具
都用尽了,不是咬舌便是吞毒,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
程千里本想向江南巡按府的府丞讨教一番,却只见宋义撇嘴道,杀了便是。那还管什么口供!
程千里不由地心头一凛,是了,这些人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乱世当用重典,我又何必太心慈手软。当即不再犹豫,又将朱笔连连勾动,侩子手只得不断地挥刀......
几日之间,围观的人群鸟兽遁去,而那些家有身患肺痨之人的人家,则偷偷地求着侩子手,用馒头沾满鲜血,拿回家给患病的人吃着这人血馒头。
.......
在一座“烟雨江南”的牌坊之下,一身白袍的秦风,从街边小商小贩中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身边馋嘴的天残和凤绝仇。嫣然一笑竹篱间,一个似冰山雪莲初开放,一个如三角梅花在枝头,此刻人间再美的风景也不过如此。
地缺瓮声骂道,骚包!矫情!多大的人了,还惦记着这么点嘴馋!
凤绝仇挽着天残的手,一雪白一翠绿两袭长裙飘动,两姐妹红唇小嘴咬着甜丝丝的糖葫芦,似乎比吃肉喝酒还要来得痛快。凤绝仇媚笑之间,朝着地缺轻声笑道,你啊,一个木鱼疙瘩又怎么懂得其中的快乐。
的缺皱眉朝着秦风问道,你快乐吗?
秦风的人在这两个女人身边,心思却在那菜市口,随口应声道,你快乐,我便快乐。
的缺呸了一口,万般嫌弃道,老夫又
不弯。你快不快乐,干我何事。
天残哑然失笑道,你即便是弯的,也快乐不起来。因为你,根本不懂爱。
“老夫若懂爱,哪有这小子的事情!你们应该感到万分庆幸!”
秦风皱着眉头,闻着街道那边传来的血腥味道,心虚道,是不是杀得太多了?
凤绝仇与天残相视而笑道,刀既然飞出去了,你还管它怎么飞?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急啥!让刀继续再飞一会儿!
秦风叹息道,你们难道不觉得杀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伯仁?这江南哪里有你什么伯仁!”
“你只需要知道,刀若不杀人,又怎么能称之为刀呢!”
面对这俩女人的质问,秦风有些恍惚道,刀是来杀人的,可也不能任由刀去杀无辜的人吧!
“如果杀的人都是无辜的,此刻你还能活到现在?只怕你早就被人围杀了起来!可你看看这江南,清风雅静。这说明什么?”天残摇着头,惋惜道。
“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人都是该死的!没有人愿意站出来给他们伸冤!”凤绝仇嬉笑道。
似乎死过了一回,凤绝仇对这人世间的恩怨,远比秦风看得更加的明白。而天残生来便是杀人的,她的眼里也从来只有杀与不杀。
….
地缺也哼哼道,老夫倒是想看看谁能站出来,可惜江南的人都怂得很。
秦风骂道,你就是不嫌事大。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事更大的
吗?”
面对地缺的反问,秦风顿时哑口无言。只怕丢了北山,也没这事大。
待看见一群孩子抱着一包血红的馒头,如风一般地从身边跑过,秦风再无言语。这世上吃肉喝血的,远比杀人的人更多。
墙角边,老叫花子满嘴油腻地咬着一块鸡腿,见着那群孩子跑过来,连忙站起身来,拦住其中几个孩子道,我用这鸡腿换你们这馒头如何?
那群孩子顿时气恼道,滚!你个讨口子,有肉不吃,还想要我们的馒头!你当我们傻啊,这是救命的药,值三钱银子呢!
“你们有病!”老叫花难过地骂道。
“你才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这是神医们开的药,这世上再无这般好的药了!”其中一个男孩啐了他一脸的唾沫骂道。
“这是人血,不是狗血猪血!”老叫花提醒道。
“用不着你教训我们!我们知道这是人血,若不是人血又怎么能救命!而且我告诉你这些血都是那些死人的心头血!厉害得很!”
跟着又有小孩唏嘘道,这还得多谢风少爷,若不是他斩杀这么多贼人,我们又哪里去找这救命的神药救人换钱!
秦风闻声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就连凤绝仇和天残也惊愕地傻眼,一不小心丢掉了手中的冰糖葫芦。
待这群小孩欢喜地跑远了,老叫花朝着秦风苦笑道,这便是人心!如今,人心坏了!有人在暗地里抹黑江南!
天残皱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
老叫花唏嘘一口气,看着远处的菜市口,颤声道,人杀得差不多了,该收手了。江南经不起你们这般折腾了!你们不能为了一个死人,而杀光江南的血性吧!
凤绝仇道,你在可怜他们?
“不,我不是在可怜他们,而是在可怜你们!杀戮太深,你们将来注定要付出代价的!天道轮回,何曾饶过谁!”
“天道?天道若在,又怎会这般瞎眼!”地缺不满道。
老叫花古怪地笑了,眼中带着泪光道,天道,自然是在的。只不过,你们的道行太低,看不见它的存在。跟着他又呵呵傻笑一声道,大魔王恐怕比你们更容易触及到,他已经是半魔半佛。总有人问这世人有神仙不?你们肯定不信,但江南的人信,天子也信!知道为啥不?
天残与地缺不由地脸色大变。
秦风也一脸不可思议道,你见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俞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难道你们都忘了?”
天残极为惊讶地看着老叫花,张了张嘴,却一脸汗颜,怎么也说不话来。而凤绝仇则皱着眉头,这样的话极为晦涩难懂,但她似乎又抓住了什么,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秦风脸上扭曲了许久,方才幽幽地叹息道,是我们错了。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天地不仁,却是对天地最大的公平!圣人不仁,也是
对人最大的公平!不偏不倚!
老叫花见他懂了,方才松了一口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便是担心你们做得太过,果不其然。江南本不该受过的!好在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天残当即打了一声口哨,远处躲在人群中的郎青连忙转身跑向了菜市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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