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脸笑容地与李长儒等人告别后,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前行。
只是他上马后,脸色立时变得铁青,让刚想开口的王承恩又闭嘴不言。
王承恩犹豫了好一会,见朱元璋脸色有所缓和,才一脸笑容地恭维道:“陛下,您刚才活剐正阳门的曹德思真是大快人心,老奴这么久,就从未见过......”
朱元璋听到王承恩的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王成恩话里的意思他怎会听不出来,这是在点他,让他安排人镇守正阳门。
其实他刚才虽未明言,却已让李若琏处理李长儒等人的事情,便是暗示李若琏暂代城守之职。
让一个三品大员做个看城门的,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但这也是朱元璋对李若琏的一个考验。
若李若琏真是一个忠诚、聪慧的臣子,自会明白他的意思,主动担负起守卫正阳门之责。
若他领会不了这层意思,或者说虽然明白,却不愿做这等低贱之事,也于大局无碍。
因为正阳门是内城,此刻关系并不大,纵使无主事之人,却还有守城兵士在,一时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不过这些事,朱元璋自不会对王承恩说。
此刻见王承恩提及此事,知他并未明白其中关窍。
其实王承恩不明白,朱元璋也不在意,因为他只需太监做好本分,并不需要他们多能干。
但是王承恩旁敲侧击地点他,却是太监干政,犯了他的逆鳞。
他冷瞥王承恩一眼,手中缰绳一紧,那马前蹄立时抬起,发出一声长嘶。
王承恩为了看清朱元璋的脸色,只落后了半匹马的距离。
此刻朱元璋突然勒马停步,王承恩的马立刻就要超过朱元璋,他见状大惊,拼命勒紧马缰,才没让他的马逾矩。
当他见到朱元璋一脸铁青,双目中隐现杀机时,立时想起乾清宫的警告。
于是他急忙翻身下马,叩首告罪道:“老奴糊涂,请陛下恕罪!”
朱元璋端坐马上,侧头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咱看你是不长记性,此次巡城后,你到司礼监去领二十廷杖,长长记性吧!”
此言一出,不仅王承恩愣住了,连身后的四个亲卫也是一脸惊讶。
原来在明朝内廷十二监中,以司礼监和御马监最大。
司礼监原只是负责宫廷礼仪、命妇朝贺和监督其他宦官违法乱纪之事,后来随着权力的增大,拥有了批红之权,身份尊贵堪比内阁。
而御马监本是宫内养马的一个场所,后来逐渐发展成为监军,掌管兵符火牌,与兵部共掌兵权。
本来这两监一直以来都是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了很多年。
直到魏忠贤出现,才彻底将御马监压制,形成司礼监一家独大的局面。
后来魏忠贤伏诛,御马监曾趁势反攻,却仍被司礼监打压了下去。
御马监虽然失利,却一直与司礼监暗中较劲,特别是王德化兼领御马监后,两监争斗更加剧烈,但司礼监仍稳稳地压了御马监一头。
所以王承恩虽只是四品官,因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纵使内阁大臣见了他,都得恭敬地称呼一声“王公”。
此刻朱元璋竟让王承恩去司礼监受罚,这不是明着打他的脸,让他以后在宫中如何抬得起头。
朱元璋见王承恩似有不服,眼中杀气更重。
本来以他的个性,纵使不杀王承恩,也会将王承恩责打一顿后,调离他的身边。
不过由于他初来乍到,身边确实无人可用,加之王承恩还算忠心,才如此折中处理。
没想到王承恩竟不领情,不禁让他动了杀机。
一时间,现场出奇的安静。
“老奴遵旨!”
王承恩沉默了一会,似乎回过神来,神情萎靡地回答道,同时连连叩头请罪。
朱元璋见王承恩已经服软,冷哼一声,又驱马前行。
王承恩看着朱元璋的背影,惊恐、疑惑、愤怒等神情一闪而逝。
随后他又翻身上马,急追朱元璋而去。
约莫一刻钟后,朱元璋来到了永定门附近。
因正阳门的事情,朱元璋并未直接去永定门的指挥所,而是带着王承恩几人找了一个相对偏僻的登城踏步,准备先上城去了解情况。
就在他们距离那登城踏步几米远时,见到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军正情绪激动地与两个宦官在争吵。
细听之下才知道,原来那将军想要上城参与防守,但两个宦官却以他没有王德化签发的守城手令为由,不许他上城。
那将军几番解释,甚至拿出了兵部的手令,那两个宦官只是不许,最后那将军只得一脸愤怒地离去。
朱元璋见状,不禁又眉头紧皱。
要知那人既能拿出兵部的手令,自不会是奸细。
而小小的两个宦官不仅不让他登城,还不认兵部的手令,这事情就有些不对了。
朱元璋沉默了一会,试着让一个亲卫手持腰牌带他上城,果然遭到了宦官的拒绝。
后来还是利用王承恩太监的身份,外加给了那两个宦官两个金元宝,他们才得以顺利走上登城踏步。
朱元璋走上登城踏步时,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但当他上到城楼后,脸色瞬间铁青,身体也因气愤而微微颤抖。
因为在一段五、六十米的城墙上,只有两、三个神情疲惫的兵士站在垛口处,眺望着远方。
另有七、八人围在一门十分笨重、陈旧的大炮四周窃窃私语,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剩余的几十人竟将弓箭、盔甲等丢掷一旁,或坐或卧在地上,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
那谈论的几人见到朱元璋一行后,停止了谈论,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们。
不过他们的目光并未在朱元璋身上停留,反而是不停打量着王承恩,眼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怨恨。
当他们见王承恩并未开口后,又收回目光,自顾自的谈笑起来。
朱元璋见状,不由地摸向腰间的宝剑,不过最后他并没有拔出来。
因为他看到不管是闲谈,还是卧地的兵士,都是盔甲破旧、面黄肌瘦。
而在这些士兵不远处,有一大滩水渍,水渍中散落着一些破碗碎片和数得清的几粒小米。
见此情形,他知道这并非是士兵的错,还是拖欠军饷太严重的缘故。
尽管他早已猜到,因军中拖欠军饷,兵士的斗志不会太高,却没想到会差到这样的地步。
心中暗叹一口气后,他又缓步上前,朝城外望去。
王承恩见状,本要提醒朱元璋不要太靠近城头,不过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开口。
朱元璋走到垛口处,眺望着城外的情况。
只见城下的护城河虽仍波光粼粼,但是水已见底,基本失去了护城的作用。
在护城河的前方数十里,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几乎没有任何村落和树木,这明显是坚壁清野的结果。
而在这片平地中,在距离护城河四、五里地的地方,散落着十几个军营。
其间炊烟袅袅,战马嘶鸣,隐约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
朱元璋见状,心中一阵感慨。
突然他眯起了双眼,盯着空中那几缕炊烟。
随后他又发现这十几个军营竟竖着四、五种颜色的军旗,显然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
看到这些旗帜后,朱元璋又想起之前见到那些商铺挂的彩旗,心中默默盘算起来。
“陛下,您还是离城头远些,早上那些逆贼还曾朝此门放过炮!”
王承恩犹豫一阵后,还是走到朱元璋身旁轻声提醒,同时一脸警惕地盯着城楼上的士兵。
朱元璋闻言,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却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陛下,您在哪里?微臣骆养性前来护驾!”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朱元璋闻言,不禁眉头一皱,朝发声之处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头戴乌纱帽,身穿绯红仙鹤公服的男子带着数十个锦衣卫从远处跑来。
随着这个喊声响起,城头上不管是躺着,还是闲聊的兵士皆是一脸紧张,四处张望,最后都朝朱元璋望来。
“陛下来了!”
“真的是陛下!”
......
众兵士看清朱元璋身上泛白的明黄常服后,知道陛下是真的来了,皆是一脸惊讶。
另外还有不少兵士听到喊声,急忙从其他城墙处跑来。
“放肆,见到陛下,你们还不跪地行礼!”
骆养性见状,立时朝众人大声喝道。
众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高呼万岁地跪下。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见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骆养性见众人都跪下后,才恭敬地朝朱元璋行礼道。
朱元璋本因骆养性行事鲁莽,高声呼喊泄露了他的行踪,就有几分不满。
此刻又见他身为武将,在此危机时刻,竟仍穿着文官的朝服附庸风雅,心中已然动怒。
朱元璋冷冷地瞥了骆养性一眼,便不再理他,而是缓缓走上前,扶起先前认真守城的一个兵士,同时叫道:“诸位请起!”
那个被朱元璋扶起的兵士满脸泪痕地哽咽道:“谢......谢陛.....下!”
众兵士闻言,也纷纷叩谢圣恩。
骆养性起身后,满脸通红地站在朱元璋的身后,暗自后悔不已。
其实他并非冒失之人,只因他先前擅离职守,未能及时随驾,心中已有些担心。
后来追到正阳门时,听李若琏讲了朱元璋活剐曹德思之事,心情更加沉重。
所以当他赶到永定门指挥所仍未见到朱元璋时,情绪就有些失控了,这才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至于朱元璋真正动怒的朝服一事,他根本就未觉察到。
因为朝廷重文轻武之风由来已久,特别是不少督师、大帅都由文官担任后,武官纷纷改换门庭,以着文人服饰为荣。
平时不仅喜拿诗书装儒雅,就是连谈论战局,也必引用孔子、荀子等言论,以示自己并非胸无点墨的莽夫。
崇祯登基后虽曾矫正此风,不过积重难返,他几番申斥无用后,也就不再理会。
所以此刻不要说骆养性不知朱元璋动怒的原因,就是擅长揣摩帝王心术的老吏,恐怕一时半会也摸不到门径。
正当朱元璋在亲切询问兵士们的情况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怒骂声。
“起来,快起来,再不起来,休怪我手下无情!”
“你们这群懒骨头,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还想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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