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是白米粥,没有一点配菜调料,只加水熬得稠稠的,上面结一层米油,又香又软,入口即化。
搭着小菜,上官莹难得喝了一整碗。
白日睡得久,夜里便不困,上官莹漫无目的地乱走,碧枝也不拦,只是贴身跟着,后头还坠着两个一声不吭的禁卫,或许还有暗卫。
她现在暂住的鸾凤宫在宫墙内院的北面,是阿耶一位年老宫妃所居,自三年前宫妃薨逝便闲置下来。想来也是无甚财宝,才能在那场兵乱里保全五六分。
越往中轴线走,宫墙倾颓,门窗损毁,断壁残垣里隐着一截截烧焦的柱子,角落还有发干的血迹,几代人呕心经营的宫室毁于一旦。
转过御花园就是永福宫,宫殿内外居然灯火通明。
上官莹心下奇怪,正想一探究竟,不料众女将碧枝推了出来,“您身子未康复,今儿也走了好一阵,不如奴婢叫了肩舆来,回吧?”
她一听,确实感到身上疲累,便点点头。
晚间费了一会儿神,上官莹回去喝过药便沉沉睡下。
半梦半醒之间,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上气,身下也不舒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公孙瑾又在作乱。手脚一齐发力挣扎,也没能挣出来。
公孙瑾下去熄了灯,躺在床上将人抱进怀里,感觉怀中之人有瞬间的僵硬,随手拍拍她便自己睡了。
黑暗里,上官莹却彻底醒了,她还是没办法在清醒状态下,心安理得地与公孙瑾同塌而眠。
睁着眼睛慢慢感受到身后之人呼吸渐渐平稳悠长,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上官莹脑海中。
她屏息凝气又等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搬开公孙瑾的胳膊,从他身上跨出去。
慢慢走到梳妆台,摸出一根细长的金簪握在手里,上官莹难以抑制内心的狂喜走到床榻边,耳朵里全是自己隆隆的心跳和沸腾的血流声。
撩开纱帐,比划着该刺在哪一处才能一击毙命。
脖子?心口?还是小腹?
上官莹犹豫不决,又担心公孙瑾醒来,最后把心一横闭着眼睛咬牙往下扎。
手腕却立刻被另一只大掌握住,“这一下你扎错了,该往心口重重刺进去。只消片刻,这人就该凉了。”
那天夜里,公孙瑾拂袖而去。
上官莹有点失望,她居然没气得一刀砍了他。
上官莹也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们互相怨恨,连看见对方伤疤就会流血。
公孙瑾又何必执意留自己在他身边,两看相厌。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上官莹脚下却没停。
这两日她一有功夫就在这座俨如废墟般的宫宇内散步,权作缅怀。
而今天,很特别,是上官莹阿耶的头七。
没有香烛纸钱,连他生前的旧物也没有,她只好画了替他画了一幅画像,带到他战死的地方烧了。
小时候听嬷嬷说人死后到地府,若是没有银钱,会被阴差和其他鬼欺负,上官莹还画了好多元宝一起烧给他。
不知道公孙瑾将阿耶的尸首如何了,大殿之前只剩下一滩又一滩的血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上官莹取出火石将画稿一张张点燃烧尽,燃烧的纸屑味稍稍减轻了血腥气,让她呼吸没那么困难。
意想不到的是,在这里,遇见一个故人。
月阑珊,大将军月离恨独女,玉貌珠颜,聪颖过人,是参绪国有名的才女。
如今锦衣罗裙,满头珠翠,身边簇拥着两个太监六个侍女,众星捧月般冲着上官莹盈盈地笑。
上官莹觉得她笑得刺眼得很,加上本也没有心情寒暄,就没搭理她。
可来人却兴致勃勃的样子,不但先开口,甚至不惜弄脏一身艳丽衣裙蹲在上官莹身边。
“上官将军,许久未见,身体可还康健?”
上官莹看最后一张画稿也染成灰烬,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被碧枝扶着起身,此时她才居高临下般瞥了眼月阑珊。
不晓得这个举动哪里刺激到她,月阑珊如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换上副刻薄嘴脸:“哼,以为自己还是什么驰骋沙场的将军呢?还不是出卖皮囊苟且偷生?”
上官莹此时终于正眼瞧她,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月阑珊也没有就此打住的想法,她上前一步停在上官莹眼前,细长的眉高高挑起,红唇微微上翘,“你是不是特别奇怪我为何会在此处?”
她露出娇羞又得意的笑来,“虽然我与陛下前日才初见,却分外投缘,从午后聊至黄昏,倦极才同塌而眠。且陛下允诺,待回临春,封我为妃。”
现在的上官莹已经知晓一男一女间,何谓同塌而眠,她心里一酸。
再想到那天夜里公孙瑾和别的女人做了那事再来碰自己,她不禁浑身发冷。
那时他身上或许还带着别人的气味汗水,上官莹再也忍不住一口呕了出来。
公孙瑾此时恰好来寻她,看见这幕大步上前将人搂进怀里,甚至温柔地替她擦拭嘴边的秽物。
上官莹眼睛发直地看着他,眼里有自己不知道的期待:“你那晚碰过她了?”
公孙瑾又岂会看不懂她的眼神,理智却让他硬下心肠:“难不成还要为你守身如玉?”
“滚——”
上官莹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公孙瑾推了个趔趄。
公孙瑾霎时暴怒,提溜小鸡似的拎起她往回走。
“别生气,朕有好东西要送给你。”
上官莹被他勒得脸色发青,摔在床榻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发现自己自被他带进一个硕大的透明容器里,里面有桌椅有床榻,像豢养宠物的笼子。
公孙瑾半蹲在她身边,轻抚着她的头发,“不着急看,我有更精彩的东西介绍给你。”
“往那看——他是大兴有名的画师,能将人的神韵刻画得入木三分。”
上官莹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那画师果然技艺了得,人物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即便只是遥遥一望,上官莹也一眼认出上面那个衣不遮体、神态艾美的人就是自己。
公孙瑾亲自将画轴悬挂起来,正对着床榻,好让床上的人一眼就能看见。
他身上只披一件月白中衣,没有系衣带,露着精瘦的胸膛。
挂完还背着手欣赏了好一会儿,似是回味。
他带着得意的笑转身,看见上官莹灰白着脸看着那幅画,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颓丧,公孙瑾忽然又生出些不忍心来。
在她身侧坐下,爱极地摩挲她苍白的面庞,“阿莹,你可知这是什么?”
“此乃是我亲自为你设计的,召集了全鉴廷国的能工巧匠耗时月余精心制成。烧制用料为琉璃,制成后平滑如镜、晶莹通透。内置一美人,便为‘美人盏’。”
“南下之时我特命一队护军押送,晚了几天今日才到。你瞧,是不是特别精巧好看?”
上官莹被他捏着下巴,转动头“欣赏”他的杰作。
他说的每一句上官莹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仿佛不大明白他意思,一双大眼睛顺从而无神地望着,最后落到他脸上。
公孙瑾喜欢她温驯的样子,奖励般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阿莹以后就住在这里,与我好好过日子。只要你乖乖听话,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给你。”
上官莹似乎是在看他,眼睛里却没有他的影子,乌黑的眼仁缓缓动了动。
她想公孙瑾大概是说错了,一个毫无尊严,被他从里到外羞辱的人——甚至不能称之为人,要怎么好好过日子呢?
只是没等她想明白,她就已经踏上北上的路途。
公孙瑾强势占据了参绪国全境,他这个主帅和国君自然可以凯旋、班师回朝。
顺便,带上她这个小宠物。
美人盏确实精巧,套上车套便是大马车,省去不少人力。
马车走得慢,但换过马便可日夜不休地赶路,如此算来和大军的行军速度不相上下。
公孙瑾夜里便常常过来,路上颠簸,他可省力不少。
而上官莹顾忌着外面亲兵咬住下唇不敢出声的样子,更是让他爱不释手,几乎溺死过去。
这一日公孙瑾兴致颇好,与她说起临春城的事。
“……皇后性子有些骄纵,不过你也不必理会太多。待朕的登基大典之后,便封你为妃,将美人盏安置在凤仪宫……”
上官莹赤身躺在锦被下,心如死水,仿佛听着事不关己的安排。
她也是前些天才知道公孙瑾已于今年二月大婚,对方是鉴廷国望族之女,袁氏。
公孙瑾也以此得到旧族支持,得以鼎力南下。
不过她也看得出越是临近临春,公孙瑾心情越好,便抓住机会打听:“羽儿,现下在何处?”
上官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维持了一路,公孙瑾已经习惯。
乍然听见她说话不禁挑了挑眉,“我还当你这辈子都不想同我说话。”
上官莹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如果可以,岂止是不想和他说话。
公孙瑾讨了个没趣,耸耸肩:“他自然是随大军一同回临春。”
他正色起来,“朕既然允诺保他一世富贵,便不会食言。毕竟,朕最恨欺骗和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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