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日庭前相见之后,张居正外出体察民情已经一连十几天没有回来了,百无聊赖的李彩凤看书、种花,打发着漫长的时光。
不似从前在王府,处处都需谨慎小心着,现在的她就像一匹脱了僵的马驹,享受着恣意妄为的快意人生。
偶尔也替张居正接待着一些造访者善意的请安,想要巴结他的人,近的有县令,远的甚至有邻省的总督,而那些人留下的礼品全部被李彩凤占为己有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某一天的黑夜,才有小厮来喊李怡月去书房。
“太岳。”李怡月走到他跟前,拱了拱手算作请安。
几日不见,他又消瘦了不少,一直在附近的村落考察虫灾险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张居正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端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面前那一封信笺。
李彩凤走过去,挽起了袖子开始研墨,右手轻按砚台一角,左手握着墨锭,在墨盘里不断的画着圈儿,余光暼到信笺上,上面是一排工整的楷书,落款处的印章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裕王。
裕王一向酷爱临摹颜真卿的楷书,每次总是和李怡月亲手制作宣纸,然后郑重其事的将宣纸铺平,工整的写上要与老师的讨教的事情。
然而这封信笺上面的字异常潦草,看过之后便知道书写之人是何等的愤懑和心不在焉。
李彩凤的心莫名的抽疼了,裕王,她很早爱恋的男人,一年之内,同时失去了妻子,又失去了依赖的师父,此刻会不会犹如惊弓之鸟,在朝廷上更加如履薄冰。
不知不觉一滴泪从脸颊滑落,砸在了纸上,霎时间将宣纸晕染成一片。
张居正有些错愕的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李彩凤。
“我想我娘了。”李彩凤竭力控制着眼泪,不让它泛滥决堤。
张居正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已经将那封信笺恭敬的收好,重新摊开绢帛,准备给裕王回信。
“归家不过半日的路程,想回去随时都可以让小吏送你。”张居正用毛笔沾了沾墨汁,看着李彩凤竟然用左手研墨,他又一次想起了裕王府里的故人,李怡月也是个左撇子,他曾经还善意的奚落过她。
“您也会想家吗?”李彩凤的手没有停下,而是有意无意的跟他攀谈起来。
“不会,国耻未雪,何以忧家?我一心只在朝廷和裕王爷身上,顾不得那许多儿女情长。”说话间,张居正已经落下了两行字,向裕王爷问安。
“那太岳就该返还王府,助王爷达成心愿,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若一直沉溺于山野乡间,陷王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于心何忍?”
李彩凤只顾着劝他重返王府,半晌,才注意到张居正投来的惊讶目光。
“我只是见你眉头紧锁,胡乱猜测罢了。”她讪讪的低下头,眼神慌张的左右望去,企图掩饰自己的不安。
张居正皱着眉,不再理会她,裕王的信上写满了官场失意,对亡妻的思念,他提起笔,对这个寄予厚望的学生好一番劝慰和勉励。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李彩凤在张居正那里住了半年有余,临近年关,方才将自己平日里存的酥饼和蜜糖捡了满满一包,准备带回去给白氏尝鲜。
新年将近,李彩凤穿着张居正送她的鹅黄色夹袄,脚底生风,一溜烟似的赶回家里,刚走回上河村毛竹桥,便见一行二三十人围着一颗歪脖子树。
抬眼望去,树上吊死着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李怡月在王府时见过以各种方式死去的婢女,眼下她并不觉得十分惊恐,只是白氏的个头很高,在一群人种显得鹤立鸡群,被她一眼就发现了。
“娘。”李彩凤走了过去,数月不见,也许是张太岳那里的饭食太好,她又长高了不少。
白氏见到李彩凤,立刻从刚才紧张焦虑的神色里走出来,喜笑颜开,紧紧搂着李怡月,捧着她那一张小脸,上瞧下瞧,欢喜的不得了。
“凤儿,你回来啦。咋没叫人通知娘一声?娘看看你,都长这么高了……”
白氏絮叨起来没完,引来大家纷纷侧目,毕竟在三个吊死鬼下面拉家常,实在是说不过去。
李彩凤见此情景,立刻将自己的包裹拉开,从里面捧出一大把蜜糖,分给同村的乡亲。
村民们拿了糖,刚才还纷纷指责,此刻立马变脸,直夸李彩凤长成大姑娘了,再过两年都能找婆家了。
果真,吃人的嘴短。
李彩凤但笑不语,将最甜的酥饼留给了白氏。
白氏乐开了花,接过李彩凤的包裹,牵着她的手朝着家里走去,边走路嘴里还在絮叨着不停:“在张太岳那里都学了什么?讲给娘听听。”
说起学什么,李彩凤只能说演技更加精湛了,前一世她可以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一世她不得不伪装出一个稚子幼童的模样,将一些浅显的知识当成天书一样学习,期望在张居正面前能够蒙混过关。
“学了唐诗。”李彩凤信口胡诌。
“那背一首给娘听。”白氏穿着破烂的袄子,紧紧握着她的手,直握得李彩凤手心都发汗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李彩凤背着诗又想起了自己女儿,不知道朱翊铃怎么样了,天气冷了,在王府里有没有衣服,有没有棉被。
两个人就这样走着,在苍劲的北风里,一个妇人一个少女,手挽着手,仿佛将今年颗粒无收的痛苦都暂时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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