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一借着大堂内的亮光,仔细端详着川越忽然低下的脑袋。
盯着川越俊俏好看的脸蛋儿好一会后,玉锦一脸上露出浓厚的兴趣,好奇道:
“你之前说你是许酿雇来的快递员?大唐还有‘快’这个姓氏吗?
“难不成你和我一样都有西洋血脉吗?但你看上去不像啊……
“你的姓氏是哪个‘kuai’字?是筷子的筷,还是快乐的快?”
“够了!”川越挑眉,“我姓川名越,什么快递员啊,你之前听错了!”
玉锦一愣了愣,脸颊突然变得绯红。
她继续问道:“那你今年年方几岁,可曾婚配?”
“没有,今年年初刚巧十七……住口!”
正在心中计量着报酬的川越被玉锦一几次打断,心中正在恼火,玉锦一又赶巧说了这番话,所以他忍不住怒道:“你老相好刚死,你就想吃我这颗嫩草?你这女子,也太不矜持了些!”
玉锦一似乎被川越的话震住了,神色有些迷茫。
玉锦一身旁的玉巨树和玉小树也是跟着楞住,同样没明白川越话中的意思。
“许酿是我姐的老相好,可不是我的!”
好久之后,玉锦一明悟过来,然后一声尖叫道:“你诬蔑我名声!”
“我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玉锦一羞恼的喊完后,眼睛一转,其中隐有光华流动。
她突然一把拉住川越的胳膊,笑眯眯道:
“不行,你得负责娶我了。”
…………
戌时四刻,夜渐深,整座长安城华灯初上,光彩照人。
直通长安东门春明门的春明大街,自东向西数到第六个南北通巷,就是长安最有名的桃花巷。
桃花巷是一条烟柳巷。
这里聚集了长安最好的青楼,其中住满了长安乃至天下最漂亮的勾栏女子和清倌人。
桃花巷以前没有名字。
如今的名字,源于几十年前一崔姓书生在此间酒后写下的一首诗词。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注一】
这首诗当时一出,便是艳惊四座,被奉为上品佳作。
这首诗词酒后流传长安,渐渐响彻长安的大街小巷,成为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谣。
而当年的那名崔姓书生,如今也已官拜从三品州牧,成为了一方大员。
而这首诗的后两句,也被人刻成楹联钉在了桃花巷的门楼两侧,以作留念。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站在桃花巷门楼下,江户捧着折扇,不住点头,“妙啊。”
他穿着身华色低敛的圆领黑衫,黑衫圆领上用银线绣着精美花纹,让人一看望去,便能察觉价值不菲。
其腰间则还挂着一枚带穗玉佩。
玉佩温润乳白,贴在黑衣上,竟还隐隐散着一缕白光。
这玉佩搭配着江户一水的黑色,竟生出些黑白分明的豪气。
脚上,江户踩着双靴边绣着云纹的黑靴。
细致去看,还能看到靴帮内里裹着颜色深灰近黑的丝绸。
要是川越在这里看到这一幕,怕是会嫉妒的跳起脚来。
这装逼的一身,怕是得几两银子的花销。
江户身侧的纪灵芝此刻虽然换了身男装,头发也学着江户用玉簪盘起扎住,但精巧的脸蛋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俏丽女子。
她刻意描粗的眉头挑起,瞥了眼江户,“你个练武的臭武夫,在这儿装啥文人墨客呢。”
江户叹了口气,想要反驳纪灵芝几句,最终却是发现她说的竟是都对。
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向前走去,声音中满是恼羞成怒,“别叨叨了,赶紧随我来。”
纪灵芝扑哧一笑,快步跟上江户,好奇道:“这巷子里青楼这么多,我们要去哪家?”
“最有名气的那家。”
“醉仙居?”
“对。”
…………
桃花巷深三千尺。
醉仙居,便是在这桃花巷最深处,紧邻着安乐街。
长安城除去东西南三面九座城门各对应的九条大街外,东西向的街道被统称为街,南北向的街道则被统称为巷。
长安城东西长而南北窄,所以修建时街宽巷窄。
大街小巷一词,也是因此而来。
所谓三千尺,就是一千米。
从桃花巷的入口走到位于尽头的醉仙居,江户和纪灵芝足足用了一刻钟。
站在醉仙居外,江户下意识便是眼睛一亮。
果然无愧长安第一青楼的桂冠。
门口往来送客的姑娘们,明显比之前他在那些青楼门口看到的姑娘们要明艳靓丽许多。
江户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笑道:“走吧,纪公子。”
纪灵芝翻了个白眼,不应不答。
言语间,二人已经走到了醉仙居檐下,当即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绕。
江户轻车熟路的揽过一名贴近身子的貌美女子,用折扇轻轻挑起后者的下巴,笑问道:“姑娘可知道雅间逢春在哪处?”
被江户揽入怀中的女子看着江户俊俏的脸蛋儿,两颊迅速攀上绯红,声音颤颤巍巍的,满是软嫩诱惑之意,“公子今天有约而来?”
看着江户笑着点头,她抿了抿红唇,悄悄探到江户耳边,轻轻啄了一下后者的耳垂,轻笑道:“公子请随我来。”
话罢,女子手捧着团扇,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在前面带路。
江户扭头看了眼身旁脸颊通红发烫的纪灵芝,眼中闪过笑意。
看上去性子泼辣大胆,实际上还是个雏儿……江户一把拉住纪灵芝手腕,拽着她跟上了之前搭话的女子。
走过莺莺燕燕,歌舞升平的一楼大堂,江户沿着大堂右侧的实木阶梯一步步登上了二楼。
“公子,逢春就在楼道最深处,尊卑有别,奴家就不过去了。”一直引路的女子走到二楼后停住身子,对着江户行了个万福。
“有劳姑娘了。”江户作揖回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塞进女子手中。
女子眼睛一亮,离去前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江户身侧的纪灵芝,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纪灵芝看到了女子离去时的微笑,身子下意识的一颤,“那女子,刚刚那种笑容是何意?”
“友善的意思。”江户笑着打趣了一句,然后低头理了理身上的褶皱,“走吧,估计他们都等着急了。”
…………
逢春是个雅间。
此刻这间旖旎麝香的雅间里,左右齐齐摆着两列酒案。
两列酒案后各坐着四五名衣着华丽、面带贵气的公子哥。
他们言谈随意,不时举杯对饮一下,偶然谈到与某事看法不一致时,甚至会吵得面红耳赤,如此这般看来,这些个公子哥私交大都不错。
言谈间,其身侧伴坐的勾栏女子会适时斟酒夹菜,将他们伺候的极其舒适。
这些女子都精挑细选过,长相极为可人。
房间里,她们雪白肌肤在红烛的映照下,泛着细腻的乳红色,单是平视她们,就让人不免生出一股邪气。
但场间在座的人都是极有定力的纨绔,常年上位者气息的熏陶、家族文化的灌输、以及他们自小混迹在花街柳巷的丰富经验,让他们至少明面上,都表现的极为平静安然。
坐在右席最下端的历安饮下身旁女子含情脉脉递来的酒水,抬头打量了眼位于左右两列正中、最上首那对尚还无人落座的案子,眼中隐隐掠过光华,笑问道:“今日为何首座摆了两案席子?”
历安右手边的裴宿闻言,放下了夹菜的筷子,“听闻殿下的朋友要来。”
“哪个朋友有资格同殿下同坐首席?”历安轻轻抚摸着身侧女子的大腿。
“来自西部。”裴宿叹息一声,眼神中带着点畏惧道:“听说是个耍剑的剑客。”
“剑客?”历安看到了裴宿眼中的情绪,于是瞬间明悟了剑客是谁。
他手掌倏然收紧,抓疼了身侧的貌美女子,眼中带着不可思议道:“殿下这个时候宴请剑池的剑子,所图为何!”
“长安多少双眼睛在瞄着那位。”历安眉毛颤了颤,叹道:“殿下的心,也太着急了些。”
“不是殿下着急,是东宫逼得太急了。”裴宿摇了摇头,“皇家的残酷,你我都看得出来,如今的局势,逼得殿下不得不兵行险招。”
“你我既然已经站在了殿下这一方,就要无条件相信殿下。”裴宿环视一眼屋内,“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也不妨直说。
“殿下同这位剑子,数年前便有书信往来!”
历安眼中的惊异更盛,张口尚要讲些什么,忽然又紧紧抿住了嘴唇。
裴宿瞬间明悟,他顺着历安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推门而入的一个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身后,还伴着一个明显女扮男装的护卫。
侍卫们怎么没拦住他们?
这是裴宿和场间所有人心里头的第一个想法。
然而他们随即都是下意识齐齐瞥了眼首座的两案酒桌,当下心中皆是有所明悟。
这个剑子,还是个风流之人……裴宿眼中的震惊压下,看了眼江户身侧女扮男装的纪灵芝,嘴角忽然翘起,静静看着江户。
江户自顾自推开逢春的房门,便是看到了一众正在饮酒听琴的富贵公子哥。
看着他们眼中升起的惊讶,他挑了挑眉,行礼道:“洗剑池弟子江户,见过诸位。”
裴宿和历安相视一眼,率先起身回礼,“刑物司郎中裴宿、工部司郎中历安,见过公子。”
剩下的公子哥们稍楞了片刻,也是齐齐起身回礼。
十个公子哥,遍及六部、御史台甚至左右羽林军的年轻军官……这位皇子殿下的人脉,比想象中要强大很多啊……江户抿了抿嘴,心中暗自感慨。
就在这时,伴着嘎吱声音的响起,雅间的房门再次被推开。
穿着白领圆袍,腰挂翡翠玉佩的李勋缓步走了进来。
李勋有着一对纤细好看的柳叶眉。
这对眉毛搭配着他面部刚硬的曲线,非但没有给他带来柔和的味道,反而使他面相上生出了一股上位者独有的霸道。
李勋刚一进屋,便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包括江户在内的所有人见到李勋,皆是神色郑重的弯腰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李勋,便是当今大唐天子的次子!
李勋进门看到江户,纤细的柳叶眉挑起,脸上露出不似作假的和煦笑容,张开了双臂。
在一众公子哥们稍显呆滞的目光中,他同江户抱在了一起。
关系比我以为的要好很多……裴宿隐在袖子的手指摩挲着,眼睑微微收敛。
二皇子这是在作秀,还是关系真的如此这般要好?殿下的行为,近些年变得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了……历安眼神闪烁着,轻轻抿了抿嘴唇。
台下十位年轻才俊,一时间内心戏四起,好不热闹。
…………
松开双臂,李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江户身后站着的纪灵芝,在后者泛红的表情下露出暧昧的笑容后,牵着江户的手臂坐进了首座。
首座左右两张酒案,李勋在左,江户在右,以示地位。
大唐自古以来,便是左尊右卑。
“诸位久等了。”李勋端起酒杯敬酒,声音惭愧,“今年三月初,泽州大疫,父皇下令让我总管此事,事务繁多,所以来得迟了些。”
江户举起酒杯陪酒,暗自叹了口气。
纵然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路上奔波,却依旧或多或少从各种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
大唐太始八年春,三月初九,泽州大疫。
泽州全境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难民涌向四面八方。
往日嬉闹的泽州城如今更是十步一白骨,百步一殍尸,实为人间炼狱,惨不忍睹。
“这次泽州的YQ若是处理不得当,怕是会泛滥成大唐整个北境的浩劫。”席间,在户部任职的丁茂饮了口酒,对着李旭郑重道:“殿下要多操些心,莫不可使灾民流出泽州境内。”
丁茂此言一出,整个席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灾民不疏引出来,难不成将他们堵死在泽州,让他们也皮肤溃烂而亡?”有人愤愤不平。
“灾民数量极多,倘若流入他州,导致YQ范围扩大又该如何?其它诸州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治理国家又不是和泥过家家,如果都像你这般柔软心肠,我大唐怕是早就亡国了!”丁茂筷子一摔,声音恼怒,“妇人之仁!”
“不要吵了。”李勋恼火,低喝出声:“这些问题还轮不到你们瞎操心!”
“今日六部会司已经研讨出了方案。”李勋突然感觉口中酒水有些苦涩,“明日,父皇的圣旨便会八百里加急传至地方。
“圣旨的旨意是封闭毗邻泽州所有州县的城门,只留出向北的一个豁口。”
“那里,有柳州腾出的一座县城。”李勋放下酒杯,“所有灾民全部圈进那里,避免流入其他州县。”
“荒唐!”有人不可置信,“那些尚还未染瘟疫的人该怎么办?这不是同他们将猛兽放在一个笼子里吗?”
“这个政令一出,民心不稳啊!”
“泽州境内几十万百姓,这得死去多少?”
“我爹的脑袋里想的什么?不可理喻!”
“我就知道你爹不是啥好鸟,这个馊主意怕是用屁股想出来的。”
“你爹就好?去年江南一带的水灾,你家老头子也没少捞钱吧?”
“放你大爷的屁股,你再胡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一时间,议论声纷纷,各种高官丑闻被爆出,污言秽语满天飞。
这些公子哥们身旁伴坐的女伴们都是惊恐的连忙跪伏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此刻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江户听着耳边外界难得一觅的秘辛,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这群纨绔就不怕隔墙有耳吗?
坐在江户身后的纪灵芝也是瞬间目瞪口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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