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家空间发生的事, 在莫家主的镜花水月里看见的画面,荆沉玉至今记忆犹新,一切仿佛只发生在昨日。
其实到了江家这几日, 他疗伤的时候看似闭目入定,实则一直无法静心。
入定里他总会想起镜花水月里那一幕,每每都险些惊醒, 但想到昭昭就在附近,这只是他的幻觉, 是臆想, 便也就慢慢好了。
昭昭会想知道这个, 他有些意外。
“为何想知道。”他问出了口, 缓缓站起身。
他个子高,站起来昭昭就得仰视他。
她也不回答, 就好端端坐着, 坐得稳稳当当, 让天下最尊贵的剑君低头看她。
看着看着,他忽然弯下腰来, 和她视线持平, 四目相对。
昭昭望着他, 不闪不避:“想好了?”
她不紧不慢:“说吗?”
“你若想知道, 不必拿什么来交换。”
荆沉玉的声音很好听, 平日里都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带着骨子里的孤高冷傲,此刻却有种无法言喻难以辨别的柔和,太罕见了,让人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
“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昭昭阖了阖眼:“是吗?”她歪了歪头, 垂下的发丝滑落肩膀,“只要我问了你都会回答吗?”
不等他回答,她继续道:“好了,不说那些,你现在就告诉我,你在镜花水月里到底看见了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她这样执着地想知道这个,就好像知道了他害怕什么之后,自己就有了筹码。
仿佛多了这个筹码就能拿来掣制他,就可以说服自己冒险和他去九华剑宗搏一个将来。
荆沉玉可能看出来了,也可能没有,但结果只有一个,他告诉了她。
告诉的方式很特别。
他靠近她,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昭昭一怔,回过神来要躲开,却被他牢牢地按住了肩膀。
“我说不出口。”他声音低得很,“你自己看。”
话音刚落,不知他念了什么法诀,昭昭猛地闭上眼,走马灯般的画面在脑子里飞快运转,然后再一点点变慢。
当一切静止的时候,光线也暗了下来,她不知这是哪里,只看得到宫阙楼台,她往前几步想知道这是哪里,但很快就顾不得这些了。
她看到了自己,一身是血的自己,躺在白色道袍的荆沉玉怀。
血染了他的衣袂,他抱着她,看着她被刺了一个窟窿的心口,手笨拙地帮她捂着,想用这种无济于事的方法替她止血,情急慌乱之下,什么法术都用不出来了,只记得本能。
她死了?
不,不对,她没死,这是……
这是荆沉玉在镜花水月里看见的画面。
昭昭瞪大了眼睛,看见奄奄一息的“她”充满恨意地瞪着始作俑者,而那人紧紧抱着她,哪怕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想离开他也不肯松开。
“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荆沉玉,滚开,我不想再看见你,死也不想见到你。”
好奇怪啊。看着自己快要死了,听着自己的声音,真的好奇怪。
“这是你第二次杀我。”身体都开始消散的姑娘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憎恶,“为什么你不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荆沉玉,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昭昭好不舒服,她觉得心口疼,白着脸按住了心口。
空的般若剑缓缓落下,被“荆沉玉”握在手,“他”始终望着怀里逐渐消散的姑娘,在“她”质问出声时,压低声音道:“我会死。”
她看见自己露出了迷惑的眼神。
“我陪你死。”他说,“你影响了我,若你不死,后果如何不堪设想,我不能容许那种事情发生。”
“……”
“我对你产生了感情。”
昭昭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段幻境里的荆沉玉,虽然她几次当着他的面直白说他喜欢她,但他自己什么都没表示过,不否认也不承认,态度并不清晰。
可在他的幻境里,竟然说了这样直白的话。
“我竟然对你产生感情了,我竟然喜欢上你了,我与你一样罪不可赦,不可原谅。”
幻境里的荆沉玉几乎给她疯癫的感觉,“他”亲手杀了“她”,然后握住了本命剑,放开一点点灰飞烟灭的“她”,站起身低着头道:“我必须杀了你,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使命,我不会也不能逃避。”
他一字一顿:“但我的心不容许我这样对你。”
昭昭惊呆了,眼都不眨地看着这一幕。
“所以。”他反手握剑,一剑刺进自己的心脏,血溢出嘴角,“他”任由自己支撑不住跪在“她”消散的身体面前,语气不稳道,“我陪你死。”
“昭昭,我陪你死。”
“活着不能在一起,那便,死在一起。”
……
……
太极端了。
可其实,哪怕她知道这才是幻境,却觉得比起现实里的一切,这更像是她认识的荆沉玉该做的事。
恍恍惚惚间,眼前的画面变换,她身子晃了一下,重重靠在椅背上。
她从幻境里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能看见与她距离很近的荆沉玉,他也随着她再次经历了那场幻境,原来这就是他怕的事情,原来这就是他的恐惧——他怕她死。怕和她一起死。
昭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嫣红的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看见了。”
先开口的是荆沉玉。
“这样的画面,每天都会在我脑海重演。”
昭昭抿起唇。
“一开始我觉得自己不该怕这些。再后来我发现,我的确怕面对这些,因我知道。”
荆沉玉走到昭昭身后,好像两人不这样四目相对,就能更平稳地说出后面的话。
“因我知道,这的确是我本来想要做的事。”
昭昭不可思议地望向身后。
荆沉玉捂住了她的眼睛。
“我无数次想过杀了你,真的渡过这个劫,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我最擅长的便是挥剑杀人,我无数次想要那么做,却又无数次放弃。”
昭昭心好像被人揪住,怎么都放不开,呼吸都困难了。
有微凉的手落在背后,妥帖地替她平复呼吸。
“我想过自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一直都知道。”
正如幻境里的荆沉玉说的那样,他竟然对她产生感情了,这简直罪无可赦,不可原谅,他应该杀了她,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可若是没有这场幻境,没有莫家遭遇的一切,他可能还做得到,但有了这场幻境,当他真的一次一次经历这些之后,他已经做不到了。
昭昭觉得,她可能还要感谢莫家主来这么一遭,否则今日荆沉玉会选择什么,不言而喻。
“我死了你也会死。”他还在说,声音很慢,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如在心上割一刀,“长久地看着这场幻境,我已经没办法让你死,那我便不能让自己死。”
“我就只能看着你。看着看着,也想让你看看我。”
昭昭身子战栗了一下,他清清冷冷俯瞰众生的模样出现在她脑海,那样一个睥睨天下一心向道,永远理智永远绝情的人,今日说了太多不似他该说的话。
太不可思议了,昭昭一时分辨不清刚才是幻境还是现在才是。
他放开了捂着昭昭眼睛的手,回到她面前,任由她看着自己。
那样高山之雪般不可亵渎的仙君,被她亲眼看着逐渐坠落,这种感情很难形容,就觉得,她可能再也无法用以前那种心态面对他了。
“你现在看起来很不理智,很不冷静,这些话你说了以后怕是要后悔。”
她紧抿着嘴角,语气低迷,不自觉带上了些刻薄,不知道是想刺激谁。
荆沉玉并不介意她的态度,他决定的事自来无可改变,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他回答她的语气那样认真郑重,一丝不苟。
“走到今日这一步,我无冲动,也不会后悔,我一直很冷静,很理智。”
他说:“我很清醒地知道,过去我想要什么,现在又想要什么。”
气氛太微妙了,昭昭面对他鲜少有现在这样的情绪,她一言难尽,不知该说些什么,像有什么负担一样,站起来想走,但荆沉玉就在正面,他不让开,她走不了。
“你还有什么想问。”
他一直直视她,未曾再移开视线,这样直白的目光,倒让昭昭不敢看他。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没有了。”
昭昭试图推开他,他道袍宽大,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她的手陷进他的道袍里,像陷入了云朵之,一片柔软后,是他肌理的触感,她如被烫到般收回了手。
“你让开,我要出去。”
荆沉玉静默片刻,侧身让开,昭昭快步跑到门口,正要迈出去,听见他再次开口。
“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昭昭一愣,回眸:“什么话?”
“……”荆沉玉沉默着,只是看她。
昭昭顿时响起,她说过,只要她告诉自己他在镜花水月里看到了什么,她就心疼他。
他虽然说了不需要她拿什么来交换,但那是她主动承诺的。
昭昭睁大了眼睛,眉如墨画的剑君笔直立在那,云淡风轻行止从容的模样,却是在等着你去“心疼”。她心好像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又酸又涨,她很不安,实在不想要这种感觉,咬了一下唇,头也不回地跑了。
荆沉玉看着空荡荡的门边,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像冰雕一般。
天色黑了又亮,江家围了曲春昼的客院,要他交出江善音,江家主宅因此一片喧闹。
荆沉玉这时才再次动了。
昭昭离开许久,也该想明白了,他该去找她了。
她应该会在江善音所在的地方。
荆沉玉猜得不错,他到曲春昼客院的时候,昭昭正在这里。
江夫人带江家人聚在这里,要曲春昼将江善音交出来。
“她是江家人,入了魔理应由江家处置。”江夫人面色惨淡,她陪了儿子一整夜,可儿子一直不醒,她需要找江善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司命不要耽误我们处理家务事!”
曲春昼戴着幂篱,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对江夫人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元采衣替他说道:“师妹从拜入天枢阁开始,便先是天枢阁弟子,其次才是江家人,哪怕要处置师妹,也该是天枢阁来处置。这一点当初师妹拜入天枢阁,江夫人应该就知道了。”
江夫人不讲道理:“我管不了那么多,果儿回来没多久就昏迷不醒,我必须让那个贱人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昭昭听不下去了:“你说她什么?贱人?你说自己的亲生女儿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东西?”
江夫人看见昭昭,红着眼睛道:“别以为你是剑君的弟子我就不敢对你如何,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识相的赶紧让开,否则……”
“否则如何。”
荆沉玉冷清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一响起来几乎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集注意力望向他的方向。
他换了衣裳,月色的广袖道袍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淡蓝的光,他逆光而来,众人不敢看也可的确看不起他的五官和神情,但这不妨碍他们畏惧且敬慕他。
他一步步走到昭昭面前,望向江夫人,语气平静地第二次问:“否则如何。”
江夫人面色惨白:“君上不要搀和我们的家务事……”
“想救你儿子来找本君便是,寻江善音麻烦作何。”
江夫人立刻道:“您能救果儿??太好了,快请剑君移步——”
“江夫人。”荆沉玉打断她,后面的话过于冰冷严苛,“你的‘家务事’本君实在不便打扰,这便带弟子离开了。”
昭昭真不想走,她要被江夫人气死了,真的恨不得和她打一架,所以荆沉玉说走她也不动,眼神冷冰冰盯着江夫人,很得他这个“师尊”的真传。
江夫人见荆沉玉要走早就怕了,见昭昭如此模样,她立刻道:“是妾身的错,全都是妾身的错,妾身的话让君上的爱徒不高兴了,妾身道歉。”
她迅速朝昭昭弯腰道歉,特别诚恳,这一切都是为江善果。
身后传来开门声,昭昭回眸去看,江善音打开门走了出来。
这是她入魔之后,昭昭第一次见到她。
她谁都没看,只是看着她的母亲,有些茫然地唤道:“母亲。”
江夫人根本不理她,只求荆沉玉:“君上,求你救救果儿,求你……”
“娘。”江善音再次开口,“娘,你看看我,我也受伤了啊。”
江夫人好像听不到,还在求荆沉玉,荆沉玉都皱起了眉。
昭昭跑到江善音身边,握住她的手想让她站稳些,但江善音笑着朝她点点头,没让她扶。
“你恨我,是不是?”她在问江夫人,“是我的存在让你和父亲走到了一起,也是我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和父亲你们是如何在一起的,我是你们孽缘的来头,是你们的污点。你们过得好,要厌恶我,过得不好,会更厌恶我……我又生得太像父亲,所以你恨我,是不是?”
江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尖声道:“你闭嘴!不要再说了!剑君,快去看看果儿……”
“果儿他没事。”江善音突然笑了,“是我做的,是我让他不要醒来。”
此话一出,江夫人再不闪躲她,目眦欲裂道:“是你!?你竟然害你弟弟?!他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害他!?你们这种人果然没有良心!!”
江善音也不解释,只看着疯魔般的母亲朝自己撕扯而来。
昭昭想帮忙,但迈出的步子停下了,还拉住了要帮忙的元采衣。
元采衣焦急地看向她,昭昭摇摇头道:“让她自己了结这一切。”
元采衣一怔,曲春昼于幂篱下看向他们这边,他便再也没做什么。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个疯子!你果然是魔!你是不是早就入魔了!”江夫人声嘶力竭,“你害死我的果儿,我杀了你!”
江善音猛地抓住母亲劈下来的掌风,淡淡道:“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了。”
她扫了扫那些江家人:“你们全都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她弯唇一笑:“母亲为何那样着急呢,我又没说果儿醒不过来了,在你心里,我是真能做得出害死果儿这种事的,对吧。”
江夫人愣住了。
“你放心好了,我没有伤害他,他只是了妖族的法术,有些神志不清,我让他多睡一会,好好休养罢了。”江善音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娘,你那么恨我,为何不在我出生那一刻直接杀了我呢?”
江夫人身子猛地一颤。
“娘,你不想要我,就别让我出生啊,你和爹都不当我是回事,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是我可以选择出生在哪里吗?”
“……”
“娘,你知道吗,我每次看你对弟弟好,我有多希望你也对我那么好。”江善音笑起来,“我不止一次想过,也许我不是你和爹的亲生女儿,所以你才讨厌我,后来我入了道,试着卜算,发现自己的确是你们亲生的,我又想,可能因为我是个女儿,所以你才不喜欢。”
她看看自己:“那我就努力修炼,等我强大了,兴许你就能看见我的好了,但我发现,哪怕我拜入天枢阁大司命座下,做了风风光光的天枢阁亲传弟子,你依然不喜欢我。”
“那时我就明白了,你只是单纯的厌恶我,不是因为我的性别,也不是因为什么血缘关系。”
“直到被妖君抓起来,我才从兰香君口得知一切的真相。娘,我想你是对的,你的确该厌恶我,从你的角度来说,若没有我,可能你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能爹也不会……但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不该活着,不该生在江家的。”江善音闭了闭眼,“我以前执迷不悟,总觉得有一天可以苦尽甘来,我守着那份唯一让你对我另眼相待的婚约,可那婚约也被剑君毫无预兆地解除了。”
昭昭迅速望向荆沉玉,荆沉玉一怔,飞快地眨着眼,避开她的视线。
“娘,我最后一次叫你娘了,既然你们都不想要我,我也不想再骗自己还会有转机,我累了,我如今入了魔,师门回不了,不能拖累师尊,家族也回不了,你本就不想要我……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江善音忽然望向昭昭,她知道昭昭的身份,但她也知道昭昭不会希望在这里暴露。
所以她只是说:“我能理解你了昭昭,我想了很多,我让果儿多睡一阵子,就是希望他不要因为我太伤心。我走之后,拜托你让剑君帮他醒来,剑君道法通天,若可以,还要麻烦剑君让他忘了自己还有我这样一个入魔堕仙的姐姐。”
“这样,他才会快乐啊。”
江善音轻巧地跃上屋顶,所有人都扬起了头。
“我不会再回来了,也不必再来寻我,我来时孑然一身,走时亦然。”
她弯下腰,诚恳地朝曲春昼和元采衣的方向一拜。
“今日一别,来日不见,虽我为魔,却丝毫不会忘记师尊师兄教诲,日后不敢行差踏错,做任何恶事。师门之恩,若有日可报,自当义不容辞。”
她说完最后一字,义无返顾地转身走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江夫人,他们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等回过神来要追,已经寻不到了。
昭昭无声地按着腰间玉佩,低声道:“都听见了?”
夜月眠:“我还得替你看孩子了,是吧?”
“你要是不愿意……”
“别,本座很愿意。”夜月眠说完就切断联系,不给她借题发挥。
昭昭心里尘埃落定,转过头说:“多谢你的结界。”否则她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魔尊联系。
荆沉玉没说话,只是抬手撤了结界,像是看够了闹剧一样,面无表情地离开。
昭昭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呆呆坐在地上的江夫人,跟着荆沉玉走了。
荆沉玉离开了江家,漫无目的地走,昭昭一直跟着他,不上前也不离开,直到荆沉玉自己停下,昭昭才注意到他们不知何时到了郊外的河岸边。
这条河直通云雨坊倚靠的那条河,看到这里,她不禁想起那天晚上。
她和他之间,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改变的。
荆沉玉站在那,没转过身来,昭昭望着他的背影,问出了这一路一直想问的问题。
“江善音这个魔,你要除吗?”
荆沉玉没回答,只是看着河岸的景色。
风拂动他的衣袂,他凌风而立,月澜道袍,莲华道冠后缀着轻纱薄雾的流苏发带,整个人清逸疏冷,像随时会乘风而去。
昭昭不自觉靠近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有些讶然。
“你让她走了,没有阻拦,一定不是她的修为真的足够逃过你。”她转开脸,任由风吹过面颊,有些冷意,但能让人清醒,“你是故意放她走。”
荆沉玉眯了眯眼,片刻后转头望着她,她还是看着前方。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好坏,你说夜月眠该死我不否认,但也会有身不由己的人。我和江善音都是身不由己,若有一天我们做了坏事,你再除掉我们也不迟,你是这样想的吧?”
昭昭说到这才去看他。
“若是以前,你连这样想都不会,你变了。”
他变了,他若不变,今日江善音便死了,哪怕有女主光环,也要在江家被虐上一遍,一如书里写的那样。
昭昭突然就意识到,她不该再把荆沉玉当做那个纸片人了,她到了这里,这里的一切便是真实存在的,她甚至都死过一次,不能再把这里当做书的世界。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段字,那便可能存在她了解不到的一面。
“若你们做了坏事,我来除魔,你会如何。”
荆沉玉总算说话了,问的问题也没有很难回答。
昭昭:“如果我们真的做了坏事,你来除魔,理所应当。”
“你这样想?”荆沉玉看着她,“哪怕我要除掉的魔是你?”
“嗯。”昭昭点头,“我要真做了坏事,你这么干肯定没有问题,但我不会做坏事……”
脸忽然被他的手触碰,昭昭僵在原地,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证明给我看吧。”
“……什么?”
“证明给我看,是我一直以来观念错误,妖魔也好鬼怪也罢,天下万物并不是非黑即白。证明给我看,我今日放走江善音的选择是对的。”
脸颊上痒痒的,昭昭想将他的手扯下来,却因他的话久久没有动作。
“你会知道的。”昭昭认真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如此,甚好。”
脸上的手落在下巴上,他竟像是挠猫儿的下巴一样挠了她一下。
昭昭这下是浑身发痒了,立刻躲开,不高兴地瞪他。
荆沉玉像也没预料到自己会如此,手僵了一下迅速收回。
“夜月眠我一定会杀。”他找了个话题。
昭昭顺着说下去:“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她已经知道如何分割关系,管自己都管不过来,夜月眠和荆沉玉的恩怨让他们自己去算吧。
“你并没那么在意他。”
荆沉玉的声音忽然高了一点,不那么低沉了,这就好像……高兴?或许是?无法确定。
昭昭有点无语:“我本来就不在意他,只是交易罢了,你们的事是你们的事,我自身都难保,管不了那么多。”
风拂起荆沉玉额边的发丝,他忽然低下头来,昭昭下意识躲了一下,他漆黑美丽的眼睛轻轻一动,问她:“那你在意谁。”
“……”昭昭实在受不了这样暧昧的气氛,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我只在意我自己!”
荆沉玉丝毫不意外这个答案,嘴角微勾,弧度很小,昭昭都没看见,他自己也没发觉。
西京河边的风意外得让人心旷神怡。
魔界朔月宫就不如这里风景怡人了。
夜月眠收到昭昭的消息,便吩咐下属去寻江善音。
下属听了全程,皱着眉说:“尊上,她对您如此颐使气指,实在该死,您还不得不为她做事,受她约束,这于您的大计相悖,您得尽快想个法子。”
“你先去找人。”夜月眠看着桌上的黑色明珠,明珠有苹果那么大,里面是黑漆漆的魔气,除了他没人看得出来是什么。
下属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她让尊上找人就找,尊上如此尊贵……”
“本座对你太和善,以至于让你以为能置喙本座的决定了?”夜月眠笑着望过来。
下属立刻低下头,额头很快出了汗:“属下不敢,属下立刻就去。”
夜月眠目送他化作黑影离开,拿起丝帕擦了擦手,厌恶地扫了扫殿内的一地血污。
他刚刚才处理了三个不听话的下属,这魔血的味道让他不太舒服。
他一边擦手一边思索,他当然不喜欢被束缚,在镇魔渊被镇压五百年他已经受够了,如今还被牵绊,自然会想办法挣脱。
可这血契一旦定下,只有一方死去才会化解……他是不会去死的,那就只有昭昭死。
昭昭啊……
“哪怕再难,我也不要真的变成彻头彻尾的魔。”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那么坚定,坚定得让他觉得甚为可笑。
谁又想变成彻头彻尾的魔呢?可又有谁真能坚持下去呢?
昭昭只是还没被逼到那一步罢了,等真走到那一步,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一如当年的他。
而且做魔有什么不好?彻头彻尾的魔,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夜月眠喜欢这种感觉。
他做了千余年的魔,早就不记得当年的自己是何种模样,又有什么想法了。
昭昭迟早有一天也会如此。
所以她会理解自己的。
找江善音,一来是无法违背她的要求,二来,是觉得此女子可为他所用。
昭昭啊……虽然不知西京发生了什么,但她若真和荆沉玉回九华剑宗,那么……
那会是他脱离血契最好的机会。
他要做点什么呢。
他又要不要做呢。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拉她挡剑的事。
夜月眠烦忧地叹了口气,手托腮自语道:“真是为难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摸摸女鹅
晶晶(探头)
昭昭:你干吗?
晶晶:也要摸摸。
昭昭:……你正常点!
副本马上结束,快死了快死了
说起来,死了想着复活,复活了又想着再死,太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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