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当值的时辰,京华府库大门紧锁,侧门也未开,宇文怀都已经到了。他特意从府库正门外的石狮处经过,两头石狮依旧威严。
梁轩仁再见宇文怀都的时候吃了一惊,一为他的突然袭击,二为他的身形消瘦。几年不见,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消瘦的面庞上增添几分不合年纪的历经百态的苦涩。
“不知太子殿下到来,下官礼待不周,还望海涵。”梁轩仁道。
宇文怀都勾起了嘴角,径直抓起了梁轩仁的小臂。
“不知为什么,看到你,我就觉得踏实。”
说话间,宇文怀都扯着梁轩仁就往府库内走,德顺在后紧紧跟随。
这个地方,宇文怀都只来过一次,京华府库内布局陈设并我多大变动,凭借着微弱的记忆,他还真的找到了粮仓的位置。
“下官不解,太子拉我来粮仓做什么?”梁轩仁道。
“庭南上书言,我日前所调之粮,已经倾尽京华府库,我不信,开仓。”宇文怀都直言道。
梁轩仁嘴角微微抽搐一下,随即恢复正常,“殿下若不信,可查府库的粮册。”
“粮册我不看,开仓。”宇文怀都坚决道。
“开了仓,恐怕也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京华府库,真的无粮可调了。”梁轩仁坚持道。
“开仓。”宇文怀都再道一遍。
“好。既然殿下坚持。请。”梁轩仁取下别在腰间的钥匙,又唤来了簿吏。
京华府库的仓门,比之前,多设了一道卡口,开仓多耽误了些时间。
就在这开锁的片刻,宇文怀都心中忐忑,手心出了一层汗。
全部锁链已打开,梁轩仁顿了顿,再次整理衣衫,提了口气,亲自将门推开了。
曾经这里仓廪充实,宇文怀都望之惊喜,这次仓门又开,他从斜侧瞥去,已不见昔日的充裕。
“殿下请。”梁轩仁道。
宇文怀都步入粮仓,一步而见仓廪空,再入可见空空如也。京华府库粮仓,偌大之地,竟连一粒白米也不见。
宇文怀都举步再入,脚步之声甚至听见了回响。
“殿下,仓中无粮。”梁轩仁跟在他身后说道。
宇文怀都不语,只是沉重的前行,其间不断举目四望,好似一个转身一个回眸,便能看见满仓的粮食。
“殿下?仓中确实无粮。”
宇文怀都已经行至粮仓中心,还没有停下之意,可就算将粮仓踏破了,也不会有粮食蹦出来,太子近日一日只食一餐,梁轩仁也是清楚的,至此危难之际,省些体力也是好的。
可宇文怀都似乎不领情,依旧步履不停。
“天下大旱,百姓家中无粮,人人饥饿难耐,想不到,连京华府库也无粮了。”宇文怀都叹道。
“京华府库的粮食去了哪里,太子是最清楚的。”梁轩仁道。
“你也在怪我,出兵鲁莽?”宇文怀都问。
“下官不敢责怪太子。但太子鲁莽,是事实。大旱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多少河道干涸,草木枯竭,吃顿饱饭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太子却执意出兵攻伐墨东。而现在,殿下不检讨自己的作为,反而感叹,京华府库无粮。难道不会觉得……”梁轩仁没敢把话说下去。
“觉得什么?觉得有些可笑?”宇文怀都接言道。
“是,有些可笑。”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粮仓尽头,宇文怀都不置一言,面对着墙壁俨然一副思过的模样。
“殿下,回去吧。”德顺劝道。
宇文怀都一路奔波,每日只一食,一早又在京华府库外等候,如此不肯停歇,身体迟早会吃不消的。德顺可管不到家国大事,不过对于太子健康的忧虑是认真的。
“回去?不见到粮食我哪都不去。德顺,去将车辇上我的被褥拿来,就放在这片地方,我住下了。”宇文怀都指了指脚下,“就在这墙角处,我检讨自己的作为。”
“殿下这是何意?你已经亲眼看过了,仓中无粮,难道你要在这粮仓一直住下去?”梁轩仁皱眉道。
“是,住到粮食出现为止。”宇文怀都扭过身来,坚决道。
“殿下这不是为难下官吗?堂堂大燕的太子,住在粮仓之中,传扬出去,数落的是我梁轩仁的不是。”
“这我倒是思虑不周,千不该万不该,不能影响大人的声誉。那这样,我住到大人府上去,大人放心,我吃的不多,一日一餐足以。”宇文怀都道。
梁轩仁不可思议的看着宇文怀都,他这副样子,恍然又回到几年前,鸿运楼中装醉讨钱,京华府库装傻讨粮。
“怎么,大人吝啬到一顿饭也不肯施舍我吗?”宇文怀都问道。
梁轩仁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低沉道:“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言相告。”
“好,那我就实话实说,希望大人也是一样。”宇文怀都眼神坚毅,“几年前,我们已经过过招了,大人一定记忆犹新。”
“是。”梁轩仁咬着后槽牙道。
调粮济民倒无需记恨,只太子装醉充楞就让他放血,出了二百两银子,现在想想,肉还在痛。
“大人是否探清我的招数,我不清楚,但大人的吝啬,我是一清二楚的。调粮令来到庭南,时日不多,不推诿,不哭穷,大人痛痛快快的把粮食备齐,还多调了一千石。公文上只一句,倾尽京华府库就把人打发了。你觉得我信吗?”
“信与不信,仓廪空旷,太子殿下该是亲眼所见。”
“呵,”宇文怀都轻声一笑,“我不信。就像如果我今日道我来访的目的,只是和大人聊聊天叙叙旧,大人信吗?”
梁轩仁幽幽道:“不信。”
“对嘛,我一向知道,大人是位极为称职的主簿,管钱粮,没有比大人更靠得住的了。所以,坦诚一点,京华府库,还有多少粮食?”
梁轩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挺直了身板道:“京华府库确实还有存粮下官未上报,下官也知,大难之中,此种作为,往重了追责,该当问斩。但是,殿下即使今日免了下官的官职,取了下官的脑袋,这批存粮,也不可被殿下随意挥霍。”
“我何时要随意挥霍了?”宇文怀都道。
“反正这存粮太子调不得,这粮食,是要保庭南挺过大旱的。若再不下雨,今年秋收是绝了,铺面上的粮食已捉襟见肘,不出半月这粮食就要入市的。”
“好,有大人这话,庭南我就放心了。但是大人,你存了多少粮食,足以保下庭南?”宇文怀都问道。
梁轩仁撇了撇嘴,满脸上都写着不信任。
“那这样吧,大人,粮食入库出库都需要记录在册,你告诉我,你是如何作假欺瞒的?我知大人本心,不跟大人计较,但是难免朝中其他官僚,私吞库粮其心不纯,有伤国本。大人诉出真相,似乎无碍吧。”
梁轩仁终肯退让,“并非作假欺瞒,只不过是将入库的单据以核查不清为由压下了,能缓些时日入库罢了。最迟年底核查前,是一定要入库的,所以,私吞库粮,并非易事。”
“原来如此啊。”宇文怀都认可的点了点头。若非梁轩仁这般,有心存粮以备后用,一心想着中饱私囊的官宦之人,缓粮入库毫无收益。
“德顺。”宇文怀都突然唤道,“立刻去梁大人的办公之地,把那里封存,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到大人压着的单据,我非要弄清楚,大人到底存了多少粮!”
又被算计了!太子殿下,饿了这么多日,脑子依旧灵光。
梁轩仁只觉得自己吞入黄连,苦不堪言。
“罢了,不必麻烦了,三万石,只存了三万石精米。”梁轩仁无奈道。
宇文怀都满意的点了点头,“御中受灾最重,借我一半存粮救灾。”
梁轩仁叹气道:“一万石,太子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了,身为庭南之官,至少要保此地无虞。”
“成交。”宇文怀都痛快道。
梁轩仁终于也松了口气,不等太子发话,自觉的站了起来。
“我这就去查点粮食,明日太子就回京都去吧。”梁轩仁想赶人了。
“粮食不在京华府库?”
“在……”梁轩仁刚准备脱口而出在备用仓,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不能再被太子探到更多了,“在哪里太子无需知晓。”
“也是,大人不放心我,也是应当的。”宇文怀都眼见梁轩仁像打了败仗耸着身子要离开粮仓,便故意道,“德顺,我们也去搬东西,我打算在京华城住上几日,时局艰难,不便多添开支,我们就暂住梁大人府上。”
梁轩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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