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璩逸轩已经不知道倚着玻璃窗站了多久,眼光迷迷蒙蒙地停留在窗外的盛天深处。云层低沉而厚重,冬季的天空,总有那么一股萧瑟和苍茫的意味。或者,与冬季无关,与云层无关,萧瑟的是他的情绪……自从早上到公司,高秘书递给他一个牛皮信封之后,他整个思绪就乱了。深埋内心一年的痛楚,忽然被一根尖锐的针刺醒,虽然那股刺痛钻心,他却有着更深的期盼和喜悦。
牛皮信封里装的是一叠照片,他用手指捏一捏就知道,有股热气从指尖直蔓延到胸口,徘徊不散。
他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住怦怦乱跳的心脏,轻微颤抖地打开封口。
照片上的女人有一头褐色的长波浪卷发,面颊白皙,鼻子挺直,灼灼目光散发着坚定和自信。她变了,变得更加漂亮大方,举手投足间有着成熟而淡定的风韵。这样的她,更具有夺人的气魄和光华,简单的素颜却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他的心抽霎时抽痛,跌坐在黑色皮椅上,怔怔地凝视着照片里的人。手指依恋地抚过她的眉眼、她的发丝、她的嘴唇……
不能再自欺欺人,这个女人不再属于自己,她甚至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总裁,那边刚才传来消息说,殷小姐……不,您太太今天下午五点乘坐巴黎至江都的班机回来。”高秘书不好意思地纠正称呼,对老板的反应十分了然。
“是殷小姐没错,我们一年前……正式离婚了。”璩逸轩的脸色看上去比较平静,将照片一一收回信封。
“高秘书,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帮我把约见的客户暂时推到晚上。”
“我知道,总裁。”高秘书下意识看看手表,正是下午三点整,老板大人虽然没直说,但他敢肯定老板所谓的“有事”是去见殷小姐。
江都每天都有大量新闻出炉,一年前的八月发生了那么多事,别人恐怕早已淡忘,但当时盛天集团、官场上有名的璩家、厉家都引出混乱,遭遇连串打击。
身为当事人的他们,个个心头都有难以抹平的伤疤,一辈子都难以忘却。
璩逸轩跟殷素婚姻正式宣告破裂,双方都极其低调地处理,没过多久殷素离开了江都,据说出国散心,但却没再听说她回来过。
璩逸轩明知道失去的不可能重来,明知道不该再魂牵梦萦、痴心挂念,仍克制不住自己,从没放弃过暗中打听她的消息。
直到最近,私家侦探终于查到她的下落,寄来照片……
**
凌云机场。
故乡的空气、故乡的土地、故乡的人和事,一切的一切都倍感亲切。
“我回来了。”殷素轻喊一声,下飞机头一件事就是深深呼吸几大口,感慨万千地加了一句,“我——终于回来了。”
她站在那儿,背脊挺直,肩膀和腰部的弧线美好而修长。
拉起拖杆箱走了几步,一只修长的大手适时拉过她的箱子。
“我帮你。”阿晨的嗓音一如从前,温润低醇,优雅好听。
“不用啦!你自己也有行李。”殷素笑看着他,自己稳稳地拖着箱子往前走,左右察看,“安晓晓不会记错时间了吧?怎么还没看到她人影?”
“我们再等等。说不定塞车,她应该正在路上。”阿晨带着她走向出口,殷素边走边掏出电话,号码还未拨出去,就看汪安晓晓穿着一身深色的职业装快步奔向他们。
“晓晓晓晓!”
“殷素……”
两人欢喜相拥,开心的笑容挂在脸上,而那个瞬间,殷素的眼角不觉湿润了。
其实她决定回江都是思索已久的结果,不过怕父母过早期盼,特意没提前告诉他们。而阿晨正好担任完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的评委,顺道一同回来。至于他们因何在巴黎相会,说来话长。
“我和阿晨打算先回家报个到,再去参加你的火锅大宴。”
一行三人玻璃门外消失,璩逸轩才从接机口的角落里走出来,他竖高大衣的领口,半遮住冷峻阴郁的面庞。
外面天色阴沉,十二月了,似乎要下雪了。
他瞪视着薄雾浓云,想起殷素与阿晨在一起的画面,心脏沉入一个冰冷、深暗、黝黑的深海里。不知道在那个暗沉沉的深海里潜伏了多久,蓦然间,口袋里的电话铃声像轰雷似的把他震醒。他的神志猛地清醒了,这才发现从她出现的那刻,自己全身的肌肉一直绷紧,这会竟分不清是肌肉酸痛还是心脏酸痛了。
“总裁,您跟寰宇老总约的是晚上七点半,包房已订好。”高秘书报告,提醒老板别忘记。
“知道了。”璩逸轩将手机塞回口袋,心底沉甸甸的,他深吸口气,走向自己的车子。
天空下雪了。
殷素走下车,雪花一片一片正好飘落在发丝上,肩膀上。她不禁露出笑容,心里头还带着家的温暖。世上对自己最好的,就是父母。跟父母拥抱时,她热泪盈眶,差点舍不得离开家。不过安晓晓千年难得请一次客,她说什么都得赶来。
本以为再回故土会触景生情,忆起那些难以磨灭的痛苦往事,但事实上还好。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她游览了好些个城市,见识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地域风情,了解到人与人之间不同的文化与信仰,一年下来,视野和思想都变得开阔。刚才听母亲不经意提起了盛天集团,提起那个曾让她痛彻心扉的男人……她发现自己竟然比想象中平静很多。
夜里寒冷的风让思绪更清晰,殷素呵了口气,一眼就看到对面华神火锅的招牌。
街道是单行线,她特意让司机在这里停车,准备过天桥走到对面。双手插-进大衣口袋,低着头一步一步迈上台阶。
这样的时间段,天桥上有不少摆地摊的小贩,不顾寒冷做着买卖。
脚步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殷素的目光被一个玻璃球吸引住。
小时候就喜欢这种剔透晶亮的东西,感觉像是公主的水晶魔法球,可以帮人实现所有的愿望。不知怎地童心一起,她花了十块钱买下它。
“估计要被安晓晓笑话了!”下阶梯时,她拍拍脑袋自言自语。
“小心!”突然身后传来惊喊,紧接着是一声低骂,“怎么骑车的,真是不长眼睛噢!”
殷素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身子被一股大力扯开,手里的水晶球怦然落地,瞬间碎开。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发现一辆似是刹车失灵的电动单车呼哧滑下天桥,只差一点,差一点就就撞到自己。
“你没事吧?”一个充满关心的嗓音问道。
殷素这才发现正倚靠在某个陌生的胸膛,对方的手臂牢牢地握住她。
“没事……”站稳脚步,殷素抬起头打量这位恩人。
“没事就好。”对方拍拍她的肩,顺手抚开她脸上散乱的长发。待意识到正在做什么时,他讪讪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道:“看你头发乱了……嘿,不好意思。”
这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牛仔裤,白色的高领毛衣,根本就像个大学生。不过,他有一张坚毅个性的脸庞,眼眸熠熠发亮,一张微微上扬的唇,初看一眼,立刻让她想起乔东源。
“谢谢。”殷素退开一步,大学生也罢,她不习惯与陌生人靠得如此近。
“可是,你的水晶球碎了。”他指指台阶上碎裂的玻璃片,还有一摊小水溅开着。
“那不是你的错。”这句回答算不算冷笑话?殷素没再看他的表情,从包里找出几张纸巾,小心地把那些碎片扫拢清理,包裹起来,免得不小心被人踩到发生意外,然后步下天桥,将纸巾扔进垃圾桶。
还未走到火锅店门口,一个高瘦的身影挡住她的去路,是刚才那位小伙子。
他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手里捧着一个重新买来的水晶球,眼眸发亮地盯着她的脸:“这个——送给你!”
殷素有点目瞪口呆,迅速收起惊讶,生疏礼貌地拒绝:“谢谢,无功不受禄。”
小伙子展露阳光般的笑容,一把抓起她的手,把水晶球塞到她掌心,“这叫什么禄呢?我看你刚才打碎了水晶球,挺心疼的样子,特意买一个送你。”
殷素皱眉,她刚才哪有心疼?只是刹那间有所感概,世间美好的东西总如昙花一现,不小心呵护就很容易破碎……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但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我们不认识,所以不敢接受陌生人的礼物?”他收起笑容,突然又纠正,“不,这十块钱的小东西怎么称得上是礼物?我叫凌少峰,你叫什么?”
若非他言语清晰、样貌帅气挺拔,殷素以为自己遇到了无赖。
她摇摇头,把球还给他:“抱歉,我约了朋友,没时间跟你多说。”
“不告诉我名字也可以,水晶球你收好了。”他再度坚定地拉住她的手,有些认真道,“买给你的,女孩子不是幻想一个魔法球吗?如果你不要,就砸碎它吧!”
殷素愣住,暗暗叹息,这果然是个孩子,竟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将球握在掌心,她抿抿唇角:“谢谢了。”
小伙子又恢复了开心:“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笑起来很好看。呵呵,你还没有结婚吧?”
殷素睁大眼睛瞪着他,到底有完没完?越来越怀疑他在借机搭讪,不怀好意。
“没有结婚吧?那有没有男朋友?”他兴致勃勃地追问。
“我看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又早熟又无聊。天气这么冷,快点回家去,姐姐没时间陪你玩。”看在他救过自己一把,殷素只是板起脸孔半开玩笑道。
“小孩子?姐姐?”他不悦地皱眉,“我已满二十六,足够做你的男朋友了!”
“请自重,不要胡说八道!”殷素开始产生反感,决定不再理会他的纠缠,一口回绝他,他的样子根本不像二十六。
“喔……”他明显地失望,飞快又扬起笑,“没有胡说八道,你不是还没结婚吗?我对你一见钟情,有权力追求你吧!呵呵,记住我的名字——凌少峰!”
殷素简直觉得好笑,她看起来很缺爱吗?被一个认见面不到五分钟、年纪绝对小于自己的男人莫名追求,戏剧都没这么离谱。她抓紧那只水晶球,寻思着干脆把它还回去好了。
小伙子猜到她的意图,赶紧退后两步,帅气地扬起一只手在太阳穴边敬了个礼,大声道:“我们打个赌,如果下次还能这样不期而遇,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说完,他潇洒着转过身,那只手朝身后的她挥了挥,大步奔向天桥。
殷素怔怔地注视那抹高瘦的身影消失,握住水晶球,喃喃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种偶遇,她一笑而过。
回国后,殷素在家宅了好几天,哪都没去,一心一意陪伴父母。吃他们亲手做的菜,怀念感动地快要落泪,跟他们讲自己过去一年的经历和见闻,实在收获良多。
去年她突然告知已离婚时,父亲被刺激得差点病发,好在母女俩同心协力再三解释,寸步不离地照顾,才没引出更多的悲剧。如今,父亲身体经过静心休养,恢复不错,三人又成了其乐融融的一家。
这天,殷素大早起床,穿着一套宽松的运动服在外面晨跑了几圈回来,顺便在附近小店买了早餐。
刚进门,安晓晓一道十万火急的求救电话打过来。
“殷素,麻烦你帮我个忙。我一早赶着出庭,落下一份重要的文件在家。我家的备用钥匙放在门外的花盆底座,你知道的,马上帮我送一下。”
“好的,直接送到法院?”
“不是不是……”安晓晓说得气喘,像是正在急促跑动着,“是一份关于上市公司股权分配的法律合同,刚才出门时忘记装进包了。你帮我送给一位姓凌的先生,他的号码我马上发给你。”
“原来你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刻。好的,我尽快!”
殷素来不及换衣服,套上运动鞋急匆匆下楼,一边拦车,一边拨打电话。
“凌先生是吗?我代表旭日律师事务所给您送合同过来,请问您现在在哪里?”
“安律师,这就是你们事务所的信誉吗?合同拖了一天才给我,现在已经八点半,我们九点要准时召开股东大会,你以为你赶得及吗?”对方的态度很是严肃。
殷素一看手表,果然时间紧迫。她理解对方的心情,只好软下口吻:“抱歉凌先生,我会尽力赶过来。请告诉我,您现在的位置吧!”
对方道:“盛天酒店总部国际楼会议室。”
殷素刚好跨上一辆车,听到熟悉的名字,愣了愣:“什么……”
“盛天酒店总部,总之你最好能够快点赶过来。如果不是谭少拍胸脯保证安律师有多么能干,我们哪敢把重要的CASE交给你。”
殷素一时听得糊涂,她不过是替安晓晓送个文件罢了,对方有必要跟她说那么多吗?又是谭少爷,安律师的,最让人头痛的是地点为何偏偏在盛天酒店?江都这么大,这家不知是什么的公司为何要跑到人家酒店开会?莫名其妙!
盛天、盛天,两个字有如噩梦,一路上她紧紧抓着文件袋,暗想幸好不是盛天集团总部,否则会遇到他……
他这种时间段出现在酒店的机率应该为零,如此自我安慰,殷素的心情逐渐平缓下来。
到了盛天楼下,殷素气都没喘一口,疾步奔向里边。她径直穿过大堂,出后门,绕过假山小桥,来到国际楼门口。
“安小姐,会议已经开始了。凌先生说,如果您迟到的话,就请您把文件直接送进会议室。”
是的,此刻是九点十分,如果不是塞车,她不会迟到。
殷素没时间解释自己不姓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帮安晓晓做事还是负责到底吧!搭乘电梯来到会议室门口,四周静悄悄的,隐约从门内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但听不清楚,随后是一片掌声。
殷素做了个深呼吸,将长发撩到耳后,表情镇定,毅然敲门。
“进来。”隐约听到低沉有力的男性嗓音,莫名地熟悉,那个瞬间,不知怎地,她的心口狂跳了几下。
门推开,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椭圆形的大会议桌,中间是芬芳扑鼻的鲜花,桌旁坐着十几位西装笔挺的高级行政,正前方的屏幕旁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投影的灯光照在他英俊不凡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灯光的反射让他有点看不清门口的人。
但殷素在瞬间如遭电击,视线最先落在此人的脸上,忘了呼吸,忘了转移,忘了周遭的一切,只听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快要蹦出来。
是他,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该稳稳地坐在盛天集团总裁室吗?
听说离婚后他并没有消沉,听说他把事业经营得更庞大,听说盛天还准备上市……他……也看到自己了吧!
几秒钟之间,殷素的脑海里转过了十几个念头,无法退缩,她强自拉回思绪,收起震惊的目光,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注视自己。
对于正在召开重要会议的高层们来说,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运动鞋的女人突兀地出现,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们充满疑惑,猜测她为何而来。
殷素清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口:“请问哪位是凌先生?”
听见这清脆而冷静的嗓音,璩逸轩浑身一震,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锁住她的身影,冷峻的面庞绷紧了。
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波涛汹涌,惟恐听错了,看错了……怎么会?是她吗?是她吗?声音像,那模样也像……
“哪位是凌先生?我代表旭日律师事务所,送文件过来。”殷素无视所有的目光,也极力无视正前方笔直射过来的最灼烈的目光,保持着冷静,礼貌地又问询了一遍。
“你就是安律师?”一个身着名贵三件式纯手工西装的年轻人霍然站起,黑眸闪动意外的惊喜,“水晶公主,呵,我就说吧!有缘分果然那里都可以见面。”
殷素闻得这声称呼,不禁纳闷,等对方走到自己面前才恍然大悟,“水晶公主”亏他喊得出来,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凌少峰……你就是等着要文件的凌先生?”殷素站正身子,将手里的牛皮袋递过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西装革履让他显得气宇轩昂,一表人才,看上去至少与年龄相符,不再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不过,这种场合里,她没兴趣多呆一秒钟,他一接过文件,她立刻转身。
“等一下。”凌少峰飞快握住她的胳膊,“你还记得我名字,说明你也对我印象深刻,对不对?”
“不好意思,文件送迟了,不打扰各位的会议。”殷素不慌不忙拉开他的手。
“安律师……能不能麻烦你在会客室等一等,我开完会有话跟你说。”凌少峰舍不得她就此离开。他太相信奇妙的缘分了,原以为谭少嘴里最能干的律师是老姑婆式的人物,没想到竟是她,一条马尾,一身休闲运动装衬得她青春活力。如果此刻她还能对他自称“姐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反驳她。
“咳!”身后传来璩逸轩刻意的提示,冷静沉稳的语调遮盖住内心狂澜,“凌总请回座,别忘记我们正在开会。”
殷素听到这个声音,心脏仍是轻抽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凌少峰:“凌先生,我看你认错人了。”
她没再朝投影屏幕旁的那人多看一眼,冷漠地转身离开。
凌少峰拧眉,他认错人了?
没关系,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和工作之地,她的上司谭少杰正好是他的表哥,还怕来日不方长吗?
会议室门悄然合上,十几人继续开会,大家的心很快从这意外小插曲里收回,除了两个人——璩逸轩和凌少峰。
一个情绪内敛,不露半点痕迹,一个明显地心不在焉,思绪似飞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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