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长宁话音一落,祁越神巫立刻就沉默了。
半晌后,才忽而一笑,“是。”
见祁越神巫承认得这么快,奚长宁还是有些意外。
一般这种情况下,对方都会下意识的否认一番。
可没曾想,这人就这么轻轻松松承认了。
“少主果然和主公一样,都是这般心思细密之人,”祁越神巫眼神飘忽,似乎像在回忆什么早已消散多年的往事。
“主公带着我们征战四方,却并非为了想要征服九州所有土地。之所以征战,是为了将来的九州,不再有战争。我们虽是燕国将士,但却从不滥杀无辜。我们所行之处,帮扶弱小,锄奸斩恶。世人皆知,云卫军所至,便能得救。可最终……”
最终的云惊瑜,还是没能活着见到世间再无战争那日。
当年,西神州有座金山,其山中盛产金矿。
但西神州不属于任何一国,只为西神族所居辖之地。
各国为抢夺金矿,大举进犯西神州。
然西神州四面环水,地势险峻,不易被攻破。
于是,三国纵和,决定合力攻下西神州,平分金山。
西神族世代偏居此地,本与世无争,却没想因为人的贪婪,被大肆屠戮。
而当时的云惊瑜本已经不在燕国境内,听闻此事后,便立刻赶回燕国,集结了云卫军前往西神州。
与其他人乃至燕国不同的是。
云惊瑜的到来,却只为拯救西神族人于水火。
五万云卫军,愣是守着西神州险峻的地势,护着仅存的西神族人,撑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看着身边将士一个个倒下。
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一个个失去生命。
云惊瑜也依旧在坚持着,坚持着让这个地方不被屠戮殆尽。
坚持着,守护到仅存的西神族人能平安活下去。
天知道,三国举兵,成了被世间孤立的存在,是种什么绝望。
没有人能帮他们了,能倚靠的唯有他们自己。
可云惊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哪里来的毅力。
就这么一直撑着,不眠不休。
终于,在熬过了三个月的黎明后,三国退兵了。
临走前的燕皇却说,从今往后,燕国再无长公主,再无云惊瑜。
西神族终究还是活了下去,活到现在。
可云惊瑜,却死在了退兵那日的黎明。
说到此,祁越神巫的脸上,就如失去光彩一般,渐渐黯淡下去。
而奚长宁听到此处,内心也已经从一开始的敷衍,到如今的震撼。
她实在难以想象,当年的云惊瑜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无论经历过什么,云惊瑜的遗愿,都从来不是附印在她身上的枷锁。
她佩服,甚至敬佩云惊瑜。
但这不代表,她就要牺牲自己的一切,负担起别人没有完成的人生。
每个人生来都是一个人,是独/立的自己。
不应该,为了任何人而活。
不应该为了一时脑热,因为一时感动钦佩,就轻易许诺掉自己的一生。
越是如此,便越应当清醒。
于是,她只缓缓道:“那云惊瑜的遗愿,是什么?”
仲春之下,池子里的荷叶也崭露头角。
下雨了,仿佛多日未曾下过雨的太祀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雨。
奚长宁望着院子里的池子,看着荷叶上挂着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又“啪嗒啪嗒”掉进池中。
她并非多么自信之人。
长久在宫中所待的日子,更是让她明白了自己与旁人的不同。
她不是什么金贵的公主,更不是能被人捧在手心之人。
她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时运好,故此深受天恩,能被接进宫中过比寻常人要好的日子。
她也曾想,若她有父有母,一家性命都在。
那是不是,她也能如寻常千金,如宁舒然一般,做个太祀城里肆意又让人羡慕的大家闺秀。
但,她没有。
她没有让人家世,没有依靠,没有任何值得让人羡慕的地方。
当初她一口回绝百里昭的立后之言,也是因为有自知之明罢了。
她知道朝中不乏还有支持奚国公知旧党,否则,姜家也不会看上她这点。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宁舒然,更比不上哪怕只是沂王棋子的于婉容。
无论她们如何、怎么做,都有退路。
但她没有。
她本以为百里昭年少,之所以对她多了些照顾,也不过是惺惺相惜的亲人眷顾罢了。
所以,她不敢轻易确定心意。
更不敢赌。
就像对姜卿竹,她也从来都不是喜欢。
只是把姜卿竹当成了一个,能从宫里这个牢笼里跳出去的踏板罢了。
她把姜卿竹视作救赎,以为姜卿竹能成为她黑暗生命中的一束光,能成为她今后安稳生活的希望。
但其实,她错了。
这个人或许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姜卿竹。
而是,百里昭。
她不是不去正视百里昭的好,是她不敢正视。
她自卑,她害怕。
她从姜卿竹的那段感情里出来,便觉得,像她这样的人,应该不值得被喜欢。
可是,为何要这样想呢。
就像她觉得,云惊瑜的过去是云惊瑜自己的,与她无关。
那她所经历的一切,她的家世、身份,又和她配不配得上有什么关系。
是她想错了。
一开始,便错了。
奚长宁蓦然抬起头,看着天色渐渐转晴。
就好似她被迷蒙了许久的心,终于拨开了云雾一般。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已经喜欢百里昭。
喜欢很久、很久了。
“月檀、音缈,”她站起身。
一旁跟着看雨景的音缈和月檀,闻言皆扭过头。
就见奚长宁盯着二人,目光笃定又悠远。
“接下来,咱们有得忙了。”
月檀不明所以,但见自家主子目光坚定。
便也跟着重重点头,一笑:“是!郡主。”
音缈不语,只是勾唇一笑。
嘴边的笑容,却好似已经读懂了奚长宁的内心。
不知不觉,这种默契,已经根深蒂固了。
看着奚长宁脸上的笑,音缈也不自觉跟着笑。
就好像,多年前奚长宁递给路边小乞丐一盒子糕饼时一样。
笑得,这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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