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边走边聊,继续深入山阵,一路上走走停停,倒像是游山玩水。雷少忽然问一舟:“为什么你叫他林兄?”
一舟听得一愣,心里琢磨这还能有为什么,便道:“想叫便叫咯。”
雷少似乎对称呼很执着,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叫我雷兄?”
一舟严重怀疑此人是明知故问,直白回道:“不想叫便不叫咯,哪儿这么多为什么?”
一木还不忘从中添油加醋:“嗯,有理。”
头一次遭受如此不公平待遇,这俩人同心同德、合起伙来欺负他一个!雷少势单力薄说不过,含冤莫白,满脸的委屈。
一舟看得乐不可支,只觉得雷少真是人如其名,是个十足的无忧无虑、敢做敢言的小少爷,稀奇少见的心直口快真性情,他心里莫名有些犯酸。
他们一路闲逛进去,目之所见,到处都是闯阵的、打怪的、斗法的。美其名曰切磋交流,用一舟的舟言舟语总结就是:打架斗殴。
这一路热闹不断、纷争迭起,令人心生厌烦。他正要下定决心抱元守一、清心寡欲,视野里又霍然出现一群不速之客。
乌泱泱好大的一群!雷少已经唯恐天下不乱地钻过去了,一舟清心寡欲之路浅尝辄止,喟然长叹一声,心中反复默念:下次一定下次一定!然后拉起林兄一溜小跑,乐此不疲地跟上。
他们挑了一处垂柳掩映之地站定围观。只见那边至少聚集了几十号人,尘土飞扬,落叶缤纷。观其服饰大约分三路人马,其中两路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另一路明显是苍和弟子,眼下正进退两难。他们似乎打算调停劝阻,毕竟是在自家地盘上,不能对道友如此漠不关心,主人翁的姿态还是得摆上一摆。
可他们一旦出手阻拦谁,立马被对方认定是帮凶,最终还是难以幸免卷了进去。
看着眼前大动干戈的画面,一舟越发觉得熟悉。他定睛望去,赫然发现,掐成一团的那两拨,可不就是日前在醉仙居里大打出手的碧水湖和烈焰堂嘛!
也不知两边宿怨究竟有多深,以至于见面就掐,掐完再掐!
上次醉仙居里,或许还有所顾忌,眼下进了山阵,行走历练之所。双方人马齐全,有恃无恐,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一架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去。
一舟有些不忍直视,杞人忧天道:“打成这样,不会出什么事吧?”
雷少满脸无谓地道:“不会!走山阵里设有乾坤镜,一有异动,苍和山的长老们自会察觉的。就这个阵仗,八成现在苍和正堂里,几派长老早就聚在一起,商议怎么处置呢!”
一舟道:“哦,这还说得过去。总不至于一句概不负责,真就做起甩手掌柜了。”
雷少却道:“怎么做是一回事,话术怎么说又是另一回事了。要不趁着大家相亲相爱、其乐融融的时候先把责任撇清,一旦出了事,任你浑身是嘴,有理也说不清。”
一舟侧耳倾听,长哦一声,表示自己受益匪浅。他斜目而视,上下打量着雷少,这人看似不学无术、嬉皮笑脸,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实则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果然,不多时,空中金光一闪,凭空降下一组强劲密集的旋风,把打成一锅粥的几路人马硬生生拉开,一个不落地卷进风里,分别带去不同的方向,方才还锣鼓喧天、气势非凡的战场,顿时哀嚎遍野。
雷少抱着臂,摆出一副果不其然的面孔,下巴一扬,风凉道:“看吧,不知哪家的长老雷霆一怒,把他们发配到‘灵山宝地’反省去了。”
就在他们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时,一道旋风忽然调转方向,迎面呼啸而来。
还没搞清楚状况,一舟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天旋地转,人已经被卷进旋风,耳边狂风里还夹着雷少惨绝人寰的嚎叫之声。难道把他们也认作聚众斗殴的同伙了?这可真是千古奇冤!
思及被卷进去的下场,一舟扯着嗓子发出一声悲壮的怒吼:“下次看热闹,千万要站远点!”
一木稳立原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从善如流地跟了进去。
一舟被狂风裹挟着,早已不知今夕何夕、以及自己到底转了多少圈,头晕眼花,眼前一片混沌。忽然他感觉左手被一只手牢牢握住,那只手光滑清凉,劲力充沛,掌心那片温热于一片混乱中带给他十足的安全感。雷少才没有这种手,一定是林兄的!
果然,他眼前随即响起一阵嚎叫,晃过一坨紫色身影,这个才是雷少!
他听声辨位,随手一抄,好像揪住了雷少的衣领。
三个人在旋风窝里手拉手排成一线,勉强稳住了身形,一舟两眼空空,木然转头说道:“林兄啊,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出去吧先。”
一木分明在另一侧,看他扭头对着雷少乱喊一气、还恍然不觉,可巧雷少也是晕头转向、毫无反应,他不禁哑然失笑,温声道:“好,出去。”
于是,一木运灵拉着他,他拉着雷少,三个人像扯线头一样从旋风窝里钻出来。视野和耳边豁然恢复清明,还没看清身在哪里,只听噗通几声,他们直接砸进了河里。
落水的一刹那,一舟几欲怒吼:“是谁选的这个出风点!”幸亏淹在水里没有脱口而出,因为他马上发觉:就是他自己选的!
颓然发现真相的一舟欲哭无泪,脑海中冒出四个字:流年不利。
从河里爬上来,几个人都湿淋淋的,狼狈不堪,各自无语。被城门之火殃及的池鱼,似乎都汲汲渴求能回到水里畅游。对于打架斗殴之人,这般下场岂止罪有应得,还十分应景。不知哪家的长老降罚,真是匠心独运、无微不至、一视同仁!
一木挥手化出一堆枯木枝,起了火,又挑出一根长枝架起来,几人把外衫挂在上面烤火。
折腾了一天,雷少自告奋勇,打了两只兔子回来,也架在火上烤着。肉香四溢,终于驱散了一场无妄之灾带来的阴霾。
雷少正要坐下,扫了对面一舟一眼,马上腾地站起来,转过身,什么也不说,站得像个木头桩子一样。
他这一惊一乍,引得人莫名其妙。问他怎么了,他也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手胡乱朝后面指着,频频朝一木眨眼示意。
一木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双目猝睁,随即马上低头,盯着脚趾看。
一舟完全摸不着头脑:“你们怎么啦?林兄,雷少吃错药,也能传染你呀?”
干盯脚趾头好像也于事无补,一木眼角扫到地上那柄折扇,马上捡起来,展开,递到一舟跟前。
一舟一头雾水,愣愣接过来,正要问话,一木又郑重其事地嘱咐道:“举着,别放下。”然后回头跟雷少说:“你可以转过来了。”
一舟看见雷少转过来、终于满面轻松如释重负,又低头看看一木让他举着扇子的位置。然后他就看到扇子挡住的胸部凸起的曼妙曲线......一股热流直蹿天灵盖,一舟瞠目结舌,从脸颊到耳根都火辣辣的。那身男装,可是“他”煞费苦心、精心改扮的啊啊啊!
突遭一场飞来横祸,害得一舟原形毕露,忍不住面红耳赤。倒不是因为女儿家身份暴露无遗,是男是女一舟本不在乎。只是因为撒了一路的弥天大谎骤然大白于他俩面前,有些羞愧难当。一舟悔不当初,痛下决心:以后再也不看热闹了!
尴尬半晌,鸦雀无声。看着他们两人目不斜视、直盯着火堆,一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们这反应,未免有些......过于平静了。
林兄也就算了,雷少居然没有冷嘲热讽,也没发表任何评价。有问题,此处一定有大问题!一舟心头不禁浮起个不详的猜测,颤颤巍巍、试探着问道:“你们,是不是都......知道?”
雷少瞥过来一眼,道:“知道什么?你这身女扮男装啊,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啊!”
“第一眼?!”一舟三观尽毁,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
雷少反倒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就你这扮相,谁都能一眼看穿吧?是吧林兄?”
一舟感觉身心受到了莫名打击,转向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嗫嗫地问:“林兄,你是什么时候?”
林一木倒是没戏弄她,一本正经地答道:“在醉仙居的时候。”
一舟“噗”地喷出一口怨气。醉仙居......那不还是一眼看穿么!她彻底放弃挣扎,头深深埋进扇子里,自怨自艾道:“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等她目光移开了,一木嘴角才勾起一条弧线,露出满足而戏谑的目光。
雷少心安理得地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全程围观你一个人矫揉造作、拙劣不堪的表演,这可比公开处刑还要痛快,简直是大快人心!本少我上哪儿找更大的乐子去!哈哈哈哈哈......”
看他那副捧腹大笑、为友不仁的样子,一舟就气不打一处来,手指捏得扇子吱吱作响。要不是手举扇子行动不便,一定要冲过去暴揍此人一顿。
鉴于不确定是否打得过,她暂时压下暴力的冲动,另辟蹊径,捏了个手诀。然后雷少就乐极生悲,凭空又淋了一身水。
雷少把她蒙在鼓里一整天,此时理屈词穷,不敢怒也不敢言。反正淋水也一回生两回熟了,他无所谓,继续在心里尽情抒发他作为观众、终于等到大戏收场的酸爽激动之情。
一木静静旁观,万分庆幸刚才没有落井下石。
反正已经被人看穿,还沾了一身水,一舟索性将发带解开。
火光摇曳,月风轻拂,一白衣女子持扇坐于河边,沉静无言,宛若出水芙蓉。长发倾泻如墨,随风轻摆,脸上不施粉黛,素颜清冷如月。她不说不笑的时候,让人恍惚觉得,和之前那个插科打诨的顽皮公子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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