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完这一票就收手!”
1970,津门,盘山,乱石岗,土地庙。
身披毡衣的邋遢老头给地公敬上一根白烛。
细如葱枝的手指探入囊中,抠搜了半天,又伸入另一个口袋。
伸出手,指甲盖里糅着少许烟丝。
老头懊恼的叹了口气,拿起神龛上的野果扔向正在熟睡的徒弟。
邦——
蜷缩在墙角就着草席当棉被的少年惊坐而起,怨气满满的将野果丢了回去。
邦——
野果砸向老头后脑勺,伴随着少年骂骂咧咧的声音:“我好不容易才睡着!”
少年名叫陈远,十五岁,身形消瘦却难以带颓那幅威仪、刚毅的五官。
目光清澈,透着几分灵劲。
“别睡了,跟师傅下山,最后一票,干完这一票咱就收手。”
“我不想走了。”
“为啥?”
“饿的走不动路。”
“饿?老夫也饿,忍一忍,下山师傅先给你乞个馒头。”
“算了吧,得罪了津门九大武馆,咱们一下山就得挨揍。”
少年抱着草席,蜷缩了起来:“师傅,我饿啊……”
“吃个野果!”
“不了,不了,吃了大半年果子,我现在眼都绿了。”
“忍忍。”老头阴沉的脸上跃出几分无奈。
陈远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片刻后,又坐了起来,愁眉苦脸道:“师傅,我已经三天没睡了,饿的睡不着啊,您那个结拜兄弟到底在哪啊?”
“快了,再打探几天总能找到消息。”
“津门这么大,海底捞针啊,要不咱回陕秦吧?出来大半年,屁没捞着,险不些被人打死。”
陈远抱怨了一句,土地庙内死一般的沉寂。
他本是一个孤儿,跟妹妹相依为命,沿街祈祷。
在他九岁那年,妹妹被人绑走,从此人各天涯。
陈远百般打探,好心人告知绑走妹妹的几个人抄着港城口音。
港城?!
在年轻的陈远心中就是天际。
他连西安都没去过。
即便如此,陈远也一边乞讨一边南下。
就是那一年,他在渭城遇到了师傅岳长征。
老头自夸他是一位传武修行者。
独门绝技探云手拥有不外传的奥秘。
陈远跟着老头吃喝多年,也没有搞清楚那个奥秘。
而且这些年他根本没见过老头动手。
直到半年前,老头受到了一封信。
他的结拜兄弟写给他的。
说是有一笔大生意邀请商谈。
就这样,陈远跟着老头来到了津门。
土地庙,陈远再度翻了个身。
“老头。”
“没大没小,喊师傅。”
“都快饿死了,容我放肆一回吧,老头,你师承岳不群?”
“不错,君子不群。”
“要不您老去卖艺吧,不是有什么探云手吗?津门洋人多,出手阔绰,卖好了给我买两斤大黄蟹解解馋。”
“臭小子,你倒成了小祖宗了,津门九条河的螃蟹都被九大武馆承包了。”
“再说,探云手是师傅的独门绝技,不能轻显于人。”
“再说,变戏法是糊弄百姓的事,老夫就算饿死,也不糊弄百姓,想当年老夫年轻之时做过慈溪太后的幕宾,老佛爷赐我黄马褂……”
“啊,行了行了,你都给我讲过五百遍了,您那位结拜兄弟到底在哪?”
土庙内,老头伸手捻向面前的蜡烛。
烛光忽然黯了大片。
“他死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月了吧,我们来津门那天他就死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沉默……
“我们现在能回陕秦了吗?”
“回陕秦干啥?你不想去找你的妹妹?”
“想。”
“那就别回,就留在津门吧,师傅给你找一个武艺高绝的机缘,这年头你在津门扎不住脚,拿什么去港城?”
“好,那就不回。”
啪!
老头捻灭烛光,土地庙陷入黑暗。
“走。”
“去哪?”
“你不想吃大螃蟹吗?”
“我想吃十只。”
“管够,吃完再带你看电影。”
“好,前几天津门街头就贴上了《火烧红莲寺》的海报,今天正好首场。”
陈远火速爬了起来,一脚将草席踢开。
“师傅,走哇,弟子都收拾好了。”
老头转身看了看庙外,皓月当空,星辰稀碎:“不去了。”
“老头,你这样搞我有意思吗?我可是你的徒弟啊!”
“没钱。”
“……”
“您不是传武修行者吗?带着弟子刀尖上行走,飞檐走壁,要钱作何?”
“小子,你在嘲笑老夫?不过,老夫习惯了。”
“但是,老夫得警告你,拿钱办事是天经地义,没钱强取豪夺是耍流氓,与禽兽何异?”
“是是是,师傅教训的对,这就是您被武馆打的掉了三颗牙的贞洁?”
“臭小子,你还嘲笑为师?”
“师傅,我说的事实啊,他们打咱们,咱们为什么跑?弟子不才,这些年也多少跟着师傅学了几招假把式。”
“呵,功夫是杀人艺,不到生死之刻,岂能出手?忍忍!”
“有些事不能忍,前几天金刀门的门徒编排你。”
“他们说你在陕秦得罪了人,混不下去才带着弟子跑路来津门的。”
“胡扯!为师在华山周边是有头脸的人物,只是这辈子没有一个合格的衣钵传人,可可惜老夫的探云手,要失传了。”
“我有那么差吗?”
“主要你不姓岳,好了,你在这等着我回来。”
“你去哪?”
“去给你买螃蟹。”
“不是没钱吗?”
“一会就有了,你去神龛下面把咱的行李包裹拿出来。”
“现在就穿?”
“对,今天是个正式场合,那件西装的兜里有果核,你清理干净,还有那双牛皮鞋,口水润一润草席,给师傅擦一擦。”
“师傅,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在这守着,后半夜了烧上水,等着吃大螃蟹。”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为师老江湖了。”
……
时至黎明。
陈远守着滚沸的汤锅发呆。
突然一个血淋淋的人跌跌撞撞的进入庙内。
“师傅?师傅?!”
“乖徒儿,能叫我一声爹吗?老夫将探云手的奥秘传给你。”
陈远看着师傅怀揣着一袋螃蟹,螃蟹也被鲜血沾红了。
白瞎了好东西。
“爹!”
“探云手之奥秘,在于感应天工鬼斧、搜山检海,寻龙探宝,气之应用当守心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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