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艰苦,流寇常年滋扰我大郑百姓。”崔引弓听的有些豪气冲头,“崔某前去助战边塞将士,只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男儿当如此。”陈金裘双指探出袖袍,指着崔引弓的铠甲,“男儿当如崔引弓!”
崔引弓听的很是受用,他放声大笑,说:“承大人吉言,我离开前,有书信一封与陈大人,原本是要交给廷尉正大人的,而今陈丘生大人需留在烟州震慑刁民。无奈,此信只能交由陈三爷了。”
陈氏三杰在崇都分大、二、三,崔引弓常年统领崇都禁军防备,对崇都官吏私下的称呼如数家珍,他这是在拍马屁。
“那在下便代家兄收下。”陈金裘接过递来的信,抬头问,“这信……”
“大司空所书。”崔引弓顷身轻语,旋即直起身抱拳,“大人路上看便是,军务再身,本校尉这便要启程了,再会。”
陈金裘揖礼拜别,他将信摊开细看。
庞博艺在信中赞颂陈丘生审理公正,并且表示会向陛下进言为其求取赏赐。
可陈金裘经陈丘生指点早已不相信庞博艺,他知道这信中夸的越美,庞博艺在心里对他们陈氏就有多恨。
毕竟空虚的国库等不起,没了烟州这等航通九州的码头贸易,他庞博艺的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金裘将信收入袖中,注视着整齐的军列队伍转向东北方向的大道。随后他在仆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队再次出发。
两支队伍交叉而过,囚车中,江子墨浑浊的双目无意地扫视着过往的兵卒。
突然——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身子猛地前扑,双臂攥着柱身,双目惊骇地盯着队伍中的一人。
那人身穿普通士兵戎装,腰跨战刀,头戴头盔,这名士兵望向从身侧掠过的江子墨,双手悄无声息的抱拳,朝江子墨稍稍揖礼。
江子墨惊讶地喃喃:“百川……”
一身戎装的江百川回过头,队伍转眼便走过大半,已至末尾。
军队后方一人高昂挺立在战马上,他身形健壮异于常人,手中握着马鞭在空中打着响。
啪!
“跟上、跟上!”黑熊策马奔过,厚重的嗓音好似闷雷炸响,“他娘的,莫要掉队!”
陈金裘车队的末尾,一辆马车与黑熊的战马擦肩而过,被帆布遮盖的囚车里,一人听到黑熊的话语声,顿时响起了低低的狂笑声。
帆布一角在风中摇曳,露开的缝隙里,一只戴着厚沉镣铐的大手攀扶着木柱,一只苍老的眼珠被晨光照亮。
“儿子。”
那声音低沉沙哑,且透着无比的虚弱。
这声音停顿了片刻,目光注视着黑熊远去的身影,温和地说。
“莫怕。”
……
第三十二章
这路好长啊……
好长啊……
车轱辘滚动着,沉闷的吱哑声令想要沉寂的内心愈发躁动不安。
这里没有水,干燥、闷热、漆黑一片,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凉风越吹越热,为什么?因为血液在沸腾,被锁住的琵琶骨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骨骼在咆哮,企图挣脱束缚的枷锁。
满是厚茧的粗大手掌攀着木柱,苍老的眼珠透着无尽的渴望,注视着沿途远去的风光。
他呼吸,闻到了青草的芬芳,抬头,天际略显昏沉,阴云遮蔽天空,灰色中带着浓郁的黑。
要下雨了。
老熊满意地注视着天空,缓缓颔着首,自说自话:“要下雨了。”
他想念身处在水中的感觉,水底的世界能将一切都变的缓慢。那样的环境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老熊闭上眼,耳畔回荡着低低的雷鸣,他在脑海中回忆身处水中的感觉。
火,到处都是火,老熊没有忆起水中的感觉,栩栩如生的景象四周皆是火。
炙热的火焰烧上屋檐,燃着烈火的帘布在空中招展飞扬。
那身影被火光包围,老熊痛苦地皱起眉,他不愿去看清这张脸,但那声音还在心底回荡。
“你想要什么?”那身影在火中扭曲摇曳,“我都能给你。”
老熊从扭曲的烈火中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壮硕的身形,高如壁垒的个头,手中提刀,与火焰中那人对视。
“我要荣华富贵!”年轻的老熊展开手臂似环抱天地,“一生一世!”
“哈哈哈哈。”火焰中那人放声狂笑,“如此简单?”
老熊寒刀直指瑟缩在墙角的女人,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野蛮地说:“我还要她!”
“给!你要的我都给你!”那人傲然放言,旋即抬臂垂下长指指着地面,“俯首称臣,吾便如你所愿!”
轰隆!
天空炸起一声雷鸣,囚车跟着一阵剧烈摇晃,老熊从痛苦中惊醒。
护卫策马奔驰而来,勒紧缰绳,说:“怎么回事?”
“禀军爷,瞧着是个平坦路,不知怎的突然塌了。” 仆役指着马车下的大坑,埋怨般地说,“这不,这囚车载的囚犯太重,车轱辘给卡住了。”
细雨落下捶打着坚实的厚土。
护卫策马走近细看,他扶颚沉思片刻,说:“差人一道推车,我去前头禀告陈大人。”
仆役擦着汗点头,随即招来几名随行仆役,一同扶着囚车发力推车。可奈何老熊加上囚车重的出奇,四名仆役合力,囚车却是在摇摆中越陷越深。
“后头出什么事了?”陈金裘掀开布帘,瞅着后方问,“可有异动?”
“禀大人,囚车太重把路给压塌了。”护卫策马急奔到近前,他揩着帽檐上滴落的雨珠,“属下已差人推车,得一会儿功夫。大人可下来歇息片刻。”
“这阴霾天下雨就下雨,我等粗皮糙肉不打紧。”厚德弓腰抬袖擦着面上的雨水,“倒是后头二爷的车驾还镇着冰呢。”
陈金裘也担心这一点,他看向车窗前的贴身仆役,问:“此地到最近的驿站还有多久?”
仆役食指搓着鬓角思索,估摸着说:“得有半天脚程,车队人杂,物件多,也差不多是这时候能到。”
陈金裘犯了难,他叹了口气,掀帘下了马车,对护卫说:“你在差几个护卫一道去推车,要快,莫耽误时辰。”
护卫领命指了几人,伪装成护卫的元吉也在列中。
护卫骑马颇快,直奔后头一看,四个仆役都已累的满头大汗,愣是喊了半天号子都没能将囚车推动分毫。
雨势渐大,元吉翻身下马走近看着车轱辘,眉眼微蹙,旋即俯身探指摸了搓泥,双指一揉,面上便起了疑。
虽说是谷雨节气,又是阴霾雨天,可从烟州一路出发到现在,马跑过的路段都会起飞尘,可这囚车下的泥居然是湿的,而且充斥着一阵山林地特有的凉意。
这可不是雨浇的,像是山里头的泉水泡的。
可四周并没有溪流,其他地面都是干的,偏偏唯独这里……
元吉留了个心眼,打起了警惕。
“都上手推车,大人着急呢。”护卫招呼同僚,“快、快。”
几名护卫身强体健,按着车沿正要发力,侧边的岔道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马儿嘶鸣!
众人侧眸看去,就见一匹拉着板车的马疯了似的冲向囚车,众人吓了一跳,护卫推着人躲向草丛,旋即就见那马直直掠过,朝着囚车猛地一撞!
嘭地一声,马侧仰着摔倒下去,溅起点点湿泥。那板车则卡在囚车中,半边轱辘吱呀作响的空转着。
众人四下环视彼此,随后都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大气。
同时,侧边的岔道突然奔来几名骑着马的壮汉。
等他们到了近前,一人当先抱拳,瓮声说:“诸位没事吧?实在是对不住。这马突然发了狂冲出队伍,我等追了一路了都。”
元吉注视着这几名壮汉,见他们个个人高马大,身穿薄棉红杉,腰间皆挎着各式兵器,刀、剑、双手锤、还有一人手上提着红缨枪。
护卫心中暗骂,赶巧不巧,下雨不说,现下这板车卡着囚车,大半个车轱辘都陷在泥地里,别说推,起码得有八九个壮汉子抬不可。
护卫心里窝火,瞪着壮汉就骂:“丧门星,连匹马都管不住?这下倒好,瞧瞧,堵着我们的道,这叫什么事儿?!”
“嘿,出门在外,和气生财。这马发狂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儿,你冲我撒什么火?”那壮汉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有本事,你跟马评理去!”
“你的马,这里外里都是我占理,哪轮得到你驳我?”护卫气冲冲地指着囚车,“你把车给推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哟呵,老子走南闯北歪梆子见多了,就还没见过缺德死心眼的。”那壮汉朝左右同行的人使眼色,“这是要给老子摆面儿?”
护卫当中一人指着壮汉质问:“口气这般横,你们哪儿的?”
那壮汉抬掌拍了一下厚实的胸膛,朝肩后竖着大拇指,骄傲地说:“好说,门州内外黑白道通,长风镖局的名号,你们可曾听过?”
护卫冷笑一声,挤出身沉声说:“我等乃是廷尉右监麾下护卫,什么狗屁长风镖局,老子不曾听过。”
这话一出,那壮汉身后几人都面面相觑,似有些发憷地缩了缩身。
当先那壮汉闻言顿时瞪大眼,张着大嘴惊讶地说:“哟~合着还是军爷,误会误会,几位军爷莫气,我等这就帮您把车抬出来,大水冲了龙王庙,冒犯几位,多有得罪。”
护卫听着壮汉如此大变的谦卑态度,立刻趾高气昂地一扬手,说:“那便上手,耽误了我等要事,我叫你好看。”
“喏!”壮汉耿直地伸长脖子喊,他大手一挥,“听见了,赶忙的,上手!”
几名壮汉闻言皆是畏畏缩缩地靠近,几人挤过护卫,按住车沿。
当先那名壮汉环视左右,咧嘴笑着说:“听我号子,一、二——起!”
囚车剧烈晃动,刚起一半,一名汉子踩着湿泥脚下打滑,愣是脱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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