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人则将这处地方清理过后,继续踏上了前往边境的路途。
身后刚刚发生过厮杀的地面还残留了不少的血迹,但不消多久就有雪花簌簌落下,将这满地炼狱的痕迹掩没于无形。
天地间,似是恢复了如新生般的洁净明晰。
因为天气缘故,接下来公孙瑾一行的行程并不迅速。
原本预计酉时抵达军营的设想时间最终也往后拖到了亥时。
早有驻军的千卫等在半道,将人迎入军营。
这处部队现也是归于马将军麾下,驻扎在一处山坳里,两边自然的山壁屏障挡住了外间呼啸的飓风。营地四下扎着火把,有列队军士来往梭巡。
呼着苍凉的空气,公孙瑾踏进了主帐营。外间虽是寒气逼人,但在这小牛皮缝制的军帐中着实好了不少。
帐内早升起了炭火,旁侧卧榻上铺了暖和的兽皮。因为他的伤寒病症未愈,马万千即刻就着了随军医师进来诊脉。
等到服下汤药,已近子时。
帐中原本的副将已经离开,将这主营帐让给了公孙瑾。他和衣卧在榻上,就着旁侧的烛火查看手中的卷册。
军帐虽然以牛羊皮缝制看起来很是牢固,但实际也就只有防风的作用。几乎没有多少隔音的效果,坐在里间不消刻意就能听清外间巡视列兵踏步的声音。
一列五人,没有间隔的交叉巡视。
公孙瑾凝声细听了一番后,不知是药效上来还是体力不济的缘故,渐觉疲累,搁下手中卷册,斜靠着卧榻阖眼睡去。
他被外间喧嚣惊醒的时候,身边那段蜡烛已经熄灭。帐内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因为营帐中摆了盆炭火,提供暖意的同时,烧得通红的火星子亦在暗夜里闪烁,提供微弱的照明。
公孙瑾这觉醒来自觉好了不少,听着外头不间断的略显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他索性翻身下了床,借着炭盆的火光将那半截蜡烛重新燃了起来。
察觉到帐内公孙瑾的动静,帐篷外值守的两名随侍挑帘进入。
看着进来的侍从,公孙瑾率先发声问道:“外头这么闹哄哄的究竟是怎么了?”
“回世子的话,据说是前方巡查的兵士抓到了一名奸细。现正把此人带进来审讯。”
“奸细?!”公孙瑾沉吟了一番,自旁侧木架上披了件斗篷就出了营帐。
打开帐帘,扑面而来的寒气激得他剧烈的咳了几声。
此时,一列士兵正押着那个潜入军营的奸细嫌疑人过来。
听着那几声咳嗽,刚刚还显得乖巧的奸细嫌疑人突然站住了脚步,后头的士兵跟着停了下来皆都有些疑惑。
领头押解的百夫长正想去推拿站停的人,不料他却突然转身往旁侧跑去。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众人一时没来得及拦阻。直到那名奸细嫌疑人近到公孙瑾身前,才被他旁侧光禄司的侍从抓着衣领翻押到地上。
“啊!”在被拧着臂膀下压之际,那奸细嫌疑人禁不住痛呼出声。
公孙瑾被这熟悉的声音震住了,下意识的开了口,“放开她。”
周遭士兵已经都围了过来,数十只火把熊熊燃烧,将这主帐营前的一片寸许之地照的亮如白昼。
在公孙瑾的干预下,光禄司的人松了手,但趴在中间的奸细嫌疑人并没有动弹,保持着方才被人压按面朝地的蜷缩姿态。
公孙瑾望着那个略显瘦小的身影,心下不由一颤,跟着提步就要走过去。
“世子不可,这人来历不明,若是……”旁侧的光禄司侍从不忘职责,出声提醒。
公孙瑾却状若罔闻,径直往前走去。
晕黄的火光落在那人周身,随风势摇摆飘忽。
昨日梦里的场景和眼前这幕莫名的重合。
孑然孤身的阴影也跟着张狂起舞,似是要扑面而来将他撕裂。
再不复梦里的不安和惶急,此时的公孙瑾在那人面前缓缓的蹲了下去。
迎着众人或惊愕或紧张的目光,揭开了那人身上的斗篷帽兜。
梦境再次化为了现实,在火光的映照下,帽兜下自地上半抬了脸的郑婉儿正怯怯的将他望着。
曾经,那天真烂漫的少女晃着他的胳膊撒娇,眼神清澈明亮,而此时,昔日那些美好璀璨的耀眼光芒,从她的眼中悉数迷失。
轻轻启口,“公孙哥哥”三个字她喊得干涩而小心。
初始听到婉儿要远嫁的消息他只觉得痛彻心扉,为了逃避那样的伤痛差点豁出了自己的命。
此后,哀莫大过于心死,他开始刻意的将婉儿的一切掩埋在心底。
原以为郑婉儿之于他就成了心头永远难愈的伤疤。
但眼下这近乎话本子般的再遇却让他茫然了。
怔了许久,他才轻轻的应和,“嗯。”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郑婉儿眼中渐泛泪意。
公孙瑾皱了眉,满是疼惜的将她搂入怀中。
“公孙哥哥。”接触到那个温暖的怀抱,她卸下了连日来所有的防备和疲累,眼前一黑径直昏了过去。
……
等郑婉儿自暗无天日的昏睡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巳时。
隔着薄薄的一层帐布,能听到外面士兵操练的喊声,以及兵戈撞击的金属刺响。
茫然的思绪慢慢回笼,她立时从床榻上弹了起来。
身上盖着的一件皮裘跟着滑到了地上,郑婉儿跟着下了床。
连日的逃离之途让她体力不支,落地之际脚软的差点摔倒,不得不扶着床榻稳住身形。
随后打量了自己所处的地方,发现这是在一个帐篷样的地方。
昨晚最后的温暖涌入记忆,郑婉儿转身想要往外跑,“公孙哥哥!”
帐篷帘幕抖动,有人自外面进来,跑到一半的郑婉儿下意识的停在原地,盯着那帘幕后的来人,禁不住的全身发颤。
……
“我总觉得,公主这行并不是全然可以信任的。世子这样放她在身边,实在不是个万全之策。”
远离主帐营的地方,马万千正一边看着面前例行训练的手下兵将,一边朝公孙瑾道。
昨晚郑婉儿的现身,除了马万千外现场的兵士并没有几个知道她身份的。
站在他身侧的公孙瑾脸色已经比前一日好了不少,外穿了件狐裘领的银灰色外袍,满脸的肃穆。听完马万千的话,他并没有立刻作声。
接下来,他就没什么机会说话了。
因为有负责守主营帐的光禄司侍从过来通报,刚刚军医准备去营帐内替郑婉儿诊治,结果被她用碳火盆袭击,现下烫伤了脸面十指。
等公孙瑾带人赶到主营帐内时,正是一片混乱。
地上散落着不少烧红的木炭,还有些屋内陈列的凳子桌子都被推翻或推离了原本的位置。
军医脸上手上都有被火烫伤的痕迹,瘫在一边哼哼。
肇事的郑婉儿则被限制了行动,顾忌着昨夜里公孙瑾对她的态度,负责看管她的兵士并不敢动用武力,只是用盾牌围了个圈不让她乱跑。
到公孙瑾现身之后,兵士就将盾牌抽走了,圈在内里的郑婉儿却状似未闻,正背对着众人蹲在那里。
看着满地狼藉,公孙瑾先同那受伤的军医宽慰了几句,就着人将他扶了下去。
又吩咐了随身侍从将地上木炭收拾了,换过新的。处置完这一切,他才去到了角落的郑婉儿身边。
她还是维持着刚刚看到的姿势,环抱着自己背朝营帐入口的方向,缩成一团。
“婉儿。”他尝试了伸手,去拂开她颊边的碎发。
“公孙哥哥。”本是僵直的如同雕塑一般的郑婉儿微微调转了头。
不知是不是被那军医吓得,眼神里全然失去了昨夜初见时的依赖和欣喜,而是隐含着控诉。
“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不管婉儿的,可是结果你什么都没有做,你让我和亲鉴廷国。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么想恨你么?”
闻言,公孙瑾伸到她颊边的手顿住了。
那日里一道帝君谕旨,宣她入宫,册封公主,远嫁朔漠。
看似荣耀恩宠,实际却似平地惊雷,炸裂了她几乎所有的神智。
她的天空染上了阴霾,她不愿意入宫,不想远嫁。
她理解不了那种牺牲精神,她绝食自裁。
只盼着并且相信着公孙瑾会来带走她。
但最终的结局却是她与他站在文华殿前御河相邻的彼岸对视。
在皇恩亲情和她之间,公孙瑾终究选择了前者。
作为被抛弃的那个选择,郑婉儿想过要恨公孙瑾。
但在坐上远离帝都的婚车之后,沿途的苦闷恐惧她终是逼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公孙瑾、皇城,短短的四个字,却是她仅有珍藏的快乐源泉与生活下去的勇气。
两国素有战乱,早就结下世仇。即使有所谓的和亲议停也不过是全了帝君的颜面,实际进入鉴廷国皇城帝君的内宫,她就像是落入了狼群的羔羊。
没有人在乎她,也没有人重视她。人人都视她如草芥,谁都可以给她颜色看。
郑婉儿在一次死里逃生后终于决定,她要回来。
不管用任何方法,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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