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再努力保持镇定,李真儿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在这地狱一般的环境中生存了大半月,能撑到如今已经很了不起了。最叫陆云月佩服的是,在这种条件下,她不仅能勉力保持清醒,还可以从刘家人短暂的使用厨房的时间里获得需要的信息。
比如记住刘家所有人的声音;比如赵婶子也是被拐卖来的,村子里还有许多一样遭遇的人;再比如,昨天晚上从陆云月母女两人的对话中判断出,她们只是借宿于此,与这个罪孽的村子毫无干系。
也是因此,李真儿赌了一把。
要知道,若是被刘家人听见那几句求救声,而过路人又选择独善其身的话,她又少不了一顿打。
幸运的是,她赌对了。
听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在此之前互不相识的一家人为自己鸣不平,她能真切的感受到这家人的心疼与怜爱、和对这些村民的愤怒。李真儿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这是重新回到人间的感觉。
带着刀的护卫叫打头的村民有些畏惧,“你这丫头瞎说啥呢?什么帮凶,我们拿钱买了女娃,那这人就是我们的,你们凭啥带走?”
渐渐有更多人得了消息聚过来,各个都是村里年轻力壮的男人,还有些个凑热闹的女人站在一旁,对着陆家人指指点点,目光鄙夷,仿佛救人的陆家人才是罪大恶极的凶犯。
陆云月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理直气壮的脸,心底的冷意几乎要溢出来,“凭啥?凭的就是王法!大雍律法规定,贩卖人口者,无论出卖与否,都要处以死刑!知情收买者同罪论处!①也就是说,你们一个村子都是死刑犯!”
这话叫大字不识的村民们吓了一跳。身为平民百姓,又是生活在如此贫困的地方,一生或许都难以得见县衙的一片砖瓦,可即便如此,官府、朝廷,也终归是他们心中高不可攀的一座大山,单是听见“死刑”二字便叫人颤抖。
更何况这个名头是盖在他们头上。
陆家人穿着得体,就连护卫穿的都是他们村子里少见的好料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家,这话一出,顿时叫许多人信了大半,各自心里都打起了鼓。
还有人嘴硬道:“那、那有啥办法,我们村太穷了,哪里娶得起媳妇,不去买人牙子带来的货,哪有女人愿意嫁过来啊!没女人生娃,那我们咋传宗接代?”
越说越觉有理,又立刻挺直了腰板,“你要是能给我们每家发个女人,我们就再也不去买了!”说罢上下打量了一眼陆云月,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愿意嫁过来也行……”
“……这也太不要脸了!”护卫和镖师们本不清楚情况,但随着主家开口,便也逐渐了解了些许。谁家没有个姊妹亲戚的,知道这些人是“买媳妇”的惯犯,职责之余,对这些人更多了几分厌恶。此时听了这话,便有人忍不住开口骂道。
“这话是人说的吗?”
“活生生的人被当成货物……我的刀要控制不住了!”
“……”
陆云月对着这些人,连气都生不起来,只觉无可救药,早日遭了报应才是,“是啊,简直无耻至极!是,你们穷,可是穷就有理了吗?想娶媳妇不知改善自身的条件,反而去买别人家的好姑娘,到头来还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活该你们穷一辈子。”她从来不会瞧不起任何人,可面前这些人,自私自利、罔顾律法,所为之事简直不堪称之为人!
袁氏知道女儿心里一直憋着气,只轻轻拥着她的肩膀,告诉她爹娘都在身后。
陆云月感受到娘亲的支持和李真儿的泣声,稍稍缓和了些,“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你们果然不负畜生之名。”
村民们哪里听得懂,倒是听明白了这女娃一直在骂他们,顿时怒目而视。
“哎,死丫头咋说话呢?”
“我们爷们说话,你插什么嘴!在我们村儿,你这样的非得被打断腿拔了舌头不可!”
“一看就是没被调1教过,打一顿就好了!”
陆父本就冷着脸目光沉沉,听此顿时不再忍耐,对着有些迫不及待的镖师们吩咐道:“别伤人性命。”
早已被这群人恶心的面露愤怒的镖师们顿时欢呼一声,拎着刀便冲向了人群。
他们都是练家子,近几年官道是太平了些,可即便在从前山贼横行的时候,他们汇通镖局也是声名赫赫的!对付三十几个力气大些的村民而已,简直绰绰有余。且他们手中带着刀,不等见血,这些个欺软怕硬的就心生恐惧,自己先腿软了,胆小的甚至已经跑了老远出去,形势更加一面倒。
留下的五个护卫将陆家人围了一圈,防止有人浑水摸鱼伤害雇主,一边还眼馋的看着镖师痛打人渣,恨不得自己也上去补两拳。其中一个眼尖的,还顺便将躲在角落里的赵婶子也推进了人群挨打。
陆云月拍了拍了李真儿紧紧抓着她衣服的小手,压低了声音,“先给你收点利息。”心里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村里其他那些仍在地狱中的女人们。”
靠着武力震慑,带走李真儿不成问题,毕竟只有一个,还是个小姑娘,尚在这些人的接受范围之内。可假如要救出全村仍被禁锢着的女人,这些拿着镐头、铁锹的男人,恐怕会真的拼命。
走了一个李真儿,只有一家利益受损。这个充斥着自私与暴力的村子,除了买卖人口这一共同利益以外,恐怕任意一家出什么事,都只是增添个八卦消息罢了。
可若是大部分买来的女人都要走,共同利益受损,所有人都不会独善其身。
陆云月有些讽刺的看着这些被打的痛苦求饶的村民。
明明是冬日,可这些人没有一个身上穿的是厚棉袄,个个都是打了补丁的旧衣裳,有些甚至穿着草鞋。仅有的几个在外围一脸担忧的妇人则穿的更简陋些,几乎都不合身,明显是这些男人穿剩下的。
可就算已经穷成了这样,他们仍是要买来女人传宗接代,一个接一个的生娃,生了又养不起。即便穷的吃不饱,他们也要留出钱来给生的儿子买媳妇。一代又一代,没有尽头的轮回里,是一个个无辜女人的深渊。
除了一早跑掉的几个男人和站在外头的妇人,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村民,都蜷缩在地哀嚎着,有的在求饶,有的在咒骂。
陆云月并不关心他们伤势如何,只看着阳光下的他们蜷缩成小小一团,仿佛与昨晚地窖里,昏黄的烛光中,被关在地窖里的李真儿的身影渐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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