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暮成辉以手足相称,暮成朗也跟着笑了起来。
“为兄倒是也想请五弟上来,只是——”暮成朗拉长了尾音,状似为难的摇了摇头,“这上来的楼梯已经被烧掉了。”
因为那狱亭离地颇有些距离,上下全靠楼梯,他此行把楼梯烧了不单断了自己后路,也算是暂缓了后顾之忧,毕竟一时半会的他们也找不到楼梯上去。
“哦,那兄长这时段在上头岂不是要无趣了?毕竟兄长惯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暮成辉并不动声色,一边随意的瞎扯来转移暮成朗的注意力,一边手势引导手下布置好弓箭手,想要远距离狙击。
似是早料到暮成辉会如此,狱亭内的暮成朗神色从容道:“为兄便是早想到了这一朝,这便带了个人上来陪同。”
听他一面说,暮成辉神色一面沉郁起来,看到公孙瑾出现之后,他便是有些无措起来。
现下暮成朗缩入那狱亭内,摆明是还想顽抗。但是因为他身边有公孙瑾这个人形盾牌,他实在不敢轻易冒险。
一挥手,他接触了弓箭手的任务。也收起了方才兄友弟恭的神色,略略抬了下巴,道:“暮成朗,你妄图弑君杀父陷害忠良,此刻还不速速就擒?”
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暮成朗张狂的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道:“暮成辉,你有什么权利命令我?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天命所归的储君么?”
“你的母妃可是比我母妃还要下贱的宫人,不过是充了帝后的养子,这样的血统你认为我会服你?”
这是暮成朗心里解不开的死结,暮成辉隐约有些明了,不愿花太多心思同他打这嘴仗。
他微微软下声音劝解道:“你若是此次放下公孙瑾世子出来认罪,本殿下定会向帝君力保你性命无虞。”
“然后我就被圈禁终身,暮成辉你以为我会这样苟且吗?”暮成朗摇了摇头,抓着公孙瑾的手紧了紧,勒在颈间的绳索又一次收拢。
他被勒的几欲透不过气来,却硬是忍着没有发出半丝的响动。
此时,大概是感觉到公孙瑾呼吸困顿,暮成朗略略松了手劲。
听着他不由自主的大喘息,他狞笑起来,在他耳边大声道:“公孙瑾世子,我在上路之前倒是也怕的紧,不如拿你帮忙领路啊?”
这句话他是说给下面的暮成辉听得,俯视着狱亭前暮成辉和一干禁卫军,因此话倏然变色的脸庞,他心下涌起一阵快意。
听着下方暮成辉无奈的祈求,“暮成朗你不要胡来,公孙瑾世子是国之栋梁。”
“那和我,又有什么相干?”暮成朗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透出鄙夷的神色。
“除非,我能离开这里。”眼角余光瞥到另一处狱亭内的动静,他边说边往公孙瑾身后缩去。
那边早早埋伏下的弓箭手错失了目标,只能再次悻悻然的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不可能。”
“不可能。”
这三个字暮成辉和公孙瑾在狱亭上下,几乎是异口同声。
暮成朗却并没有什么触动,反对着公孙瑾道:“连你自己都把自己当狗看啊,主人不需要担心一只狗的命。因为狗死了,还可以再找一只吧。”
此时,公孙瑾侧眸看了看他,虽然被颈间的绳索勒的几欲闭过气,但他还是艰难的开了口,“殿下此言差矣,这世间便是自己是什么就觉得旁人都是什么。”
“……你骂我是狗?”暮成朗眼内泛起狠历,右手上那把剑跟着就要往公孙瑾身上的要害处扎去。
此时,暮成辉和一干禁军便是落入了两难境地。既杀不了暮成朗又救不了公孙瑾。大惊失色的站在狱亭下,看着那剑光闪动。
此时公孙瑾的身子忽然就滑了下去,暮成朗也是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拉住。
大半个人就暴露在了众人的眼里,还未来得及再将公孙瑾拉起了,只听得兵器破空之声响起,随后觉得胸前一凉。
暮成朗半是错愕半是惊惧的低了头,看着自己左胸的位置插了柄明晃晃的长剑,一半已经没入了胸膛内。
他失措的后退,忽然觉出整个胸腔间似是炸开般的刺痛。
他伸手想去拔刀,但一抹血雾自眼前喷薄而出,遮蔽了他的视线,温热的血液带着他的意识逐渐抽离,他的呼吸慢慢停止。
死不瞑目的眼瞳里映着上官莹缓缓站起的身影,她是勾陈暗人,是被训练的完美的杀人机器。
就在众人对峙时,她用短剑刺伤了公孙瑾的大腿,受伤失力他自然就站不住了。
事发突然,暮成朗根本没有防备,这样的杀人方式并没有多少难处,只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如此。
毕竟,这是要以伤害无辜人质做代价的。只有勾陈会这样训练,为了杀人的目的不择手段。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暮成辉只看到有人影闪过,跟着公孙瑾和暮成朗都倒了下去。他心急不已,忙不迭唤人上去查探。
此时,跃入狱亭内的上官莹,没有拨冗去看暮成朗睁着眼瞳的尸体,而是往公孙瑾身侧跑去,蹲下看着他腿间的伤处。
他忍着痛楚,咬牙质问,“谁让你回来的?”
“先别说这么多了,你身上有伤。”她答非所问。
他根本不关心自己的伤口,他只在意眼前这胆大妄为的女子。
上官莹,她不记得他那天送她走的忠告了吗?他让她离得远远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回头。
因为再一次回来,他,就无法再有借口放她离开。她的身份,毕竟不那么清白。
光禄司的侍从跃入这狱亭之际,上官莹正撕了条布带帮公孙瑾包扎腿间的伤口。
最后,在光禄司侍从的帮助下,公孙瑾被顺利安全的接了下来。暮成辉望着他身后的上官莹,微微皱了眉。
正想说什么,不想被公孙瑾世子抢了白,“将这勾陈暗人抓起来。”
郑婉儿此时也到了诏狱跟前,在上官莹将她救下后,担心暮成朗再派人过来,她本是跟着她壮胆的。
岂料上官莹突然使了轻功腾跃,她功夫不精,跟丢之后漫无目的跑了两圈,就决定往刑部诏狱这里来了。
跨入门槛时,看到天边闪过一道闪电,整耳欲聋的惊雷随即炸响,她吓得蹲到了地上。
……
天元十七年,五月二十七,夷掖国史书记载,钦天监监正谓之:旱天惊雷,乃不祥之兆。
同日,定王谋逆犯上,太子带兵剿灭于诏狱狱亭内,尸体遭曝光示众。
从地上的入口到地下的监室,是从光明堕入黑暗的歧途。
上官莹又一次被收监,不多不少三进宫。
她是被从狱亭直接拉入大理寺的监室的。
三次换了三所监室,她想着自己这会应该是把整个夷掖国,所有公家监室都参观过了。
此时在这大理寺的监室内,大概案犯并不是重刑犯,颇有些鸡鸣狗盗之徒,四下里吵吵嚷嚷的倒是不如死牢内静谧。
上官莹觉得新奇,到没几分不满之处。况且这次她没有手镣脚铐,甚至都没有被封大穴,只是单纯被关入了监室内。
与此同时,因为暮成朗谋逆的缘故,整个定王府系数遭到了查封,家产充公,男丁流放,女眷一律充为官婢。
朝堂上也正经历着清洗。与暮成朗素日来往密切的吏部尚书、大司农等人都纷纷被禁军控制。连同之前押解公孙瑾的刑部尚书,都遭到了革职审查。
而含象殿内,帝君也是气怒异常,之前反指帝君内监捣鬼的张太医神秘失踪,太医署原本举荐的医判被牵连,幸得太子力保才留了,只被遣散归乡。
一代名医因为莫名的黑锅,就此谢幕。
随后,被软禁的孙良娣被解封,大将军府内被扣的公孙氏族人也纷纷得到赦免。甚至太子还特别请示帝君,为公孙俊山的嫡子,公孙瑾堂兄公孙冕赐了公爵之名。
并赏赐公孙瑾财物,直接越级从护军将军加封为了大将军,瞬间就追平了戎马半生的公孙大将军。
自然,这样的恩宠赏赐是为了抚慰之前公孙氏一族险些灭罪之害。朝廷处理完之后,边境驻军也要整顿。
马万千升任车骑将军,正式统领边境数万驻军。之前退守鸡鸣山的队伍也跟着回归到了原处。
原本被暮成朗因私利出卖的一切都逐渐回到了正规,只郑婉儿,因为之前作为实证的关系,再不能隐瞒身份。
她是和亲公主,是外逃的朔漠王妃,是别人的妻子。
那日里,她看到受伤的公孙瑾,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却在看到他身边的人时怔住了。
那是上官莹,上官莹。勾陈暗人,她被光禄司侍从押解着,但是公孙瑾望着她的眼神,莫名的让她心疼。
“公孙哥哥。”她在上官莹被带走后轻轻的唤他,公孙瑾还坐在地上,旁侧有医官在帮他处置伤口。
夕照落在他脸上,那瘦削的线条,干涸的唇角,陌生而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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