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开渊谷弟子?”元吉狐疑地打量刘君悦,“找我做什么?”
“哦,那倒不是。我呀,嘻嘻。”刘君悦指着自己的巧鼻笑,“我是万剑门弟子,和你的主子甄可笑是师姐妹,你虽不认识我,但也不必怀疑。”
元吉目光微沉,而站在布棚下摇着纸扇的白衣忽地转向他,说:“她是刘台镜的妹妹,自己人。”
刘君悦巧然转身,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顷身好奇地问:“呀,你还真认识我?”
那芙蓉般的脸庞泛着令人毫无戒备的天真,小二看的有些呆了。
“刘姑娘在万剑门可谓声名远播,白衣。”白衣抖手啪地一合纸扇,揖礼说,“闻名不如见面。”
“那万事就好办了,且说说此间要事。”刘君悦左右环视虎视眈眈的老熊和熊二,“你们能不能消停会?咱们先说说怎么救你那宝贝儿子。”她先看了看老熊,旋即转向熊二,“可别忘了,那人现在呀,危在旦夕。”
最后一句刘君悦说的一字一句,举着手指虚点着。
小二为这清新可爱的举手投足而痴傻,面上洋溢出憨厚的傻笑。
“此事自然是要先处理。”老熊侧身看向暮云,他神情里有久违的喜悦,但也存有生怕吓到暮云的担忧,“你……且与我一道去,好救救咱们的儿子。”
暮云听到儿子这两个字,苍老的眉眼顿现复杂的神色,那是逐渐遗忘的惧怕和溺爱,思念和忧愁。
“他可还好?”暮云缅怀感伤地垂眸,“我离时,他不过还在襁褓,怕是不记得我了。”
老熊察言观色,他停顿须臾,说:“自你走后,我和儿子走遍了九州寻你,吃了不少苦。孩子如今长大了,孝顺。他……”老熊想起黑熊策马挥鞭的模样,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意,“他入伍当了兵,如今是城西禁军的教官。”
暮云神色动容,凄声问,“他在崇都?”
“他在满红关。”熊二哼着鼻音出声,“性命攸关呢。”
暮云闻言一惊,抬眸望向熊二,急切地问:“你话中何意?”
“满红关要打仗了,外藩携百万之众而来。”刘君悦走到廊下弯腰顷身,她注视着暮云,耐性子地问,“你不知道吗?这九州大地指不定不久就要乱起来了呢。”
这天真里带着些许莫名的诡异,暮云被她的笑脸惊吓到了,身子向后微缩,口中问:“打仗?怎么会?代州正在募兵,满红关足有十万雄甲——”
“那又如何?”皓齿里闪着森然的白,刘君悦笑吟吟地说,“十万雄甲可敌百万迦拿外藩否?老妈妈,你可知寡不敌众四个字怎么写?”
龇牙咧嘴的笑像是一只从美丽中挣脱出来的恶兽。
“你话中何意?”暮云似在她面上寻找答案,她转向老熊提高声音问,“老熊,她在说什么?!”
“你随我一道走吧。”老熊面色冷清,他绷着下颚说,“只有见到他,才能知晓此中巨细。”
暮云推开焦尾琴,急迫地站起来。她下了廊,步入细雨中走近老熊。她垂着袖站着,脚上只着素袜,她把鞋忘了。
“去哪。”暮云担忧地拽住老熊的衣角,“我跟你走。”
老熊看向一脸得逞笑意的熊二,说:“内城。”他挺直胸膛,回眸看向暮云,“金殿。”
白衣闻言手中的纸扇一垂,他在细密的雨声里问:“你要去见皇帝?”
元吉听的蹙起了眉,而默默在角落沉默的高城闻言也抬起了头,看向了老熊。
熊二摆手,说:“迟早要见的,无论是为了黑熊,还是当年一事。你躲了这么久,眼下不去也得去,这便叫命里磋磨,好事成双。”
熊二拉开大门,旋即站在门前等着。老熊弯身拿起廊下的鞋,蹲着替暮云穿上,他说:“我多年未寻到你,以为此生在不得见。而眼下为了儿子,我必须去见他。”他替暮云穿好了鞋,抬起的眸里落着细密的雨丝,“你也好将当年一事尽数告诉他。他还记挂着,每年的七月初七。”
暮云肩头耸动,等老熊起身便拽住了他的衣角,眸子渐渐坚定,缓缓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门前,元吉轻声喊:“姑姑。”
暮云蓦然回首,眼里有挣扎,她停顿了片刻,说:“元吉,记住姑姑跟你说的话。莫在追查。”
三人出了门,刘君悦却未追去。她双手高举枕着后脑,说:“我今日在城门口见了告示,明日皇帝要审江子墨私通案。呵呵。”她笑的灿烂,“我原以为这事得等我哥回来才行,没想到,你做事的速度还挺快的。”
元吉犹自注视着门扉,他肩头被打湿了,半晌后,说:“走吧。”
白衣持着伞走近盖住他的头顶,说:“此次怕是意料之外。”
元吉撇向他,沉声说:“是出乎意料,但从此二人的行径看来,与我等安排,不谋而合。”
“那便一鼓作气。”白衣沉首,“叫庞博艺首尾难顾。”
元吉点了头,旋即迈步朝院外走,白衣跟着。而刘君悦则呼喊着:“喂,我接下来可得跟着你,我哥交代的。”
元吉顾自前行,干脆地说:“悉听尊便。”
刘君悦闻言撅起嘴,似乎有些不满。而小二这时突然跑到她身边,他麻利地撑开伞,眉开眼笑地说:“姑娘,一道走吧。”
刘君悦侧眸看他,嘟着嘴说:“走就走。”
她当先迈步,在路途间问。
“喂,你叫什么?”
“我呀,我、咳咳,我叫……小二。”
……
天河的水溢满了,雨水从红玉山石间倾斜而下。湖中鲤鱼翻腾,无数道鱼尾翻滚着洒出水花,而其中的深处,偶有一道金芒晃现而过。
天亭内,景诚帝披着厚袍坐在白玉台阶上,他手臂撑着钓竿,望着游荡的群鱼,说:“你许久不曾来朕这了。”
亭内的庞博艺端正跪坐,衣襟肃正,头戴委貌冠,看上去一派清肃,面容平静如远山。
“微臣怠慢,还请陛下赎罪。”庞博艺折紧衣领,“尚书台如今渐渐势定,臣也得了空闲,便早日来回禀陛下,以请检阅。”
“势定一说,朕听不明白。”景诚帝似觉得疲乏,便就着玉阶倚靠下去,“这尚书台在朕未及冠时便早已安插满了世家子弟。好好的尚书台,文官首阁,吹嘘拍马,乌烟瘴气。”
庞博艺颔首,恬淡地说:“先帝在时,欲效开国帝祖之宏愿,以武推行全国,开疆拓土。大肆重用世家大族,以图打造一班雄心壮志之群臣,在现郑国开国之初。起草为军,征伐塞外。奈何,当年的世家不比其先祖之勇,承继爵位,抱团取暖,只知对付政敌,落井下石,剿除异己。也可惜了如江子墨这等大智若愚之辈。唯有陛下承继祖业,励精图治,方得天下之安宁。”
“而今。”景诚帝双手枕着后脑,望着湖中的绵绵细雨,“尚书台百官皆为世族子弟,九州学院的先生都不敢在为寒门震声了。”他嗤之以鼻,“历年推荐,察廉、孝廉,无一个实干之才,唯独你举荐了一个酆承悦,可现下,他死了。”
庞博艺听到酆承悦便想起了那刹那挥刀的光景,那手臂重重的落下去,他的眉眼也随之垂下,现出感伤之色。
“他是个实干之才,微臣钦佩他的为人。”庞博艺似觉疼痛般地扣住手腕,“江湖帮派竟敢于天子脚下行凶,委实该好好整治一番,臣已将此事通传太尉。”
“人之命,天定。”景诚帝抬头望天,“崇都外九城繁杂,该整治的就整治。至于尚书台,你这些年整治有方,倒颇有些欣欣向荣之势。”他凝视着阴沉的云,“文官当从谏,安民生,奉孝先贤之训,承下业之难。你为尚书台之首,教以握笔当知轻重,手不可伸过,盖住了武官的风头。”
庞博艺闻言眉头皱紧,他起身跪下去,对着背对他的景诚帝,诚惶诚恐地说:“微臣失职,还请陛下赐罪。”
景诚帝沉寂无声,既没喝骂他,也没叫他起来。
景诚帝收回望天的目光,他撑起身子抖了抖袖,说:“庞司空。”
庞博艺头贴地说:“臣在。”
“你我为君臣已有数载,还记得朕还是太子时,你不过司职‘领尚书事’。先帝殡天,朕年幼不及冠,苦恼国中大小事务。你那时于尚书台中夹缝求生,兢兢业业,稳步不惑。才渐渐趋近人中,左右逢源。”景诚帝回到亭中,他躺在软塌上,手肘侧撑身子,“朕当年不及你,亦,不似君王。”
“陛下谬赞,微臣惶恐。”庞博艺磕着头说,“当年是陛下青眼于臣,方有臣今日之明途。”
“明途至此,余生何求?”景诚帝问他可却先做了回答,“当年烟州花船失火,七个州的州牧尽丧其中。朕闻之心痛,彻夜不寐。倒是你的奏疏,叫朕大梦初醒,如雷灌顶。”
庞博艺骤然瞪大眼瞳,身子绷直不敢抬头,他涩声说:“臣冒犯了陛下。”
“人身死不过半日,你的举荐奏疏中罗列七人皆是朝中大臣子弟,朕看了,也允了。”景诚帝十指交叠,“文官当治民生。朕当年不懂才委托于你。可有一事,你怕是忘了。”
庞博艺恭谨地问:“臣愚钝,请陛下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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