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里大将军府门前的灯笼都是定时更换的,从来不会有这样破落的时刻。
但现下里,这代表家业的红灯笼在风晒雨淋里,早失去了原本鲜艳的颜色。
公孙瑾勾结番邦背叛夷掖国的罪名已经确立,等待他的必然只有处斩的结局。
不同于一般的死刑犯,有足够多的时间等候,公孙瑾的行刑时间是在五月二十一。
从位于朔漠境内的勾陈组织赶到夷掖国帝都,上官莹只用了三天的时间。距离公孙瑾的刑期还有五天时间,但是此时她却并不焦虑。
看的够久了,才转身往市集西口行去,这里是帝都繁华之地。
熙熙攘攘的帝都集市上人头攒动,摆摊吆喝的此起彼伏。
上官莹满面闲适的一路逛过去,在卖异域小器物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那摊主不若夷掖国人的长相,五官有些异域风情。上官莹半蹲了下去,将那摊前一个造型古朴的摆物调了个。
原本看似殷勤的摊主因此眼神一凛,摸索着将手边另一块红色的石雕往旁侧移动了寸许。
此时上官莹刻意的露出了自己手腕内侧勾陈的标识,那摊主见后重新展开了方才热情的待客笑容。
与上官莹指了另一边的摆饰道:“姑娘看看那款,可是好东西啊。”
听出他话里有话,上官莹没有迟疑,将摊主指示的雕塑摆品取到手中,随后自然就摸到了其中的特殊之处。
心下了然,她留下了一枚铜钱带走了摆品。随后,从那摆品里得到了行使人物的勾陈暗人信息。
……
当夜,封玄奕意外见到了上官莹。他并没有收到密报,还惯于认定她是叛徒,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想要出手,但上官莹武功比他好太多,两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再加上封玄奕是梦中被惊醒的,让上官莹扭着手掌一反转,反中了自己袖中隐藏的毒药。
他立时就涕泪横流口吐鲜血,上官莹放开手,他从床上栽倒地上。看着他浑身上下摸索解药,她并未动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想不到这么久没见,你的功夫还是没有任何长进。”
在上官莹的嘲讽声里,封玄奕总算摸到了解药,干咽了药丸后摊在地上大喘气。
许久,才有力气说话,“我本来就不是练你们那手的,用武功杀人,后期收拾太麻烦了。”
“百岁生死了。”上官莹的话终于让他有了些许错愕的神色,接着听到上官莹续道:“是我杀的。”
闻言,他脸上反露出了笑意,因为刚刚中了毒,这笑容显得有些狰狞,“所以,这就是你回来的条件吗?”
他已经猜到了,上官莹活着回到勾陈,代价就是百岁生的死。但实际,上官莹和百岁生却并不是朋友。
与上官莹一样,他也并不了解百岁生要帮她逃离的缘由。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身为勾陈暗人,他们本来就只需要生存下去。那么为了这份生存,无所不用其极,本身也就是勾陈不成文的规定。
虽然,他心里对于百岁生的死更触动。
两人一时都静默下来,没有掌灯的室内,只有借着窗外月光的微茫,辩物识人。
月华淼淼,似是有轻纱笼在眼前,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人的神智。
上官莹幽幽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我杀他是对是错。但是我知道,你必须停手。”
公孙瑾是这世上唯一会那样温柔唤她上官莹的人,虽然并不明白他缘何要让自己离开,但是他不能死是她心底的决绝信念。
她本就来自地狱,再回到地狱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封玄奕略带诧异的抬眸看着她,上官莹半张脸融在那袅娜的月光里,眼神却格外清亮。
“公孙瑾世子不能死,夷掖国帝君必须醒来。”
靠抵着床榻,封玄奕微微闭了眼,“如果我不肯呢?”
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起来,“对了,我不肯你自然可以杀了我。你是勾陈数一数二的杀手,我们,我和百岁生联手都不一定能伤你几分。”
“……”上官莹没有接话,因为封玄奕说的是事实的全部。
自腰带的暗袋里,她取出了一封书信,是勾陈宗主亲笔的内容。
虽然没有写明是为了配合上官莹救公孙瑾,但确实是让他停止干预夷掖国帝君的救治。
封玄奕点燃了桌案的照明烛灯,将上面内容看完后就这烛火将那纸信笺烧掉了。火舌舔舐这薄薄的纸张,瞬间就成了团火球,化成了灰烬。
灯火下,这屋内只存了他自己,上官莹已经离开了。
……
趁着夜色静谧,上官莹翻入了大将军府。立在高高的屋檐上,看到这地方除了门口站岗的两个士兵外并无任何灯火色。
她足下轻点,在芙蕖池畔落下。眼前那一汪芙蕖也已经回春,大团大团的荷叶下池水泛着泠泠月华。
波光在眼底潋滟,她在山石旁坐了下来,耳边似是浮起昔日的场景。
那时她刚嫁给他,虽然有名无实。其实那是属于任务外的部分,因为他总不理她,她跟着公孙瑾去到了那芙蕖池旁。
但眼前这芙蕖池于她而言并不是个福地,毕竟初始过府,她就被公孙冕等人吓落这渠池水中。
“公孙哥哥。”那时候,她总是喊他公孙哥哥,他只偶尔皱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她不慎在池畔再因青苔打滑时,他主动伸手拉了她。
结果她安然无恙,他却滑入池中,她记得那飞溅的池水,打的四下里花叶乱颤。
那时这府邸里各处灯火通明,四下仆从奔走救治。那时候,公孙福兰也在。那温婉的女子梳着未出阁的少女发式,扶着她轻声安慰。
上官莹不知道,这地方会有这么多的回忆。起了身,她往曲溪院走去。
半人高的灌木丛内她曾不慎摔下去过,那时候她并未被人留意身份。
出去的无声无息,值夜的那两个侍女谁都没发现。
而此时,因为抄检的关系曲溪院里早就天翻地覆,因为是公孙瑾的院落,这地方自然被抄检的格外仔细,连地里的土都被掘出来一一翻过。
书房和原本的卧室内也是乱七八糟,书柜翻倒,杂物扔了满地。
上官莹突然有些感觉,这次旧地重游大概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因为她看到的只有满地的杂乱,与面目全非的苍凉。心情抑郁下,她看着门前那大团的篝火眼神冷然起来。
第二天,负责交接的兵士看到了两具尸首,都是一剑封喉,满地的鲜血已经凝固。消息传到定王府的时候,暮成朗并无觉出有什么问题。
此时,面临公孙瑾行刑之期还有四天。暮成辉丧失了所有的行动力。
含象殿内,帝君依然未醒,朝内言官弹劾太子的行动也在暗中准备,所有情况都在往他谋划的方向稳定发展,他本没有什么好担心。
……
五月时节,春夏交替之际,细碎的阳光被沿途疏落的树枝筛选,落下满地晃动的光斑,散落在路边不知名的野花丛中,密密挤挤的闪烁出满眼的荼蘼璀璨。
这本是个适应外出踏青的好时节,但在这个多事之秋,灿烂的阳光似是一种莫名的讽刺。
定王府内,守卫比平日要严密不少,除却王府本身的守卫力量,光禄司侍从也定期巡防。
郑婉儿也处在这重重守卫下。自证实了公孙瑾的罪名之后,她就被带回了定王府。
“这么好的天色公主为何不出去透透气?”暮成朗负手进了房间,看着坐在床边犹似一尊木人的郑婉儿。
她状若罔闻,自从发现自己生死与否都不能帮到公孙瑾,虽再没有绝食的行径,但每天只待在房间里,益发的沉郁。
虽然郑婉儿不言不语,但暮成朗却并不打算就这么离开,他总觉得,她对他应该还有别的作用。
于是,他反是心平气和的在桌旁坐了下来,客套道:“公主住下这么多天了,本王都没好好照应过,不知公主是否有何不满意之处?”
郑婉儿垂下了眼睑,“不知道,殿下是否可以答应民女的不情之请?”
一顶软轿出了定王府,轿帘后露出了郑婉儿的脸庞。
此时碧蓝的天穹间有飞鸟掠过,衬着身后流泻变化的云彩,带着勃勃的生机,落入她眼中。
这顶软轿的目的地,是刑部的诏狱。
她要去探访公孙瑾,而暮成朗允诺了这个请求。
对于现下大局在握的暮成朗而言,他并不认为这简单的探视能改变什么。
没有料到,郑婉儿这次出来却并不是探访公孙瑾这么简单。
她要逃离暮成朗的禁锢。只有先让自己失踪,也许才有时间和方法可以救公孙瑾。
虽是胸有成竹,不过暮成朗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没防备,随软轿出去的除了王府的侍从还有两名光禄司的人。
郑婉儿武将之女,本就不是普通柔弱的官家千金。能从朔漠帝君身边逃离自然也能骗过王府侍从,决不可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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