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七年前。
无名村消亡的第三天,陈载道略为稳固好伤势,便匆匆带着名为莫青的孩子赶往百叶城,如今的他依然不适合与任何人交手,但身上的粮食已然沒了,他只能选择尽快赶到百叶城,找到苏家。
但一路上的急赶,却是让他的伤势再度加剧,幸好的是总算平安无事到达苏家,然后在苏家老祖宗帮助下,很快便稳固好若水境,只是道心却是非人力可为之事。
北冰原州去往东极玄州要跨越漫长大海,远离海岸后便会不时出现狂风暴雨以及巨兽。
因此为了跨州倒卖物资,百叶城的渡口共有六艘巨船,每一艘都刻满阵法,佈有符文巨弩等物,完全可以看作一座攻防兼备的海上堡垒,造价极为昂贵。
六艘海上巨船,百叶城三大世家各占其一,另外三艘是北冰原州三大宗门和其他城池的大世家共有。
而此時停在渡口的巨船有三艘,分別是白家的玄武号,由两头巨龟拉动,速度稍慢,但在六船中最是安全。
还有一艘通体漆黑,船身符文弩共有二十台,高七层,分別在船身十二处插有十二桿鲜红旗炽,船板上刻有玄妙符文,正是天缺宗的都天神煞阵,攻伐极强。
陈载道乘坐的卻是最后一艘,苏家的破浪号。
破浪与前两者相比,攻伐比不上由天缺宗和几个大世家共建的黑船,安全同样比不上白家的玄武,但速度却是六船之冠。与黑船一样,苏家的破浪同样沒有用海兽拉动,而是和黑船一样利用阵法驱动,其船上阵法正是由青神剑宗刻划。
“莫青,好看吗?”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小孩子的心渐渐打开,慢慢走出那场惊天之变,最少他对陈载道愿意打开心说话。
“好看。”
羞涩地点点头,名为莫青的孩子抓住陈载道的衣袖,仰望天空上不停变幻的白云。
“觉得好吃吗?可惜吃不着,不然真想尝尝。”
陈载道笑着摸了摸小脑袋,开口道:“当年在山上第一次看见落日,我第一感觉是看起来很好吃,拉着师傅袖子非要吃上一口,师傅当然说办不到。可我那里会懂,只当师傅小气说着办不到,实则是不想给我这个徒弟吃,最后撒泼滾地不成,找到师傅的师傅去告刁状。”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陈载道当然不会说是他那位师傅,天天除了喝酒就是和他抢食物,抢完了还要他收拾,令他经常饿着肚子,以至常常看什么都像吃的。
为尊者讳,有些事情还是说不得,何况师傅对他其实很好。
第一次为人师,陈载道摸着脸脥笑问道:“你知道最后结果如何吗?”
孩子摇了摇小脑袋,道:“不知道。”
陈载道笑了笑,他本就沒想过他能答上来,只是希望通过语言,慢慢缓解那场大火带来的痛楚。
每一天午夜梦迴的呢喃,小孩子不知道不清楚,但他又如何能不知道。
陈载道摸了摸屁股,呲牙裂嘴道:“被打屁股了,好几天时间都是一摸就疼。”
孩子听到这话,双眼露出念想,随后化作恐惧,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不好,说错话了。
陈载道将孩子拥入怀中,左手併作剑指轻轻点过数个穴位,灌入一道玄黄之气,温声道:“不怕,有师傅在。”
隔了好一会,孩子才道:“师傅,我不怕。”
陈载道低头笑了笑,心中轻叹了一声。
一场让他道心失守,让一个孩子变得成熟的劫难,其中辛酸怎是三言两语可道清。
都说越苦,孩子越快成熟,以前不懂,如今懂了又不想懂。
这样的苦太苦了。
如果都非得吃这种苦,陈载道希望天下间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就那样糊里糊涂长大。
轻轻摇了摇头,陈载道眼看莫青依旧心神不宁,只好放弃在船上散步的想法,转而回到第六层的房间,施展宁神法决让他好好睡一觉。
陈载道看着沉睡的小孩子,轻轻叹了口气,道:“难怪师傅总说我的道心不堪一击。”
修道容易修心难,世道不恶人心恶。
以前不停听师傅说这说那,陈载道都能理解都能明白,感受却一直不深,就像读完一本书,字都认识,理解亦有,但一直觉得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人妖鬼莫不如是,因此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今回想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有些人可恨可怜,可杀可不杀。
有些人却罪大恶极,恕无可恕。
这其中不能看他们是否做过好事坏事,而是他们用什么心态做事。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而善小而不为,慎之,慎之。
轻轻替床上孩子盖好被子,双手撑窗观看大海的道士,言念之间,在日夜交替的那一瞬彷彿老去十岁,背影充满无奈,一点都不像名门大派出来的弟子,更不像一个山上的年轻人。
人间事事难如意,天上芸芸亦如此。
海上风高浪急,不时有巨兽四处游戈,但这一切对破浪船沒有太大影响,唯有初次游历的山上人才会站在船沿兴致盈然地观看。
对这一切,苏家之人什么都沒说沒管,破浪船外围刻有大阵,可防止风浪和人跌落海中,根本无须担心。
只要沒有人刻意生事,任何一艘跨州船的主事人,都不会过问客人之事。
毕竟能登上跨州船的人,都是交足山上钱币的山上人,谁知道他们背后站着谁。至于一般人,不是无法登船,而是他们给不起所需金钱,在一城一地都可算富家翁的人也不太容易。
不算特例的中土神州,其他四州山上山下分界虽不明显,但两者使用的钱币却是毫不相同
。
金银之物对山上的作用太少了,一件法器,一把趁手神兵,一炉好丹,若用金银去算,动辄十万百万。
不去说若水境的山上人才能完成真正的术法,得以使用空间储物。那怕是机缘之下得到前人留下的空间器物,还是以佛家神通三千世界创造,其内空间也最多如一座普通房子。
如此小的空间去收纳百万金银,太不现实了。
由天地而生的金银之物,其内存在的玄黄之气极少,除了一些符纸能使用,在山上便再无他用。
而山上人使用的金钱,皆存在大量玄黄之气,必要之时可用作驱动法阵,快速补充山上人体内可消耗的玄黄之气。
这种币钱只有三种,第一种是使用率最高最普遍的仙庭玉币,样式方正,厚度如指,通体碧绿,入手暖意洋洋,正面刻有仙庭奉道四字,背面刻字则各有不同,由三天柱之一而生,无人可仿制。
第二种是妖宫银币,呈圆形,厚度只有半指,通体银白,入手冰凉之极,正面刻有妖宫奉道四字,背面则是妖宫图,由三天柱之一而生,无人可制。
第三种是幽冥墨币,半圆半方,通体如墨,细看之下会有白水流动,入手半凉半暖,正反两面均无字无图,同样是三天柱之一而生,流通量极少。
这三种伴随三天柱出现的异物,原先只是用作驱动阵法,后来才被山上人当作钱币使用。
跨州巨船之所以稀有,一来是造价昂贵,二来是每一次驱动巨船,从百叶城远渡至东极玄州的雷云城,若换算成黄金,其消耗的玉币最少都要十万两黄金。
这还是沒有遭到任何意外,以最低速度航行的结果,若是遇上了意外,动用到各种攻伐阵法,符文箭弩,消耗的玉币眨眼间便破百万。
如此昂贵的行船,要上船的价钱自然不可能便宜,那怕跨州船以运送货物为主都一样。
三枚仙庭玉币,这是最低的登船价钱,那怕你登船后不吃不喝不睡,只要占了一个身位就是三枚。
一枚仙庭玉币等同千两,一次登船就是三千两黄金,试问又有多少普通人能够花得起。
有,但真的不多。
所以跨州巨船并非不载凡夫俗子,是山下人承受不住这个价钱。否则在利益下,早就有更多商人来往两州,做起倒买倒卖之事。
所以能登船远游的人,不管容貌举止如何,大都相安无事,谁也不会刻意招惹谁。
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拳头硬不硬?如果不硬,背后的拳头呢?
所以那怕再不顺眼,只要一天还在跨州渡船上,就沒有谁会轻易动手。
因为登船钱就是保命钱,只要保护跨州渡船的人沒死光,谁要想痛下杀手,都得先面对他们。
像陈载道所乘坐的破浪,如非双方同意再画押,只要有人敢动手,苏家派上船的护卫就会马上出手,若是来者修为太高,更会直接动用船上法阵。
苏家的破浪船法阵全开,不惜一切之下,足可匹敌两位登神境。
这一天,陈载道和莫青离开了百叶城,踏上破浪。
百叶城內,一位老人离留下一间草屋屋,一本无名古书,寥寥兩三语,便合上了双眼。
像是所有人都有了归縮之地,唯有两个孩子无所依,无所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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