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引弓抱起梁封侯将他扔在木板上,然后将麻绳抗在肌瘦的肩膀上,一边卖力地拉着,一边说:“我是叛徒,你是傻子!难道你不知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吗?今天你输了被人抓去当了奴隶。来日你若有机会在握住刀,你就可以割开主人的喉咙!”
梁封侯剧烈地挣扎,可却未能挣动绳子分毫,他立时大骂:“崔引弓,无能之辈!只会干些阴沟手段!”
崔引弓额间渗着冷汗,他在托动木板间讥笑连连,说:“你们这些边塞兵的脑子装的都是粪吗?堂堂正正打不过难道还要打正面?就不会等个好机会把场子找回来?梁封侯,城西禁军没你想的那么窝囊废,我们有手段,只是你不懂怎么用。”
低吼声伴随着刨动沙土的声响,愈发迫近。
梁封侯勉强扭身看向身后,借着月光发现身后远处,一处阴影的轮廓以清晰可见的势态弥漫过来,所过之处尽是萧瑟的黑芒。
“你带着我跑不了。”梁封侯冷嘲热讽,“放下我,夹着尾巴逃吧,孬种。”
崔引弓拖着他朝着前头艰难迈步,伤痕累累的赤足踏入落满薄霜雪的沙地,冷意早就令他失去知觉。
他不知为何还在迈步,眼里还保留着生的希望。
瞳孔里漾映着一处矮沙丘,他等拖着人绕到沙丘后头,听着愈发逼近的低吼声,突然趴在地上飞快地刨着沙子。
“逞强装好汉,样样你都能。”崔引弓话说的极为平淡,“可临到生死关头就倔的跟头驴一样。梁封侯,你不傻,就是骨气太多了。”
梁封侯不解其意地看人,望着那沙坑被越挖越大,然后崔引弓强撑起力气,将他抱着摔在沙坑里。
梁封侯惊疑不定地问:“你要做什么?”
崔引弓蹲着身,单手靠着膝盖喘气说:“屏住气,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多问,就拿刚才的架势装好你的蒜。”
他扬手将沙子推向沙坑,逐渐掩埋梁封侯的身躯。
梁封侯怒然察觉,说:“你要活埋我?!”
崔引弓听着话,像是赞同他的看法连连点头,说:“就当是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梁封侯还未说话,崔引弓将水囊打开突然塞进他的口中,说:“含着,莫做声。”
崔引弓抬头看了眼沙丘,瞳孔骤缩片刻随即便恢复,他看向身下瞪着自己的梁封侯,扯着嘴角浮挑地笑起来。
他嫉妒地说:“我看满红关城头上插的军旗变了字号,是你的姓。恭喜了梁将军,若是此劫之后你还能活着。麻烦你遵守诺言,守住边塞。”
梁封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可崔引弓已经麻利地将沙土彻底盖在他身上,除却鼻腔还露在空气里,梁封侯便只能听到崔引弓的声音,却在也看不到人。
“对了,你这名字不错,封侯拜相,如今还就真成了。但我的名字其实也不错,取自‘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崔引弓传出叹息的声音,“也许这是命吧,你成了将军,而今夜的我便是你手中的弓,以助你惊走暗兽。”
梁封侯当即明了他的意思,支吾声陡然大了不少。
可他启齿便有水灌进喉咙,痛痒的他不禁抵紧牙齿。而当风声呼呼而起,黑暗中的低吼逼近时,一声嘹亮的呐喊忽然响起。
“上路喽~”
声响回荡大漠。
宛如弓弦颤动。
……
次日的天空亮起时,沙土缓慢地挤弄着凸出一个土包,梁封侯挣扎的爬起来,看着满地的脚印一路迹走西方。
他脱下身上捆绑的绳子,然后沿着密密麻麻的脚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他打算去西境,加入西境边关的守备战。
崔引弓最后的话语还萦绕耳畔,为此他曾在夜里后悔自己是不是说的太狠了,比如当初在城西禁军一众甲士前给他脸色看,又或者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发现城西禁军的独到之处。
归咎起来,是自己这些年被繁忙的军务束缚住了手脚,没有静下心来仔细地审视这些甲士。
这是为将者的过错,也是他的不足之处。相比而言,甄毅带兵时所塑造的军魂却根深蒂固地保留,深深地印刻在甲士的血肉里、骨子里、灵魂里,果然将才遍朝野,一帅古难求。
他思虑深重地步履蹒跚,独自行走在大漠中,那水囊里的水在昨夜倾倒了许多,如今俨然所剩不多。
而前路漫漫,他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暖阳晒烫了甲胄,手臂通红火辣辣的发酸发疼,但他没有罩袍,况且大漠没有足够高的沙岩供他在阴影下歇息片刻。而且使命在促使他、告知他,西境危在旦夕,他必须一刻不停地赶赴交战地。
他徒步走了半天之久,黄沙的空气都沸腾地扭曲,梁封侯只觉得浑身莫名发冷,浑身不住地打起了摆子。
他知道,这是感冒的征兆。
临冬的大漠白天温暖,但偶尔会下雪,天气时冷时热叫人捉摸不透,是边塞苦寒最大的原因。
而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他似乎听到了沙沙的马蹄声。
梁封侯笃定是幻觉所致,但还是扭头望去。
他看到了远处的沙地里扬起了薄淡的沙雾,紧接着一匹马的马头露了出来,然后是一个人骑在马背上,脸上戴着眼罩。
等那人跑到近前,梁封侯朝他问:“是幻觉吗?还是我死了,这里是地狱?”
那人翻身下马,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他肩上,说:“你忘了你的披风。”
梁封侯惆然一笑,说:“宏放,你还活着。”
叶宏放身上布满干燥的风尘,他拍了拍马脖说:“多亏了你的披风,大水冲来时马厩塌了。有几匹马被洪水冲出了城门,这匹咬住了你的披风带着我被冲到了城外的沙丘。”
梁封侯走近看着马,安抚地抚摸着马脖,说:“这是我的马,它也许不该记住我的人,总该记住我常年披的披风了。”
“我在沙丘上看到恶魔聚集着朝西境走,所以我便一路尾随,不曾想你还活着。”叶宏放欣慰地抚摸着马头,“你怎么在这,没与恶魔们撞上吗?”
梁封侯神色黯淡下去我,他低声说:“是崔引弓救了我。”
叶宏放诧异地问:“他还活着?”
梁封侯点头,说:“他把我埋进沙子里,自己做饵引走了恶魔。希望他现在还能活着吧。”
叶宏放当即说:“将军,上马吧。恶魔们奔赴西地,我们也得尽快去!”
梁封侯颔首,随即将所剩不多的水喂给马,之后翻身而上,两人共骑一匹马,朝着西地驰骋而去。
这一路走了十天之久,在跨过大漠神山雪原后,他们步入了西境的地域。
梁封侯的马常年奔驰大漠,可日行八百里,这十天一直跑不曾停歇,也终于在马蹄踏入青草时力竭倒下。
马嘴口吐白沫,纯真的眼睛盯着梁封侯,感受着那熟悉的粗糙大手抚摸,缓缓地闭上了眼。
梁封侯心情沉重,他卸了马身上的黑甲,将其用做寿衣为马盖上。随后与叶宏放窜入山岭,成功抵达了西境焦鸿雪所在关隘。
西阴关。
“将军你看!”叶宏放撑着树身俯视下方雄伟壮阔的雄关,“恶魔在进攻城门!”
梁封侯揭开遮挡的枝叶,俯身向下望去。
城门前的恶魔嘶吼着咆哮阵阵,前仆后继地在城门前拥挤成团,那木门被利爪刮的阵阵作响,可城头却宁静地可怕。
两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旋即遥望而去,就见城门的城垛上居然竖立着一面面高大的盾牌。那些盾牌都是铁做的,光滑而坚固,恶魔刚爬上城墙企图翻越过去就被顶地溜滑下去,竟一时之间无法攻上城头!
“那是陷阵营的大盾。”叶宏放诧异怔怔说,“没想到他们用在城头上出了奇效。”
梁封侯还未回答,这时就听山岭下方突然爆发出阵阵高昂的战吼。
两人齐齐望去,就见树林里冲出一群强健的甲士,个个人高马大身材壮硕,手持战刀和大盾冲入战场,在城门前发起了围剿!
但不止如此,城外耸立的高大哨楼里齐齐放出箭矢,对准了恶魔的后方接连追击!
这双方的攻势刚刚发起,树林里又走出无数名强健的甲士,皆手持巨盾缓缓推进,将城外的恶魔围堵起来,而在第一波攻势结束后,又立刻退入山林!
“焦鸿雪居然将甲士埋伏在树林里主动出击!”叶宏放只觉得头皮发麻,“真是艺高人胆大。”
“且不止如此,你看。”梁封侯看出了门道,“箭楼连接栈道直通城头作掎角之势,山林的盾兵出击防御围剿,冲锋战斗结束后会慢慢地退回来。恶魔如果追击,箭楼可骚扰袭击阻敌追击,给了盾兵充分的时间退守。而山林茂密,恶魔们追击冒进就会面临以少对多的局面。”
果如梁封侯所料,恶魔聚拢正要追击,可哨楼里的箭簇立刻如暴雨般飞刺而下,令恶魔们寸步难进,只能围聚在门前被慢慢蚕食,就这样一场大战打了足足一整天,入夜后恶魔按照惯例朝大漠方向退回去。
梁封侯与叶宏放躲了一天,等待恶魔离开后来到城门前大喊:“满红关守备军大将,梁封侯,求见西阴关太尉,焦鸿雪大人!”
城头有人朝下望了一眼,旋即片刻,城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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