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容,折容!"
"醒一醒!"
在迷蒙间,江折容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声。
在更近一些的地方,他的头顶上,传来了一道冰冷而焦灼的声音。同时,脸颊还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意, 仿佛有人为了唤醒他,正在拍打他的脸。
可江折容醒不来。
仿佛坠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里。漆黑的甬道没有尽头, 也找不到出口,他浑浑噩噩地走在里面。
在即将被死亡的阴影吞噬殆尽之时,他的身旁浮出了一抹半透明的影子,温柔地拉住了他的手。
"小道长,别担心,很快就能好了。"
"跟我来,走这边。"
这抹影子绕转在他身侧,不时停一停,温和又耐心地引导着他.走出这个地方。当出口的光共洒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这抹影子却像被阳光照化了的雾气,一瞬间就消失了。
又一下耳光。江折容的眉心皱得很紧, 终于被唤醒了,缓缓睁开了眼。
模糊的光影重叠、合一,映入他视线里的,是江折夜那双绽满了血丝的眼睛。
江折容喃喃∶"……长?"
迷茫了片刻,昏迷前的记忆, 开始如潮水一样, 灌入脑髓。
他记得,昨晚与桑桑拜堂行礼之后,他去了倒交杯酒。拿起酒壶的那一刹,他腹中那颗苦苦支撑的妖丹,突然出现了恶劣的作动。没来得及和桑桑说上一句遗言,他就倒下了。
本以为那就是天人永隔的时刻。没想到,天都亮了,他还好端端地活着,躺在喜堂的地上。
红烛已经烧到了根部,窗上贴的幕字被风吹得边角翻卷。酒壶砸碎了,酒渍在地上风干成了一滩浅浅的印痕。旁边的地上,还凌乱地堆着一套华丽的婚衣。
江折容头痛欲裂,撑着地,在江折夜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这一刻,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腹中的金丹,竟诡异地变大了几分。
这是吞噬了新的妖丹才会有的表现。
而金丹衰竭、灵力外溢的漏孔,仿佛也被这颗新妖丹带来的力量堵住了。灵力安稳地待在里面,匀速绕转。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吃了妖丹?这颗妖丹是哪来的?
桑桑呢?
冥冥中,那句温温柔柔的"小道长,别担心,很快就能好了",仿佛又浮现在耳边。
江折容僵住了,脑海里"嗡"地一声。
在这一刹那,有一种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混杂着直觉般的呕吐欲望,没过了他的头顶。
江折容猛然抬手,抓住了眼前青年的手臂,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的神色,也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狰狞∶"兄长,桑桑在哪里?!
"你和她待在一起那么久,你不知道?"江折夜被他抓得很疼,却没挣扎,脸色苍白,声音极沉∶"我也想问你,桑桑呢?"
窑:
江折夜艰涩道∶"这附近我已经找遍了,根本找不到她。"
他并没有说的是,自己方才在附近寻找桑桑时,在地上发现了血迹。
确实,春雨会冲走脚印、污垢等痕迹。但只要是人走过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会留下抹不干净的蛛丝马迹。
新娘的婚衣袖子染了血。有一道蜿蜒的滴血痕迹,从喜堂的门口延伸了出去,滴滴答答,绵延出了院门,消失在了林间。
随后,江折夜回到了屋子里,发现了院子后面的房间中,有不少生活痕迹,也有姑娘的用品。他甚至认出了其中两双鞋是他买给桑桑的。但是,这些细软之物,她一件都没有带走。
如果那些血迹和她无关,她只是趁机跑了,为什么完全不带走自己的东西?
一种浓重而阴暗的不祥预感,沉甸甸地压在江折夜的心上,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追究江折容隐瞒他的身体状况,还先斩后奏、带走桑桑的事。他眉心紧皱,罢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桑桑∶"折容,你方才昏了,现在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的地方?若是没有,就和我一起去外面找她吧。
"……"江折容的唇颤动了一下,脖子后方好像压了千斤重的东西,抬不起头,目光十分空洞∶"兄长,我离开云中之前,曾给你留了书信,提过我的金丹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可是,方才一醒来,我就感觉我的金丹变大了很多,我不知道我昏迷后……是不是吃了什么妖丹。"
荒谬而不祥的预感,仿佛终于一锤定音,江折夜脸色剧变∶"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了院子之外,传来了一声仿佛震天撼地的裂响。砖砌的墙垣,轰然化为童粉,漫天扬尘,就连这小小的喜堂也不能幸免。
江折夜条件反射地护住了弟弟,但还是被那道裹挟着黑雾的劲风所伤,与江折容一起,狠狠地被打飞了,翻滚了数米,蓦地呕出了一口血。
"踏、踏。"
一道颀长的身影,踩碎了废墟里的砖瓦,一步一步,走到了他们面前。玄色的衣袂飞扬,浑身缭绕黑雾,仿佛刚从幽冥地狱爬出的使者。面上满是山雨欲来、压抑不住的暴怒及杀戮之色。
在他的身后,还跌跌撞撞地跟着一个魔修少女。
她的两只眼睛哭得红肿,像两颗大核桃,涕泪爬了满面,恨意滔天道∶"就是你们对不对!是你们杀了桑桑姐姐!"
另一边厢。
这已经是桑洱第四次脱离原主的身体了。并目,这也是她第一次,碰上原主直接烟消云散的情况。
但灵魂被抽离时,那天旋地转的熟悉滋味,和以往相比,倒没有很大差别。
在最后这段飞速流转的时光里,桑洱看到了关于伶舟路线的最后的秘密。
伶舟的心魂被他的生父窃取,经历一番波折后,一分为二,进入了一对双生子的躯壳里。
伶舟也因此失去了作为正常人的感情。
江折容得到的是伶舟的情。至纯至真,决绝专一,揉不进一粒沙子,故而,易走偏激。
江折夜得到的是伶舟的欲。更理性世俗,更难被触动。可一旦陷落,就是万劫不复。
在原文里,得到了小妖怪桑桑的妖丹后,江折夜在当晚就离开了行止山。伶舟在翌日才赶到,并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回到云中城后,江折夜对弟弟谎称小妖怪改变了主意,打算回去侍奉主人,所以离开了这里。同时,他哄骗江折容吃下了妖丹。
江折容因此得到了生命的延续。
直到两年后,伶舟才根据其它线索,找到了他们,夺回了心魂。
所以,原文里的他们还能多活两年。和现实有点出入。
心魂回归,江折夜和江折容都必死无疑。
但他们本来就是心魂的拟人化。脱离双生子的身体,回归本体,融汇归一,也是大势所趋。
这两股心魂回到心脏之后,伶舟也许还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经历过漫长的撕扯,才能适应和陌生的感情与记忆共存。
不过,那已经不是桑洱能管得着的事了。
她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在接触系统、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桑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有父母和一个妹妹,她按部就班地上幼儿园,读小学、中学,再考上美院。毕业后,她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开了一家工作室,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地经营了几年,工作室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
然而,这段原本充满了无限希望的人生,却在她二十多岁时夏然而止了。
桑洱患上了多器官功能衰竭症。医生查不出病因,也遏止不了衰竭的速度。
她就这样死在了病床上。
这也是桑洱遇见系统的契机。她与系统做了一桩交易——她来小说世界为系统填补剧情,系统则给她一副健康的身体。
5000点炮灰值,其中的4000点,分别对应文中四个备选男主的剧情。
余下的1000点,据系统的说法,是用来随机应变的盈余点数。如果任务没出什么问题、顺利进行到结局的话,这1000点会在最后的时刻自动归零。
谢持风,尉迟兰廷,裴渡,伶舟…….张张或冰冷无情或疯狂痴嗔的面孔,在桑洱的记忆里晃过。
不管留下的是恩还是怨,她和他们的故事,也已经结束了。
这下应该可以回地球了吧。
在渺远的虚空里,仿佛响起了一声带着回音的叹息。桑洱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轻飘飘地在混沌中随波逐流。不知漂浮了许久,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道强大的拖拽之力,抓住了她的脚脖子,将她朝下拉去。
桑洱∶ "!"
视线还没清晰起来,桑洱的屁股就是一疼,那是一种撞到了硬邦邦的地面的感觉。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一次的着陆会这么疼?桑洱微微哆嗦了一下,视野还是一片漆黑,只听见了系统的播报声∶"叮!恭喜宿主完成【伶舟路线】,并成功进行了场景跳转。"
桑洱∶…场景跳转?"
她不是应该下班回地球了吗?
"宿主,我必须跟你交代一个事情。希望你能冷静,别太激动。"系统的声音添了几分小心翼翼∶"是这样的,你还记不记得,正牌女主已经缺席过好几次了?"
桑洱沉默了。
因为她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可她按捺住了,不动声色道∶"记得。所以呢?"
"正牌女主的第一次缺席,是因为书中男主的感情已经和预设的有了很大差别。本来以为,随着时间推移,一切混乱的地方都能拨乱反正,正牌女主也会及时赶到。没想到,随着时间过去,各个男主的感情,非但没有回归正轨,还越来越乱了。"很罕见地,系统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就是这样,正牌女主不来了。
桑洱∶"
系统∶"当然,情难自控,这并不完全是宿主你的责任。所以,我们不会强行要求你顶上女主的空位。只不过,因为程序预设,女主不来了,最后的1000点炮灰值就无法白送给你。如果炮灰值不清零,你就不能离开这个世界,只能继续待在这儿。"
"那你的意思是?"桑洱已经混乱了,颤声道∶"是我要多走一条男主剧情线吗?"
系统∶"这本买股小说也就四个备选男主,哪里还有剧情线让你走啊?"
桑洱抓狂道∶"那你总该告诉我,这1000点炮灰值我该怎么清零吧?"
系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恐怕需要你自己慢慢摸索才行。"
桑洱∶"………
系统∶"由于事发突然,我发现没有办法带走你,又没有给你准备好合适的躯壳去放置你的灵魂,所以,我临时给你选了一具身体。"
说到这里,桑洱的视野终于清晰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片藤枝交错纵横的天空。
不
这不是天空,而是一个笼子的顶部。
她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
桑洱费着劲儿,撑起身来,就看到自己淡黄色毛发的身体。干瘪的腹部血糊糊的,毛发黏连成了一撮撮,还打了结。再往下,是两只支起的小粉脚脚。
这具身体,居然和她上个马甲"妖怪桑桑"一样,是同一种类的妖怪。
肚子染血的画面有些恐怖,勾起了桑洱上个身体最后的回忆。好在,她探了一下,这具身体的妖丹还在。
系统∶"为了减少前后的落差,让你的灵魂过渡得更顺利,我给你选了一只同类妖怪的身体。你就暂时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桑洱两脚直立,站了起来,双手蜷在胸口。
这个笼子脏兮兮的,藤条内部满是陈旧污垢,还非常狭小。她这么一站起来,头就碰到了顶部。
这么小的一个笼子,居然不止关了桑洱一只妖怪。就在她的脚边,还有两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妖怪。而且,他们已经死了,只不过是身体还没化烟而已。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情况?
谁把她关在笼子里了?
怎么看都不是好事。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桑洱抓着藤条,用力地摇了摇,又用牙齿啃咬、妖力劈砍,却都撕不开哪怕一个缺口。这笼子外面显然被人施加了一层禁咒。
就在这时,原主的记忆,终于姗姗来迟地复苏了。
桑洱一动不动,眨巴着眼,接收着脑海里巨大的信息量。
从客观角度看,她走四个男主的剧情线、在他们身边演炮灰的顺序,从远到近,是伶舟、裴渡、谢持风、尉迟兰廷。
如今的时间点,距离【伶舟路线】的开端,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距离【尉迟兰廷路线】的结束,则刚过了半个月。
桑洱现在附着的这具身体,也并没有名字。既然与她上个马甲是同一种妖怪,就姑且叫原主为小妖怪2.0吧。
一个月前,2.0的原主外出觅食,被一只大妖怪当成了储备粮,抓了回来。 很熟悉的开场。
可惜,这一次的原主,遇到的并不是伶舟那样的人物,而是一只真正茹毛饮血、残暴不已的妖南。
这妖怪将原主带回了自己的老巢,也就是现在的这个山洞,并把原主和另外两只储备粮妖怪一起关进了笼子里,随便扔在了山洞一角。
原主本来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吃掉了。
没想到,过了两天,这妖怪又猎到了更美味的人类。很快,他就不记得笼子里还关着三只小妖怪了。
既然忘了他们这三只储备粮,那肯定也不会投食。
被硬生生地关了大半个月,三只妖怪都饿得受不了了,为了活命,他们开始互相残杀。
这小小的笼子,顿时成了一个绝望的斗兽场。
小妖怪2.0的修为,显然比小妖怪1.0刚出场时要扎实几分,在这场厮杀里取得了胜利,活到了最后。
桑洱低下头,果然看到自己的爪子上沾了不少血迹,还夹杂了这两只妖怪的一些毛发,足以推断出战况有多激烈。
这个时候就别挑剔那么多了,桑洱果断抓过了这两只妖怪的内丹,咽下肚子,吸收了他们的力量,修复了自己的伤口,眼冒金星的饥饿感也减缓了不少。
现在的问题是,她该怎么离开这个笼子呢?
忽然,桑洱耳朵微动——她似乎听见了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这山洞很高很空旷,说话声传过来,带着回音,也变得有点虚渺。
"没想到这巢穴那么大,不知道有没有意外收获。"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随后答话的,则是一个带了浓浓不满的娇气女声∶"臭死了,都是血味!这种只会吃的低级妖怪,巢穴里能藏什么好东西?还敢跑出来挡主人的路,我看就是不知死活!
桑洱懵了懵,登时一震。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这个女声,不就是宓银?
前面说话的那个男人,声音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听过……
对了,那好像是师逢灯的声音!
没想到,跨越了十几年,这么快就碰到了熟人。
声音越来越近,两道长长的影子,也涣散地曳在了石壁上。桑洱努力地伸长脖子,发现宓银和师逢灯似乎没有往这边来的意思,顿时急了。
从他们简短的对话,桑洱已经听出了前情——这巢穴的主人,估计是不知死活,去拦宓银他们的路,眼下已经被杀掉了。
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让宓银注意到自己,并放自己出来,之后,这个巢穴恐怕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人来造访。那么,她饿死是早晚的事。
思及此,桑洱不再犹豫了,拼尽全力,撞了几下笼子。
笼子里的两具妖怪尸体已经消散成风,笼身轻了不少,被桑洱这么一撞,就歪了歪,蓦然滚到了地上,撞倒了一个法器,发出了"砰"的响声。冲势还没停,笼子—路咕噜咕噜地漆向了宓银和师逢灯。
师逢灯莫名其妙∶"什么声音?哟,快看,笼子长腿了?"
宓银娇哼一声,看也不看,反手甩出了一道鞭子。"啪"一声,笼子四分五裂。
烟尘滚滚,从笼子里面,摔出了一只浑身淡黄色的小妖怪。
宓银低头看去,看清桑洱的模样时,她显然愣了一下。
桑润四肢摊开,趴在了必银面前,有点晕。她知道必银现在已经不认识自己了,忙不迭晃了晃脑袋,爬起来,求饶道∶"魔修大人!我是被关在这里的妖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脑洞小剧场】
桑洱∶我,一个入职后不断被老板画饼,干到最后才发现加班的尽头还是加班的打工人!(=益=~一
宓银来了,鳏夫们还会远吗?
? =V=
大江小江正式下线了。
于情于理,伶舟都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以后再写他们和桑粱的i线番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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