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杰很为难。
在来这里之前，白子歌就和凌杰说过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凌杰也预料到了，但没想到叶苍龙的表态如此直接。
凌杰如果同意的话，那就意味着以后成为了叶苍龙的小弟，处处行为都要受到叶苍龙的节制。
这并非凌杰想看到的局面。
可凌杰又不能直接拒绝，万一惹怒了叶苍龙，失去了这个靠山，凌杰拿什么去对抗万弘真人？
凌杰摸出一包烟，点燃一根深深的吸了起来。
场上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厉寒武和韩香都紧张的看着凌杰。
在他们看来，凌杰自然应该答应叶苍龙。毕竟能够得到叶苍龙的招募，这是何等荣耀？
换成别人的话，求都求不来呢。
良久后，凌杰深吸了口气：“多谢总督大人赏识。按理说，总督大人给我这么好的待遇，我不应该拒绝。但是，我还是拒绝。”
这话一出，叶苍龙忽然眉毛一挑，面若寒霜。包厢里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很多。
渝水瑶和千绝两个人都为凌杰捏了一把冷汗。
公开拒绝总督大人的邀请，这后果可大可小。万一总督大人认真追究起来，凌杰根本无法抵抗叶苍龙的怒火。
叶苍龙道：“这么多年来，我这是第三次邀请别人加入我的麾下。而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人。今天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必不原谅。”
凌杰心中吃惊。他听明白了。
另外两次邀请，必然是鸿老的大哥鸿鹄子和楚云霄。也就是说，鸿鹄子和楚云霄都是叶苍龙的人。
叶苍龙是无意间给凌杰透露这个消息么？
当然不是。
凌杰可不相信叶苍龙这种城府极深之人，会无意间透露这么重要的消息。
这是在震慑凌杰。
楚云霄和鸿鹄子都归顺了，你凌杰有什么资格不归入我的麾下？
凌杰神深吸了口烟，缓缓道：“因为我和楚云霄鸿鹄子都不一样。他们寻求总督大人的庇护，是为了自保，是为了图强。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报复。说的好听，这是一场交易。说的不好听，他们在利用总督大人的威名和资源，为自己图利。”
这当然是对的，合情合理。
韩香和厉寒武都很佩服凌杰。胆敢当着总督大人的面说这样的话，放眼整个汉江行省，恐怕也只有凌杰一个人了。
叶苍龙面色冰冷：“继续说。”
凌杰道：“在我心中，总督大人是一方诸侯。曾经我在中海的时候，就受到总督大人的照拂。玉蓉妃和古少风前来帮我处理隐患。之后中海爆发尸毒，又受到行省各方的帮忙。这都是总督大人慈悲心肠。我敬重总督大人如兄如父。哪怕我现在面临万弘真人这样的强敌。我也绝不能和楚云霄鸿鹄子一样。利用总督大人来图自保，图变强。否则，我心中有愧。一辈子都会无法原谅自己。”
叶苍龙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按照凌杰这个逻辑思路，凌杰对总督的心意，赤诚一片，感天动地。就算总督这样城府极深的人，也心思荡漾。
凌杰道：“一个人，一个好人。怎么能利用自己的兄父呢？韩秘书官，厉司长屡次帮助我，我铭记于心。但正是我心中也敬重他们，所以不能利用他们。因此，我绝不能利用总督大人来对付万弘！”
“既然我凌杰视总督大人为兄父，那么未来，总督大人但凡有任何差遣，我凌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所作所为，绝不亚于楚云霄和鸿鹄子。”凌杰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凌杰是拥戴你的。你有什么差遣，随便吩咐就是。
叶苍龙脸上怒气全消，反而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喝了口酒：“你这小子嘴巴倒是很甜啊。胆敢在我叶苍龙面前这样说话的，也就只有你了。”
凌杰连忙陪了一杯酒：“多谢总督大人海涵。”
叶苍龙挥手道：“好了，你也别净给我戴高帽子了。我总督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需要我这个父兄帮忙的，尽管来总督府。我还有事，先忙了。”
留下这句话，叶苍龙直接走了。
走的时候，神色不冷不热，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厉寒武连忙跟着叶苍龙走了出去，亲自为叶苍龙送行。
走出很远，厉寒武这才道歉：“总督大人，凌杰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还请总督大人海涵。莫要因为一个少年的无知而气坏了身子。”
叶苍龙轻哼一声：“年少无知？厉寒武你在我面前就不必打哑谜了。我看凌杰这个家伙聪明的很啊。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厉寒武一阵汗颜，感觉到叶苍龙并不生气，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凌杰这小子的确自作聪明。胆敢和总督大人扳手腕，这不是无知是什么。”
凌杰和叶苍龙的对话时间虽然很短，但其中的精要，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
凌杰先是拒绝叶苍龙收入麾下的邀请，然后大力吹捧叶苍龙，一再表示可以为叶苍龙赴汤蹈火。
这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
但实则大有文章。
凌杰本就是总督府秘书处的第三副秘书，为叶苍龙赴汤蹈火，不是应该的么？
但这和接受叶苍龙的招揽，却有本质的区别。
凌杰以副秘书长的身份，为叶苍龙赴汤蹈火。那是公务！
虽然叶苍龙可以命令凌杰去做无数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必须是公务。叶苍龙无法命令凌杰去为他自己做私事，否则叶苍龙的清誉也就没了。
这不是公器私用么？
说起来，这是总督和副秘书长的从属关系。
而一旦接受了叶苍龙的招揽，那就意味着凌杰是叶苍龙的私人手下。叶苍龙会命令凌杰去做一切的事情。到时候由不得凌杰拒绝。哪怕是祸害苍生，荼毒行省武界的恶行，凌杰也无法拒绝。
这就是二者的根本区别。
凌杰想的是和总督叶苍龙平等合作。
叶苍龙道：“凌杰这小子，想和我平等合作。不想成为我的附庸，还想保持着他自己的独立。而实际上，他接受了我颁发的英雄勋章，今天还参加了我亲自邀请的宴席。外人都会以为他已经是我的人了。此人表面上说不想利用我，实际上已经利用我了。还不愿意付出。太可恶了。”
厉寒武严肃道：“此人的确可恶，我回头去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明白总督大人的一番苦心，答应总督大人的邀请。”
叶苍龙挥手道：“不必了，强扭的瓜不甜。这小子现在还想在我和万弘的夹缝中求存。却不知道，他这是在钢丝上天我不，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万丈悬崖，万劫不复。”
厉寒武道：“那我现在就把他赶出总督府，好让人们知道他不是总督大人的人。”
叶苍龙冷哼一声：“我邀请凌杰来吃饭，接受勋章。结果你把他赶出总督府？你要让天下人骂我这个总督是傻么？”
厉寒武低头，一脸羞愧：“凌杰此人过分了些，我想为总督出口气而已。”
厉寒武这么做，其实很有深意。
他越是当着叶苍龙的面表明要惩戒凌杰。一方面顺了叶苍龙的意。另外一方面反而让叶苍龙不好意思惩罚凌杰了。
这就是说反话的好处。
越是牛叉的人，越要显得高深莫测，越不想被人说中他的心事。
甚至有的时候，牛叉的人被他人说中了心事，为了表明自己的高深，也会故意反其道而行。
叶苍龙不冷不热的道：“不必如此。既然凌杰想在钢丝上跳舞，那就给他机会就是了。他日，他被万弘压得抬不起头来，还会回来求我收揽他。”
厉寒武试探着问：“总督大人的收揽，价值连城。其实他想加入就能加入的。到时候他求着总督收下他，总督也不会给他机会了。”
叶苍龙马上道：“不，他若求我，我必收他。他现在性子太过刚烈，让万弘打磨打磨也好。”
留下这句话，叶苍龙独自转身离开。
“恭送总督大人。”
厉寒武恭敬地抱拳相送。
待叶苍龙的背影远去之后，叶苍龙才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
包厢里，叶苍龙走了，大家的气氛也好转了不少。
韩香抿了口酒，叹息道：“凌杰，你说你何必呢？总督大人亲自收揽，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多少人求之不得加入总督麾下呢。你倒好，直接拒绝了。虽然你话说的好听，但总督大人终究不开心啊。”
凌杰道：“韩秘书，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韩香继续喝了口酒，略带失望道：“你刚刚口口声声说楚云霄和鸿鹄子在利用总督大人，你和他们不同。可实际上，你来这里接受勋章，接受总督的亲自宴请。就已经在利用总督大人了。而且你一口拒绝，等于是白白利用了总督大人一次。总督大人价最厌恶利用他的人了。”
凌杰沉声道：“我知道。”
韩香道：“既然你都知道，你为何还要这么做啊。”
凌杰重新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叹息道：“韩秘书，我凌杰身后站着无数支持我的人。他们为了支持我，不惜抛家舍业，妻离子散。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我们这么做，无非是相信我能够带领他们走出一条不被万弘压迫的道路。我岂能再带领他们受人节制？我凌杰若是孑然一身，自然就答应总督大人了。但，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啊。”
凌杰说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韩香也不好多说，只得叹息道：“你有你的无奈，我也理解。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总督今日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允许你利用他这一次，但接下来，我们秘书处和武理司，都不好过多的偏袒你。你接下来的道路，好自为之。”
韩香正要起身离开，凌杰连忙道：“韩秘书，我还有一件事情询问。”
韩香道：“你说。”
凌杰道：“我有没有可能，和总督大人达成合作。平等的合作。”
韩香忽然笑了：“凌杰，你想多了。总督大人是黔江流域府的人，来这里担任行省总督，只是过渡一下。只要总督大人在这里做出业绩，未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的舞台，和你我不同。你又有什么筹码，能够够得着他的舞台呢？平等合作，起码要有互相可用的东西吧。”
凌杰道：“我可以为他击败万弘这个最大的对手。这难道不足以成为合作的筹码？”
韩香道：“难道你没看出来么，今天总督不愿意和你多说。就是感觉你不可能是万弘的对手。没错，万弘的确是总督大人在这里任职的最大对手。但他觉得你没这个分量去对付万弘。”
凌杰道：“如果未来我能够证明，我拥有抗衡万弘的实力呢？”
韩香道：“若有那么一天，我亲自为你引荐总督大人。促成你们的合作。”
凌杰抱拳道：“有韩秘书这番话，我就心满意足了。多谢了。”
韩香道：“不必客气。我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了。凌杰，接下来你好自为之。万弘整个人，很危险，很强大。”
留下这句话，韩香转身离开了。
包厢里，只剩下凌杰，千绝和渝水瑶三人。
凌杰夹了口烟：“渝水瑶老师，我这么做，是不是做错了？”
渝水瑶笃定道：“你没做错。我支持你的决定。总督此人高深莫测，保不齐就是另外一个万弘。我们不能刚刚脱离狼群，又入虎口。”
千绝也道：“不错，我们宁愿在钢丝上跳舞，也决不能再被人节制。”
凌杰点点头：“你们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走吧，我们回去。”
……
凌杰走了，和叶苍龙的谈判不欢而散。
然而，一路跟随凌杰等人的暗影卫却得到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汇报给万弘和暗影。
与此同时，总督府秘书处公开登报。
头版头条，刊登凌杰授勋少年英雄勋章的刊文。照片上公开记录着凌杰授勋的场景，另外还有接受总督叶苍龙私人宴请的照片。
这份刊文一登，在整个行省武界引起轩然大波。
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了，行省武界一颗闪耀的新星，即将冉冉升起。
而此刻，青天院静心堂内。
暗影拿着报纸递给万弘。
万弘看了报纸，愣了许久。
暗影在一旁压根不敢说话，他跟随万弘这么长的时间，还是*看到万弘如此沉默。显然，这件事情让万弘感到很吃惊。
过了很久，暗影才开口道：“掌门大人，凌杰投靠了叶苍龙。这一下，事情麻烦了。”
万弘瞳孔一缩，深深道：“曾经，楚云霄就是被万弘给收揽了。这个家伙非但不收敛，居然连凌杰也收编了。叶苍龙和我的仇恨，不共戴天啊。”
暗影沉声道：“凌杰本来没什么，但现在被叶苍龙收编麾下。只怕就不好对付了。”
万弘真人把报纸揉成一团，化成无数的纸屑，纷纷掉落在地上。
万弘的声音慢慢的恢复了平静：“也无妨。只要凌杰始终是我玄清门的弟子，我就有清理门户的权力。他以为找到叶苍穹这棵大树，就可以对抗我了。简直天真可笑。看来此前是我太仁慈了，不给凌杰见识一下我的手段，他还始终会以为自己可以抗衡我。我的耐心，足够了。”
暗影道：“那接下来，掌门准备对凌杰动手了？”
万弘冷冷道：“他既然已经醒过来了，那就该回到我玄清门来任职。只要他回来了，还不愁我没机会对付他么。你现在立刻去云顶山庄，颁布我的命令，让凌杰立刻回来任职。就说玄清门有重大事务，让他参与商议。”
暗影道：“是，我现在就去。万一凌杰找借口再次推脱如何是好？”
万弘道：“违令者斩！这是玄清门的门规，他若不回，我亲自去云顶山，清理门户！”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充满了冰冷的杀气。
哪怕是跟随万弘多年的暗影，此刻都感到窒息。
万弘是个老谋深算的人，气息内敛，很少爆发出这样的杀气。
万弘，对凌杰已经动了杀机。
过了好一会儿，暗影这才缓过神来，喃喃道：“是。”
……
云顶山庄。
凌杰回到山庄不久，报纸就开始印刷出卖，云顶山庄的人也在第一时间拿到了报纸。
群雄兴奋。
对于每一个云顶山庄成员来说，这都是一件极大振奋人心的事情。
他们所追随的凌杰，得到了总督大人亲自授予的英雄勋章。这是叶苍龙任职总督十八年以来，颁发的第三枚英雄勋章。
意义非凡！
天降殊荣。
然而红盟会内阁的几个人，却心事重重。
特别是千绝，建议召开了临时的内阁会议。五个成员到场之后，千绝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此前楚云霄风头一时无两，所有人都认为楚云霄将成为万弘的接班人。带领玄清门更进一步，然而却被总督给分化了。如今凌先生的处境，和当初的楚云霄一模一样。我担心万弘会狗急跳墙，直接对先生动手啊。”
玉蓉妃道：“我担心的是，总督叶苍龙是另外一头洪水猛兽。凌杰你现在投靠了叶苍龙，只怕将来……”
凌杰夹了口烟，道：“师父，我没有投靠叶苍龙……”
凌杰把和叶苍龙沟通的过程讲述了一遍。
玉蓉妃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如今面对万弘这头狼，都已经自顾不暇，如果再入虎口，那就真的不妙了。”
千绝道：“万一万弘狗急跳墙怎么办？”
玉蓉妃沉默了，随后道：“当年叶苍龙招揽楚云霄的时候，对万弘的打击很大。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拔出来的一根巨刺。如今，在外人眼中，凌杰已经实打实的投靠了叶苍龙。万弘真人的确可能狗急跳墙。”
渝水瑶叹了口气：“白先生，你怎么看？”
白子歌倒是很淡定的坐在位置上，神态端庄，明艳动人：“万弘得知消息后，自然会暴跳如雷。对公子的杀心也会达到最可怕的状态。这是我们必须走的路，也是公子做出这个决定后所必须面对的事情。”
凌杰夹了口烟，深深道：“先生以为，万弘会从何处着手对付我们？”
白子歌道：“既然公子受封的事情登报了，那意味着万弘知道公子已经醒来。接下来必定会让人来传话，让公子带着所有人回到玄清门。如果公子再找借口推辞的话，只怕万弘就要下杀心，清理门户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都知道，如果万弘真的亲自登上云顶山来清理门户，只怕大家都要死。
玉蓉妃道：“我们绝对不能回去。一旦回到玄清门，万弘有一万种方法弄死我们。”
千绝道：“是啊，玄清门对我们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一旦我们回去了，就意味着我们所有的图谋宣告失败。”
渝水瑶道：“我也不赞成回去。”
大家纷纷表态，全部支持不回去。
凌杰抽着烟，一边道：“既然大家都不赞成回去。那我们又不能拒绝。这岂不是成了一个死局？”
全场沉默，气氛十分凝重。
白子歌道：“也并非死局。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可以和万弘摊牌了。”
凌杰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用那个东西和万弘摊牌？”
白子歌重重点头：“是。”
凌杰道：“可童路还没决定好啊。只有得到童路的支持，我们才能表态。”
白子歌道：“我让人去催一下童路，告诉他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已经十万火急，他也应该表态了。”
凌杰道：“派谁去？”
白子歌冲渝水瑶道：“大长老，只能麻烦你走一趟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白子歌把盟书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家这才恍然，目瞪口呆。看白子歌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可怕的怪物。
这是何等可怕的女人啊？
连这一步棋都想好了。
渝水瑶道：“好，我现在就让人去约一下童路。”
就这时候，李洁从外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急切道：“大事不好了。暗影带着八名暗影卫来到了云顶山庄门外。传达万弘的命令，说玄清门有要务让凌杰回去商议，刻不容缓。如果违抗命令，万弘掌门将按照门规处置，清理门户，依律当斩！”
这话一出，全场死静。
来了！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而且暗影传达的这道命令，直接封死了凌杰的一切后路。
冷汗，在每一个人的额头流淌下来。
连找童路商量的时间都不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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