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有记忆以来, 桑洱就是在昭阳宗长大的。
不过,她的脑海深处,还残存着幼年和一只妖怪一起生活的画面。
那是她被昭阳宗收养之前的事了。
放眼整个修仙界, 这都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人类和妖怪自古以来就势不两立。修士见了妖怪,莫说有好脸色,当场诛杀才是正道。凡是和妖怪沾上关系的人类,都会被打作邪魔外道。妖怪也同样恨毒了人类。
桑洱刚出生的时候, 就差点被妖怪吃掉。她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弃婴, 被妖怪叼回了巢穴。那是一只刚失去孩子的母狐妖, 本来是拿她当储备粮的,但听到婴儿的哭声后心软了,干脆就养着她玩儿了。
不幸中的大幸, 桑洱由此捡回了一条小命。但人类一直生活在妖怪堆里,并不是好事。尤其是,桑洱还因为体质特殊, 从小就格外受到妖魔鬼怪的觊觎,几乎等同于一块长了腿的鲜肉天天在狼堆里晃荡。
即使回到了人类中, 这样的体质,也很容易招来妖邪的垂涎。
意识到这一点后,狐妖倒也潇洒, 当机立断地把桑洱送走了,放在了昭阳宗附近的小路上。狐妖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既然桑洱当普通人也不安全,那去修炼仙功, 就能保护自己了。万一天赋不佳,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在昭阳宗的地界里生活, 何愁还会有妖邪近她的身?
岂料, 这个举动,差点坑了桑洱一把。
昭阳宗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大宗派,名望极高,法器无数,门生洁身自好,从不与奸邪异类相交。
桑洱和狐妖生活了那么久,身上早已沾染了很重的妖气。昭阳宗的门生下山采买,经过眠宿江边的那一块数百年的大山石时,察觉到草丛里有一个黑影,还缭绕着浓郁的妖气,本要当场将她一剑诛杀。好在,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拦住了他们。
后来,桑洱才知道,这个阻拦别人杀她的人,正是昭阳宗的宗主箐遥真人的座下弟子,谢持风。虽然才十四岁,但身份使然,那两个比他还年长的门生并不敢忽略他的话,惊疑不定地收了剑,走过去查看。果不其然,草丛里的并不是妖怪,而是一个昏迷的人类小孩。
之后,不嫌她身上脏,背着她上山的人,也是谢持风。
由于桑洱身上那股可疑的妖气,昭阳宗的五大峰主在她的去留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最终还是箐遥真人下了最终决定,留下了她来当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就是俗称的末等弟子,平时只能做一些杂活,不能接触到高深的仙功道法。唯有结出金丹,才能正式进入五位长老的门下。
绝大多数人,都是抱了问鼎仙道的远大志向而来的,好不容易进入了昭阳宗,自然不甘心被人看扁,一辈子止步在这个混吃等死的位置。
在这群力争上游的同期弟子里,桑洱是最懒散自乐的一个。她的天赋不太好,修炼很费劲,觉得当外门弟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衣食无忧,还不用下山打打杀杀。唯一的缺点,就是闷了些——毕竟,按照宗规,没结出金丹的弟子,一般情况下,是不能下山的。
当然,如果你有一个不一般的青梅竹马,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天中午,骄阳似火。这蒸笼似的天儿,人在烈日下待一会儿,都要晒化成一滩水。平时干完活儿还不忘修炼几回的外门弟子,都蔫了吧唧的,找地方乘凉去了。
外门弟子起居之地附近,有一片枣树林,林中有溪水,溪上有曲水竹轩,是夏天避暑的好去处。
桑洱坐在竹轩的棚子下,一边吃西瓜,一边翻看话本,好不快活。正在她看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忽然听见竹轩外面有人叫她:“桑洱。”
那是一道少年的嗓音。质清音冷,泠然悦耳。
桑洱抬头,就看到枣树林里站着一个身着雪白宗服的少年,风骨隽秀,仙姿逸然。
周围不少弟子已经认出了他,纷纷叫道:“谢师兄好。”
其中不乏比他年长的人,有的还红了脸。
修仙界只看辈分,不看年龄。谢持风是宗主的座下弟子,其实就是后者的亲传门生。包括他在内,这样的亲传弟子,一共也才十个。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宗主座下弟子的。这十个人,不管是哪一方面,都堪称出类拔萃,在宗内也是地位斐然。
在这之中,谢持风年纪最小,也是公认的相貌最美,性情还沉稳清冷,难得没有一点骄纵浮躁。
在谢持风面前,大伙儿都跟着一本正经的,唯恐惹恼了他。暗地里,对他芳心暗许的却不在少数。他一出现在这里,就有不少目光黏在他身上了。
对着热络的众人,谢持风并不多言,有礼地微一颔首,以示回应,眼睛一直盯着桑洱。
桑洱合上话本,擦了擦手,听话地跑到了他面前,随在他身后,走向了枣树林:“你不是和我说后天才回吗?”
谢持风道:“我们回程走的水路。”
桑洱歪了歪头,端详了他一会儿:“你是一回来就来看我了吗?”
&nb sp;谢持风的脸似乎微微红了红:“我……顺路经过。”
桑洱点了点头:“哦。”
谢持风所在的赤霞峰,跟他们这些外门弟子生活的地方,离了十万八千里,平时怎么也撞不到一起去。但是,谢持风总是会出现在她生活的地方。 为此,桑洱一直有点儿同情他。果然,人无完人。看似完美无缺的谢持风,其实也有弱点,会经常犯路痴。
但是,作为青梅竹马,桑洱是不会揭他的短的。正如谢持风也会包容她的缺点一样。
反正,多走一点路,也有益于身心嘛。
谢持风从怀中取出了一袋炒瓜子,递给了她,内里还是温热的,正是桑洱喜欢吃的天蚕都里的炒瓜子,眼睛凝视着她,说:“我先去找师尊复命,晚点过来找你。”
桑洱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他后半句话,小脸就是一垮。
谢持风走后,大家都围了上来,热情地问她:“桑师妹,谢师兄和你说什么了?”
“听说师兄们这次除祟遇到了一只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妖怪,我都好奇死了。”
……
一开始,由于桑洱的来历,大家都不愿意和她交朋友。但有了谢持风后,桑洱的人缘又好了起来。
面对众人的询问,桑洱没心情回答,郁闷地摇了摇头,就抱着瓜子,缩回了房间。
下午,谢持风果然来敲响了她的门:“我不在的这几天,口诀背得如何了?”
桑洱强自镇定,说:“背得还不错吧。”
谢持风给她研了墨,摊开了纸,望着她,清清淡淡地说:“默写出来,我看看。”
“……”
桑洱硬起头皮,写了起来。
完事后,谢持风拿起这张纸,看了几眼,就蹙起了眉。
桑洱觑到他的表情,顿时一阵心虚。
谢持风所说的口诀,是筑基时期必背的内容。桑洱以为谢持风后天才回来,压根没看几页书。刚才临急抱佛脚,才背了一点,效果肯定是不好的。
唉,谢持风这人,什么冷淡,什么遗世独立,什么从来不多管闲事,其实全都是假象。他明明就特别喜欢管她,大事小事都管。
分明也没比她大几岁,管她的时候,比她爹还管得宽。
不对,她不知道自己爹是什么性格的,说不定她爹还没谢持风爱管东管西。还是换个比喻吧——谢持风比山下那些夫子还严格。
桑洱听说,山下那些严厉的夫子,遇到不听话、不做课业的学生,会用戒尺打他们的手板。谢持风倒是从来不舍得体罚她,连说重话也很少。可是,被他那双眼睛一盯,桑洱依旧会不由自主地老实下来,听他的话。
最近两年,谢持风一直在督促她结丹的事情。
默写不出意外地出现了许多错漏,谢持风耐心地给她点出了问题,语气倒是没什么火气。完事后,见桑洱哼哼唧唧,有些闷闷不乐。谢持风迟疑了一下,便问:“今天,你想下山吗?”
桑洱愣了愣,眼前一亮:“好啊!”
虽然谢持风爱督促她修炼,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其它事情上,他是对她很好的,远远超出了他对其他同门的态度。每一次下山,他都会带些礼物给不能离宗的她。
比如天蚕都里面,有一家老字号食肆,卖的冰品千堆雪很有名。要是桑洱馋了,谢持风会专程御剑来回,买给她吃。月落剑飞得很快,回来时,千堆雪的表层也才融化了一点而已。
谢持风第一次偷偷带她下山,去天蚕都玩耍,则是在她来到昭阳宗的第二年生辰。虽然没有离开昭阳宗太远,但那也是不合规矩的。桑洱那时才知道,原来,谢持风也不是那么墨守成规的小古板,他也是会犯禁的。
有了共同的小秘密,桑洱自然觉得他更加亲近了。
见她笑着应了,谢持风的神情似乎温和了几分:“天黑了,我带你去天蚕都。”
“听说眠宿江这几天涨潮了,我们要不要顺道去看看?”
听了她的提议,谢持风的笑意就消失了,罕见地一口回绝了她。
他说眠宿江不是什么好地方,还严肃地板起了脸,要她保证,今后绝对不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单独靠近眠宿江。
眠宿江就在山下,昭阳宗的很多弟子都去过那里。但是,谢持风提起那里的态度,却是既厌恶,又有些警惕。仿佛是在提防江水里会有什么坏东西跑出来,骗走她一样。
桑洱疑惑地问:“是江水里有不好的东西吗?”
“嗯,江水里有妖怪,最喜欢吃你这样的人。”
昭阳宗山下从来是很太平的,毕竟大多数妖怪都不会蠢得在太岁头上动土。桑洱觉得谢持风当她是小孩子在骗,就像大人喜欢吓唬小孩一样。
不过,她本身就对看江水没有什么兴趣,也就是随口一提而已,还是天蚕都更有意思,就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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