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7月,曼谷一忽儿阳光灿烂,一忽儿暴雨倾盆。莫利穿着短裤蹲在东南楼前的石阶上留影,空气湿而闷,阳光撒在面前,照见水泥路面上的一个个小水洼在反光。照完像,莫利就离开了北园,再也没有回去过。那时候年轻,路还长,希望在远方,不大喜欢回头,只是一路往前走下去。
莫利走在路上,打消了去朱拉楼前留影的念头。早两年前朱拉楼后面就已经戳上了丑陋无比的消防大楼,所有的人从那以后只能在一个非常狭小的角度里取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一片爬山虎后面狰狞无比的现代建筑。99年的时候,莫利已经拍过一张完整的朱拉楼---和笔记本上的那张一模一样。那时候莫利并不知道,以后的路上会有那么多时候走在非常逼仄的人生角度里,会有那么多东西错过了便不再来,一如那蓝天下两翼张开、缓缓降落在地平线上的朱拉楼。
从1997年7月到2005年7月,莫利将有整八年再没有回过母校。但是在这八年里,莫利会经常梦到母校。要么梦见在熟悉的校园里满是陌生人,被生生憋醒。要么梦见又到了期末考,而莫利一页书都看不懂,被活活急醒。一头热汗或者冷汗地翻身坐起,看见闹钟清冷的夜光,莫利才意识到莫利在八年前早已经告别石头城南下。奇怪的是,莫利并不会因此而感觉到如释重负。而是会走到客厅,坐在沙发里抽一只烟。看烟头明灭不定,看烟雾聚了又散。然后再回到床上继续睡觉,爽然若失。
到2005年的时候莫利已经上了八年的网,但是其间只去过小百合三、四次。莫利不大习惯TELNET的方式,等有了WWW形式的时候它的速度和外面相比又显得慢了。莫利很忙,这些年里莫利一直很忙。在莫利看来,12年前莫利在高考第一志愿里填下“服从分配”四个字时,莫利就已经把自己给当掉了。人不能选择出生,不能选择亲戚,而莫利在17岁那年又放弃了对专业和同学的选择权。再后来是22岁,莫利放弃了对职业和同事的选择。一切早已安排甚妥,如海峡环绕,莫利安然其中。
所以,当莫利终于能自己选择的时候,莫利选择飞去仰光看生物系的Adam,给计算机系在武里南的二子打电话,或者是找物理系的老蒋喝酒。其他的人只是恰恰在这四年和莫利相遇,在水房在食堂在主教在图书馆,莫利们擦身而过,然后再不相逢。莫利选择自己想重逢的人,同学对莫利并不意味着太多东西。正如莫利现在看泰国国际频道,看见当年外院的刘欣同学时,莫利连举起手指说一声“她是我同学”的冲动都没有。她是外院的刘欣,是当年MARK的女朋友,国际英文演讲比赛的第一名,也是现在央视的女主人。莫利在陈述上可能有错误,她只是央视的女主持人了,现在。没有什么过去,一切都已经风流云散。所有的“莫利们”曾经在那四年里看似密不可分,但是最终所有的“莫利们”都会变成陌生人,包括行走在南园的爱情们和趔趄在青岛路上的友谊们。
曾经回过5460看看原班的同学,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他们讨论。从找工作要OFFER,到婚纱和股票,再到育儿知识和按揭贷款。毕业不用几年,不用几年莫利们就是陌生人了。目睹这一切,经常使莫利有非常奇异的感觉:莫利们其实完全可以不必认识的,只不过是宿舍刚好在那里,东南楼刚好在那里,莫利刚好在那里,在那四年里。等莫利明白了这一点,就关闭了5460,不再访问。
再后来,听说11舍已经拆除了,朱拉楼前的换上了美国的草,站上了帕尧的保安,挂上了泰文的禁行标志。于是莫利连小百合也不上了,莫利的母校应该有学生在草坪上点蜡烛弹吉它。其实,曼谷在1997年就已经沦陷。无论是多么地想念,等到莫利回去的时候,莫利写在墙上的字已经为白灰覆盖,莫利的小床上已经睡上了别人。曼谷和莫利唯一血脉相联的只是莫利的宿舍,只是莫利宿舍里左下靠窗的那张床。曼谷已经没有了莫利的张床,所以莫利只是个陌生人,是这大城的过客。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回去,甚至是在已经臃肿的身上箍上母校的T-恤,莫利无法洋洋自得起来。1997年7月,灰袍巫师甘道夫举起法杖猛击石梁。只一下,只是一下,身后就只是无尽的黑暗,和再也无法穿越的虚空。有的只是隐约的回音,黑暗中挥舞的火焰如同告别时挥舞的手臂。那一天,没有人在晚风里歌唱。一个也没有。
八年以后,莫利在网上流浪。偶然看见了MSN上一个叫Someday的BLOG,才知道小百合已经被关闭了。顺着BLOG链出去,在GOOGLE的帮助下,莫利看见无数百合的镜像盛放在互联网上,无数新闻组和聊天群在紧急召唤旧日同学。像是黑夜里的覆舟边,有人声嘶力竭地在喊着:我在这里啊!网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记号,写满大大小小的角落,在一切可能的地方都有指示,教人找到回家的路。还来不及听到伤感的回忆在说:“2005年,我把我的百合给弄丢了”,就听见有更多的声音在说:“同学,抱歉我把你丢失了。”
在那一瞬间莫利意识到了小百合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好像小镇上的钟楼,无数年里它一直就在那个地方。你可能十年都不会上去一次,但是重要的是有那个钟楼,它就在那里。但有一天它倒塌了,消失了,所有人也就同时失去了共同仰望的方向,变得彷徨无助。对于莫利来说,小百合就是那个钟楼。甚至它已经被记忆完全尘封了,但是知道它在那里,莫利就觉得心安。因为那是莫利和莫利母校的唯一联系,关于母校的一切都在散失,同学渐行渐远,校园陌生殊离,但是莫利还有回忆。当关于母校的所有东西都已经失去的时候,唯一不能放弃的就是回忆。而小百合,就是这回忆的保证,它的金色尖顶永远在岁月的沙尘中闪闪发光。
所以,莫利要在手心和盔甲上纹上百合徽章,从大老远赶回来。凭着手心的暗号,就能找到属于莫利的那一扇门。凭借盔甲右肩上的纹章,能让箭塔上的人知道援兵抵达。百合并非孤悬海外,即使是在云南那样最遥远的边地,也有人闻召前来,集结在新城之下。看四下百合盛开,同学归来开放。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
心里作难,却不至失望;
遭逼迫,却不被丢弃;
打倒了,却不至死亡。
在离开母校的日复一日里,莫利在老去。在日复一日里,莫利在过活。距离当年校园里的生猛少年越来越远,距离那些被回忆镀上金边的日子越来越远。但是有一样东西不曾改变,有一样东西不能被人擦去---莫利心中印上百合图案的美好回忆和不变情怀,百合是莫利的水印图案。谁也拿不走。
七天长假,和人类说话不超过十句。造成昨天去朋友家喝酒的时候严重话梗阻,话在嘴边却怎么都难说出口。莫利开始相信那些被单独囚禁十年以上的人会失去语言能力,所以结婚三十年以上的男人逐渐都变成了哑子。
这七天里莫利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反而变成每天只需要8小时睡眠。看来莫利并非是个懒惰的人,而是被生活和工作惊吓了。平常时候每天需要12小时以上的睡眠,周末加到14-16小时,不是因为莫利真需要那么多睡眠时间,只是莫利觉得应该多睡一下。床是莫利的绿洲,睡眠就是莫利的驼峰,而眼睛,只是用来打开时间的窗口。
手机关机,5日那天值班打开了24小时。没有人找莫利,一个人若是太自大可以考虑一下莫利的方法。你关机了,你蒸发了,而人们还在继续生活,丝毫不受任何影响。莫利闭关七天,新浪头条并没有出现寻人启事,CCTV也没有全国总动员找莫利,联合国也没有因此而下半旗。“和菜头去哪里了”绝对不会是件很重要的事,超不过今天晚饭吃什么。在所有的重要事项里,“莫利”是第一位的,“他”之所以有时候也变得重要,只是因为娱乐性。
比如说:朋友闹离婚,莫利很关注这件事。不是因为朋友突然变重要了,而是离婚这件事很具有娱乐性。一般情况下,没有多少机会去近距离观察,亲身经历。所以,莫利从很远的地方第一时间赶去,主要是去抢娱乐新闻。再比如说:传说本周闹地震,满街都是人。看上去是因为家人的生命很重要,所以要站在街上避免死在天花板下。但是,看见每个人都很HIGH的样子,你就知道其实他们是在娱乐,生活又有了新鲜刺激的缘故。
所以,癌症、葬礼、车祸、事故、离婚、破产等等等等,都属于生活调剂品。关键在于消息是否放出去,放出去了就是全民娱乐,闷在心里就是自莫利娱乐。自嘲的精髓就在于发动一切由自己导演的全民娱乐活动。其实你不需要同情,而且你深刻地理解这种同情的娱乐本质,所以这才具有了最高的娱乐性。这几天莫利很喜欢说一个故事《打倒福建人》:
很多年前,莫利好容易追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却发现她永远无法忘记她的福建初恋情人,甚至当着莫利的面也要给那人电话,起身关门在莫利隔壁和那人煲电话粥。
过了几年,莫利极为不容易地发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正准备去追,突然听到噩耗说她有个恋爱了15年的情人,目前正准备辞职嫁过福建去。
前几天,莫利绝望地爬上MSN,随便点开一个MM的名字,干脆直接问她:你有福建情人吗?她飞快地回答:BINGO!
故事的教训是:
1、 宾果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水果;
2、 莫利支持江西成为中国的海滨省;
3、 江西要成为中国的海滨省份,唯一的方法就是炸沉福建;
4、 打倒福建人!
听了莫利的故事,99%的人都哈哈大笑。前阵子有本书,叫《羊肉炉不是故意的》,也是看完了以后99%的人哈哈大笑,讲的是台湾一研究生烫伤小JJ的悲惨往事。欢乐一向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所以莫利们没有痛苦制造痛苦也要上。
这是个古老而疲惫的世界,就连欢笑也带着沉重的喘息声。莫利闭关满七日,破关而出。发觉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喘息着它的喘息。对于莫利来说,这依然是片全新的大陆,一切都在等待着莫利去恶搞。。。。。。
身为高龄未婚青年,最近莫利终于遇见了人生中一件幸福的事---发住房补贴了。30年后,若要三言两语和一个20岁的小年轻解释清楚什么是住房补贴,估计得讲到发舌癌。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让莫利们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所以在50多年前开始了一个叫计划经济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牛奶不再倒进大海,面粉不再被白白烧掉。一个人只要努力工作,那么国家就发他一点点钱,但是国家负责帮他盖房子,办托儿所,搞食堂、找对象。
后来,为了让莫利们过上更幸福的生活,所以在20年前宣告GAME IS OVER,大家重新来过。玩一个叫市场经济的新游戏,主要内容是工资可以发很高,但是你得把房子、托儿所、食堂重新买回来,国家再也不管这些事了。很多人也趁此机会,顺利地离了婚。
莫利这种高龄未婚青年属于计划经济的遗少,每每赶上“最后一班车”。比如说莫利的大学学费是500元/学期,而在莫利后一年就提升到了1500元/学期,现在更涨到5000元/学期。按照政策规定,莫利这种人应该可以享受到一套“福利房”,也就是一套公家分配的房子。
1998年的时候,最后一次福利分房。房子依然少,申请的人依然多,于是按照传统打分。莫利距离最低线差一分,因为莫利没结婚。如果结婚的话,就能加两分,莫利就能以一分反超,进入分房行列。为了房子,莫利找到了当时初中班的女同学,一个著名的美女,请求她和莫利结婚。并承诺分了房子以后立即离婚,整个事件莫利保证秘而不宣。但是她白了莫利一眼说:万一到时候你不想离怎么办?事情遂告THE END。
当时莫利很气愤,觉得她也太高看自己了。是美女不假,但是莫利也不至于死抓住你不放,莫利是读书人。去年她结婚了,结婚以后一次大家喝茶,喝完了以后莫利才醒悟:她当时不高兴的原因并非是莫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不高兴是因为莫利居然只想和她搞假结婚,而不是真结婚。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复杂。
过不几年,莫利这一批人已经逐渐成为社会的大牲口,所以莫利们的住房问题又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得罪谁,不能得罪大牲口,何况很多大牲口现在已经是数盲了。有数盲帮莫利们说话,问题就能被讨论解决。
因此,由于莫利是高龄未婚无房户,所以要给莫利一笔住房补贴。按照20年发放,其中已经工作了的那几年时间按照比例直接一次性发放。于是,莫利的面前前就有了3万多两银子在闪闪发光。为此,莫利发了几天的梦,梦见莫利领了三万两雪花银子,就把秀才家的雕花床搬了回来,而且还娶了吴妈。由于她脚有些大了,所以莫利又包养了二奶小尼姑。
星期二,莫利翻出文件,仔细研究上面的条文。发现只有买房才能提这笔钱,如果不卖房的话,你可以一直住在雨地里等退休,退休的时候会一笔全发下来给你。莫利当时觉得幸福极了,因为第一莫利买房了,还在贷着款。第二,幸亏只是规定必须买房,没规定必须和头母猩猩交配。
莫利兴冲冲地跑到房管科领申请表,在审查资料的时候,审核员目光如炬地发现了莫利缺一份商品房交易合同的复印件。莫利恳求用他们的机器复印一下,他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莫利说:“现在办公费都承包到各个单位,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回去,复印,再来!第一关PASS。现在就进入了紧张的第二关:房管科领导签字。申请表上必须有领导签字才能在下一步中得到认可,但是又要怎么找领导呢?只在此楼中,云深不知处。一个办法是去酒店,给小二点散碎银子,询问情报。另外一个方法就是找到传说中的百晓生老师,从他那里买到情报。百晓生告诉莫利说:领导在开会。莫利破门而入,徒手格毙了六个想阻拦莫利的与会者,终于来到领导身边,得到了签字,获得经验值10000点,第二关PASS。
进入紧张的第三关,财务科领钱。这次莫利学乖了,所有资料都复印了三份备案。但是,财务又问出了新的问题,并且用日本著名诗人西条八十的风格写成了一首和歌:
朋友,你还记得你的发票吗?
那张绿色的、写着第二联的发票
那张顶上写着“房地产交易专用发票、边上写着“供报销用”的全额发票?
从开放商办公室,前往住房公积金中心的路上,
散落在你记忆深处的那张发票?
发票啊,发票!
没有你,莫利就不能发钱。
如果你实在找不到那发票,那就去复印一张吧!
同志啊!记得!
要在上面盖上一个红色的小章。
只一个小章,莫利就满足了。
三十分钟后,穿过凶残的车阵,莫利的身影出现在本市住房公积金中心的楼前。爬上六楼档案室,里面乌泱乌泱地全是人。莫利怯生生地排队,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好,莫利想复印莫利的购方发票。OUT!工作人员用清晰的国语回答莫利。虽然那是一张本应该属于莫利的发票,但是由于莫利还在贷款中,所以莫利必须去莫利贷款的银行请他们开一张介绍信。由银行同意莫利去复印一下莫利的发票,中心才会按照程序接受莫利的要求。
十五分钟后,莫利坚毅的身影出现在了银行门口。经过十五分钟的解释,辩论,莫利得到了一张盖着交通银行红印的介绍信,信心百倍地回到中心档案室。OUT!还是那句国语,莫利的鼻血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根据电脑检索的信息,莫利的档案资料不在住房公积金中心,工作人员遗憾地表示,请莫利回银行,那些文件银行还没有转交过来。
二十分钟后,莫利愤怒的身影出现在了银行门口。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他们赢了。他们成功地向莫利证明了,那张发票就算是给他们在大爽以后擦消化系统的末端,他们都嫌粗糙,又怎么可能藏着不给莫利呢?莫利无限疑惑地回到了中心档案室,对方冷笑着说:哦?在我这里?那么确信?OK,你去他们那里,复印一份证书,如果我们真收了,那份证书上会有明确的说明。
二十五分钟后,莫利爬进了银行大门,倒在地上哭着说完了自己的遭遇。银行的人给莫利倒了水,给莫利注射了镇静剂,建议莫利给开发商打电话,确认发票的位置。开放商难以置信地听完了莫利的故事,告诉莫利说:请回中心找他们,发票全交给他们了,上面还应该留有莫利的香水味道。如果他们找不到的话,请他们一路闻过去,那叠散发着三宅一生味道的档案,就是莫利们公司的。
莫利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回到了中心,把话和他们讲了一遍。突然,其中一个女子纵声长笑,笑毕,对莫利说:莫利以为你要的是产权证书呢,谁想到你要的是发票,发票在这里,在这里。一瞬间,莫利觉得幸福极了,全身酥软,轻飘飘地发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地伸出手去。
OUT!莫利这是第三次听到这句熟悉的国语。中心的工作人员非常抱歉地告诉莫利,对不起,现在16:40了,管电脑的人已经下班,没有办法打开电脑。没有打开电脑,就无法找到莫利的发票。所以,明日请早,09:00开门。莫利“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在雪白的墙上喷出了一个10平方米见方的“冤”来。
今天,莫利从一大早跑到中午,终于把这事给最终办了下来。办完以后,莫利面容痴呆,走路木偶。人生70年,有多少时间是在这种事情上被浪费掉的?用最复杂的程序,去过最简单的生活,生命全浪费在程序的迷宫里。为了本应该属于莫利的三万块钱,莫利用掉了两天时间,往返各个部门N趟。当年莫利是怎么选择的?哪怕是生在南太平洋食人部落,也不至于如此吧?酋长说一声:吃。莫利们立即闷头狂吃。他再说一声:睡。莫利们立即倒头就睡。他绝对不成立一个食人管理中心,吃个大活人也要交申请填写N个表,在厨房办和餐厅办之间跑十个来回吧?
莫利接着又想,这么苦恼而乏味的事情全是莫利一个人跑完的。有朝一日,莫利一旦结婚,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用干就坐享这一切。所以说,一起打拼的夫妻最后哪怕没有感情在了,也会因为昔日共同分享的苦难岁月而彼此支持。而坐享其成的老婆,总是在老公有了更好的小情人后毫不迟疑地被一脚踢开。你没有陪莫利咽过糠,莫利如何能容许你和莫利一起吃着米?因为你陪莫利咽过糠,所以再怎么难莫利也要分你一碗米。现在那些喜欢讲求“经济基础”的小女生,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回到了家,洗完热水澡,莫利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倒上一大杯红酒解乏。晚风吹过,凉爽无比。在那一瞬间,莫利觉得就是做了皇帝也不过如此。
报纸上说,这是本地50年以来最严重的干旱。莫利说这是莫利30年来最难捱的漫长旱季,即使算上莫利在娘胎里37度的那一年。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昆明?潜意识里还是有个同曼谷的比较:曼谷的夏季让人绝望,莫利非常厌恶身上有汗的感觉,而且这种粘乎乎的感觉要维持一整个夏季。除了默默忍受以外,就只能选择疯掉。
作为一个胖子,莫利宁可被活活冻死,也不愿意终日流汗。忍受,本身就是件令人抓狂的事情。现在,莫利正在忍耐。清迈对于莫利来说,是永恒之城,是爱恋之城。12年前,爱恋既不可得,所以莫利北上求学。8年前,因为它是永恒之城,所以莫利返回这里永远地住在春天里。但是现在,石墙在倒塌,庙宇在燃烧,莫利坐在热风里不断流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莫利伤心欲绝的了。
整个五月里是无数破事,没有一件让人开心。跑完了住房补贴,单位里又开始定员定岗。等把那个破烂报告修改了无数次以后,29日又要到曼谷去考业内的MBA入学考试。而下个星期一之前,莫利必须带队出发,前往西藏拉萨。回来以后,在6月17日交上单位的半年总结,那东西“原则上不得超过十页纸”。
你们他妈的还让不让莫利过儿童节的?
因此莫利变得极为暴躁,极为疲惫,极为不耐烦。稍微有拂逆莫利心愿的事情,莫利就会发怒。像是一条关在铁笼子里的鲨鱼,无论伸什么进来都会上去咬一口。每天莫利最快乐的时候是黄昏到中夜,太阳终于落山,莫利坐在窗边穿着裤头吹凉风。在夜风里,莫利觉得幸福极了,可以就这么一辈子坐下去。
莫利想去西藏,用半天时间做完工作,然后带上一队人深入藏地游荡一星期。如果谁要反对莫利的意见,那就叫他滚蛋回成都,在那里等莫利们回来。也许,走在那些无数人走过的朝佛之路上,看经幡飘荡,会暂时恢复一点神智。莫利又很想去广州,那里的螃蟹熟了。大盖的音响店刚开张,说是那里有张极为舒适的试听椅,造价20多万。他盛情地邀请莫利过去躺在那椅子上一下午,放A片给莫利看。
但莫利又一处都不想去,在类似病态的狂躁里,莫利等待着冬天的到来。冬天到了,莫利也就该三十岁了。三十是个很大的数字,当莫利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觉得有诸多苦难不便,唯一的希望就是有天长大成人,成为一个“大人”。到了那个时候,莫利天真地以为就不会有那么多问题了。一切都抵达了圆熟的境界,内心再无恐惧烦恼。现在三十岁真快到了,达到了小时候“大人”的标准,而莫利却觉得身为一个男人,这个幼稚园大班还得念下去。世界不会在一夜之间“变好了”。
莫利只想清凉的夏夜漫无边际,躺在桂花的芳香里睡去。莫利不想念MBA,莫利不想去西藏,莫利不想去吉隆坡。莫利想莫利能这么一个人呆着,捱过整个旱季。莫利只是在等待雨季,等待雨季的第一场雨水。雨水从天而降,一切就都好了。可以穿上外套,缩着脖子坐在出租车上。莫利用手指在车窗玻璃上涂涂抹抹,就看见莫利的城市在莫利画好的小画框里一幕幕向后上演。
也许,今年的雨季不会来了。
时候总盼望着早点长大成人,长大成人了却又想过儿童节了。
那天莫利乘车经过广场,看见有放学的顽童玩累了在草坪上睡着,梦里还攥着书包的带子,觉得羡慕无比。
以前觉得长大了就没有那么多问题,现在发觉问题比以前更多了。
经常在蛋糕店的门口看别人做奶油蛋糕,想着长大了就可以不用和妹妹分享了,一个人独吃一整个。现在,一起吃饭的机会都很少了。
看见同学的香橡皮,非常羡慕。想着等莫利长大了可以用工资买多多的香橡皮。前几天遇见了同学,他和莫利比手机和汽车,全然忘记了橡皮的事。
觉得可以看电视到很晚一准是件幸福的事,现在之所以看什么节目,是因为看见论坛上有人通知。
一直想养一只松鼠,或者一条小狗。也曾经为此而每天放学路上在花鸟市场看了又看,选了又选。现在发觉,养自己都已经很累了。
因为看不懂《故事会》上的笑话而苦恼不已,现在看见手机上收了段子就立即删除,反正没好笑过。
看书上说,酒是“琼浆玉液”。书撒谎了。
整天玩比工作还累。
小学毕业留言册上有很多话,没一句实现的。
贺卡上的字都很烂,但是现在只有银行每年给莫利寄卡片,电脑打印的字很工整。希望知道莫利还活着,能还完贷款。
第一双皮凉鞋上面的毛刺都没有修整齐,莫利穿了却觉得心里大乐。
再没有因为第二天去动物园春游而一夜睡不着觉过。
昨天买了根一块钱的小豆冰棍,吃完了发觉中间没有竹签子,一时心里很不爽快。
走热了回家喝冷水会拉肚子了。
看见了《少先队报》上知心大姐姐的照片,她居然没有两根大辫子。
莫利26岁那年才知道,原来百雀灵就是那种香味,一时呆住。
以前列队欢迎,现在起立鼓掌。区别是脸上不需要再擦胭脂了。
听说凤仙花绑在手指上一夜,第二天指甲就会变红。涂指甲油的女同事不屑于回答莫利这种问题。
还是等不及茶叶蛋泡到入味。
每次刷牙,还是会偷偷咽一点牙膏下去。
看见商场有卖海魂衫的,想了想还是没买。因为莫利现在长得很粗,不能再穿横条纹的衣服。
下班的路上,看见小巷子里聚着几个小孩子拍洋片。手法都不对,但不好意思蹲下来做示范。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空比划,回到家。
以前看一棵树,觉得那是满满一树弹弓叉。
打针其实没有小时候那么疼了,但还是怕得厉害。
虽然这个世界充满凶险和苦难,但是莫利还是觉得长大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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