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皇帝问道。
求情这两个字,皇帝从未从皇后口中听过。当初郑家势大,借着郑士琪喝酒误事,皇帝将其一贬再贬。
那是皇后的亲哥哥,皇帝特意命人将此事告知皇后,自己则想了一堆说辞,用来掩盖自己削弱郑家根基的目的。
可等了一日,不见皇后的影子。
“皇后在干什么?”皇帝问。
“娘娘在看书。”公公回道。
“他兄长被贬一事,你如实相告了?”
“奴才不敢隐瞒。”
“你告知她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在看书,一直在看书。奴才走时,还听见宫女回禀,国丈大人求见娘娘,可娘娘书也没放下,只说不见。”
而后皇帝更加肆无忌惮,郑家远亲、郑府门客,该贬的都贬了,逼得郑士琪一气之下远离京都,皇后都不曾说过求情这两字。
在皇帝即位之前,就是依着郑家的势力,才稳坐太子宝座,后顺利登基的。他这般过河拆桥,却没有引起皇后丝毫的埋怨,连句数落他的话都没有。
先前,皇帝只是喜欢皇后清冷的性格,自此以后,他便深陷于这种琢磨不透的魔力之中。
她的儿子,被自己猜忌,装病不参朝,她也不置一言,一个与她素未谋面的书生,出言不逊顶撞天子的书生,她竟为之求情?
为什么?
“臣妾觉得,怀月认定了他。”皇后郑重道。
“为了怀月?”皇帝更加好奇。
宇文怀月又不是皇后的亲生骨肉,当初,皇后讨她来做女儿时,皇帝就十分不解,可皇后从未开口向他讨过什么,他也就应了。
这个女儿在他看来,不过刁蛮任性,没什么特别,平日里,也不见与皇后多加亲近,为什么皇后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是的,臣妾希望怀月自由的活着。但,那人死了,怀月也未必肯独活。”
这时,一阵狂风袭来,将未关牢的西窗刮开,桌案上的灯盏也被刮灭了。
大太监在门外恭敬言道:“陛下勿惊,奴才这就为陛下掌灯。”
“不必了,就暗着吧。”皇帝吩咐道。
御书房幽暗了下来,四处静寂无声。
静谧良久,皇帝道:“你,起来说话。”
皇后轻柔的站了起来,皇帝寻着暗影,将她揽至怀中。
“为什么?”皇帝再次问道。
“臣妾想,陛下都未必记得怀月小时的模样了。但是,我记得清楚。在凤栖殿,她挡了我的路,还气鼓鼓的质问我,为什么都已经长成大人了,还不看路。那时,我就很喜欢这个丫头。”
皇后依偎在皇帝肩头,多年夫妻,她从未像今日这般吐露心事。
“一眼见她,就知道,她与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的娘亲过世了,陛下也不曾对她上心。没有人为她指出一条道路来,她只是,自由的生长着。而我,自打记事起,就必须要为成为大燕的皇后,而努力。”
郑父要她知书识礼,她就去学,郑父要与皇家结亲,那她就嫁。在她还是太子妃时,需要稳固自己的地位,也需要为太子传宗接代,那她就生下了皇子,一切都那般的顺其自然。
直到她成为了皇后,事情就变的有些复杂。
身为一朝皇后,她必须坤载万物,德合无疆。要母仪天下,不争宠,不作威福,安心辅佐皇帝。这是她从书上看到的,那么身在其位,当娘家的利益,与此有冲突之时,她毫不犹豫的,选择支持皇帝。
这难道不是父亲安排给她的路吗?做一个好皇后,将自身荣辱置之度外。
“所以其实你不愿意做朕的皇后?”皇帝言之忿忿。
“没有愿不愿意,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我只有毫不犹豫的往前走便是了。”
所以她生出了这样的性子,对外间一切事物的淡漠。成为一个好皇后,需要做什么,她就去做,没有个人悲喜。
“但是怀月不一样,摆在她面前的,有无数条路可走。我不希望她年纪轻轻,就断了念想。”
“你将怀月讨来做女儿,想保护她,给她选择,其实是羡慕她,对吗?”
“没有,我不羡慕任何人,也不觉得自己委屈,当然更不为自己骄傲。我只是好奇,怀月她自己踏出来的,自由之路,是怎样的。陛下需要勤政为民,我只要专心辅佐陛下,怀都需要磨炼心性,宽德待人。而怀月,似乎没有严苛的准则,限制她的行事。但她有了认定的人。”
皇帝觉得此时的皇后,如十岁小儿一般天真,不由的笑了起来。看来,他的皇后并不是迷一般的女人,只不过,思想行为怪异了些。但,这丝毫不影响皇帝的沉迷其中。
她坦然的道出自己对皇帝的感情,不过如日出日落一般,只是执行规则。皇帝却一丝恼怒之意都没有。
在规则之内,总有片刻的绚烂,总有一天,永恒含苞的花朵会盛开,圣洁平静的湖面会涌起涟漪,只为他大燕的天子一人。
“你想让朕放了陈宣?”皇帝平静道。
“是。”
“朕若是非杀他不可呢?你会难过?”
“不会。只是可惜。”
“好,你若是敢为他难过,朕就非杀他不可。既然你不会,那朕就放他一马。胥北不宁,就派他去胥北,做先锋兵。”皇帝郑重道。
皇后认真的在黑暗中审视起皇帝的模样,皱眉道:“你让一个书生,去做兵,还是先锋,不就是要让他死?”
“朕可不这么认为,他既然有胆子冲撞朕,就该有过人的本事。倘若他的能力撑不起他的胆量,受死是早晚的事。皇后也说了,每个人有每个人要走的路,这路是他自己选的。”皇帝威严道。
皇后思索片刻,便点了头,“这旨意,由臣妾去传如何?”
“可以。”
“谢陛下。”
“谢,不是要说到嘴上的,朕的皇后,你要记得,留陈宣一命,是朕给你的天大的面子。”
皇后微微一笑道:“臣妾早知道的,不然也不敢将陛下要斩人的旨意拦下。”
不然,也不会端了一碗白米粥,就敢来面圣。
“天色不早了,朕随你回凤梧殿休息。”皇帝言道。
“等一下。”
“等什么?”
“臣妾饿了。”
“你未食晚膳?”
“天子未食,皇后不敢饱腹。”
“来人!掌灯!”皇帝畅快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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