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帝闻言,笑眯眯地看向宋成章。
就算他被抬到如此高度,但只要涉及到他的利益,他都不会冲昏了头,做出有损自己利益的事情。
所以他在最后关头,还是止住到嘴边的话。
“上天降下祥瑞,于贡田铺满果实”,这种事他当然毫无疑窦。
他只会觉得,那是他的东西,与生民何干?
宋成章的话,自然每一个字都触及他的逆鳞。
他有些不高兴了。
这时,自然少不了秦丰业的事,他收起方才的尖锐,话锋一转,掷地有声:
“陛下为了黎民百姓衣宵食旰,恨不得连自己都献出去,相信陛下的爱民之心,百姓一定能够切身体会,我相信他们不会、也不能惦记着应该端上御桌的东西。”
宋成章笑了,他不紧不慢地反唇相讥:“照秦太师这么说,这天下当无任何人会或者敢觊觎应该端上御桌的东西。”
秦丰业当即回答:“那是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属于陛下的东西,任何人不得觊觎。”
宋成章收回似笑非笑的神色,朝元贞帝拱手:“陛下,秦太师说得对,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自然落在贡田里的种子,也是陛下的。”
“陛下是否要拿出来,救济那些刚失去土地与家园,急需帮助才能度过难关的百姓,当然皆由陛下定夺。”
“料想就算陛下不给他们,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说完,宋成章退了回来。
元贞帝看着宋成章,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这老光棍,怎么就这么不懂他的心思?一把年纪活到牛肚子里了。
元贞帝越想越气,好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
秦丰业刚要开口,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吞进去。
因为,他看到沈自安站了出来。
他眯着眼睛,袖手看着。
只听得沈自安顺着宋成章的话开口:“陛下,江北粮仓告罄,早已无余粮放出供百姓生活,而且谁都不知道明年是否能顺利秋收,就算能顺利秋收,是否又能丰收?”
“陛下贡田甚多,陵春贡田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那些果实不会无缘无故落在贡田,定是为了让陛下借出贡田,种下那批种子,借贡田肥沃的土壤,养育百姓来年过冬果腹的粮食。”
“请陛下体恤江北受灾民众,慷慨解囊,借出贡田种粮。百姓必定会感念陛下的恩德。倘若这批种子长出来的粮食能够让江北度过灾后饥荒,陛下千秋万代,永世传唱!”
他也捡着好听的话去说,说元贞帝想听的。
但不知为何,元贞帝并未因他的话有半点愉悦的样子,面色反而越来越冷。
仿佛同样的话,从秦丰业等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是悦耳动听的。从他沈自安嘴里说出来,那就会分外刺耳难听。
总之元贞帝一句也听不进去,那眼神可怕得,似乎能刀人。
沈自安还想再说,却被宋成章拦住。
但听得宋成章抢在他的前头开口:“沈大人,陛下的贡田由陛下做主,轮不到你在这里帮陛下做决定,你造次了。”
沈自安还想再进言,恳求元贞帝应允贡田借出去给百姓种那“从天而降”的种子。
但他见秦丰业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过来,于是便猛然惊醒,向元贞帝请罪:“臣僭越了,请陛下责罚。”
他不怕触怒皇帝,也不怕皇帝一气之下要了他的命。
他只是觉得,人一旦没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所以只能暂且按捺,才能以图后计。
可他没有注意,元贞帝看向他的目光,眸底杀机一闪而过。
由于元贞帝久久没有回复,有人看出了他并不想与民分享的意图,于是便想拍他的马屁,给他找个台阶下。
如此他就不用借出贡田,让出种子。
“咳!”
那些人刚要开口,却被秦丰业一声咳嗽制止了。
那些官员不明所以,然而宋成章眼底却划过一丝忧虑——
这时候只有朝臣缄默,才更能显得他与沈尚书对皇帝咄咄逼人,连朝臣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这些话。
而元贞帝也果然这般认为,那几乎绷不住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宋成章暗自叹了口气。
而元贞帝的神思也在疾速转动。
他被捧到爱民如子的位置,不足以令他动与民共享的心。
他权衡的只有那贡田可能带来的利益和与民共享给他带来的好处。
最后,他一锤定音:“天降祥瑞,朕心甚悦;苍生百姓,乃朕子民;与子同食,天理如此。”
“就按宋爱卿和沈爱卿的提议,把那批天赐的种子种在陵春贡田。朕期待它开花结果,供养我东陵百姓。”
说完,他一拍桌子站起身:“退朝!”
众臣下跪,恭送天子。
散朝后,朝臣都在议论纷纷。
“这祥瑞……”
“嘘!它就是祥瑞!”
“对对对,是祥瑞。许久没见陛下这么开心了,这祥瑞降得好啊!”
“只是这祥瑞降于贡田,又被陛下赏给百姓,在这些祥瑞离开贡田之前,别说商人市侩之流,便是朝臣也休想碰一下。”
“这祥瑞,妙啊……”
“……”
朝臣意味深长,边谈边离开太极殿。
秦丰业看向宋成章,唇角高高挑起,旋即他又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沈大人。”
宋成章叫住了沈自安。
沈自安回眸,恭敬开口:“太傅。”
宋成章问:“有空么?一起走走?”
沈自安含笑:“宋太傅有请,自然有时间。”
宋成章笑了笑,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沈尚书最近身体可好?”
沈自安点点头:“人老了,有些精力不济,但是尚且还好,多谢宋太傅挂怀。”
宋成章又问:“令郎沈行知可好?”
沈自安又点点头:“挺好。只是现在做了京兆尹,比以往更忙了。不过他这个年纪,忙点好,上进。”
沈自安意味深长地道:“都好就好,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图个身体健康,阖家欢乐么?对吧,沈大人?”
沈自安刚想附和,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他一怔:“太傅的意思是……”
宋成章也没多言,只是道:“我们同僚数十年,我也是希望沈尚书您平安顺遂。”
说完,宋成章拱手:“我那事多,先忙了。”
沈自安看着宋成章离开的背影,仔细咀嚼那番话。
忽然,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宋太傅都提醒了,这说明他的处境不容乐观。
他现在大可“抱病”不朝避风波,可是江北重建,后续一应拨款事项,他无法放下。
朝中因为江北贪腐案牵涉甚广,必定会有官员职位的变动,一旦他称病不朝,那么户部只怕也要落入旁手。
满朝文武,能有几个不是蛀虫?
他放心得下把户部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出去么?
然而人如果没了,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
“主子,查出来了,承天观的靖心姑子在江北。”
驿站内,元五的心腹悄声禀报。
元五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露出一抹冷笑:“我说呢,天降祥瑞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轮到他们东陵。”
心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祥瑞可是种子,一旦让他们种出来了,江北的饥荒问题也许能够得到解决,甚至是整个东陵的饱腹问题,也可能得到解决。”
“东陵越长越壮,于我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依属下看,不若趁现在还没有开始,我们想个办法把此事搅黄。让那种子发不了芽!主子以为如何?”
元五目光倏然凌厉,他盯着心腹,声音寒如冰魄:“蠢货!”
心腹不明所以:“主子……”
元五呵斥:“种子,粮食,乃生民之大计。倘若他东陵真能种出什么产量极高的好粮食,惠及的不仅是他东陵的百姓,对我们北燕也有利无弊。”
“毁坏它,摧毁的不仅是东陵百姓果腹的希望,也对我北燕有着影响。你跟我这么久,怎会提出这种没有胸襟的建议?愚蠢!”
心腹先是被骂得一怔,接着恍然大悟:“主子,属下明白了,他东陵种出的东西,将来不都是我北燕的么?毕竟东陵,甚至全天下,都将会是北燕的。”
元五没有表态,很显然他并非这个意思。
只是他用不着去向下属做解释。
他只是道:“吩咐下去,此事无需插手,盯着即可。至于白明微,我说过有大礼要送给她,就让她等着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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