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雪霁与高星言在铁壁峰下分开,仍像第一次分开时那样,两人一马,一车,但是心境也大不相同,彼时是由远至近的拘谨,而今是由近至远的疏离。
高星言提出要送鹿雪霁一程。鹿雪霁拒绝了,并且将马车还给了他,附赠一匹棕马。
高星言不由感叹这女人翻脸当真比翻书还快。知道自己再说无意,也不多做推辞,而天豁峰紧邻铁壁峰,走路还方便些。
这车便存于山下农户处,赠与铁铮了。
多年以后,那山下猎户,提及家中这像是来自中原的马车,只道是两个小年轻吵架,便放到了这里,说峰上主人会来取。偶一日,那峰上主人,骑了马去,而后未归。那两个小年轻,也再没有来过。
铁壁峰距离天豁峰很近,高星言没怎么费力气便到了。
天豁峰开山之主杨逢晚,曾是闻名中内外的剑客,其“霜寒剑法”,出剑无痕,落剑无生,可谓“万人从中过,滴血不沾身”,有“一剑霜寒十里城”之称。后来遇到了铸剑师也就是他后来的夫人叶青圆,于是封剑归隐天豁峰。由一代剑客化为天豁峰的无名火夫。
杨逢晚死后,“霜寒剑法”就此落寞。直到前任峰主杨柳风去世,杨采薇继任后,天豁峰才又开始研修武学,但是让天豁峰再次在江湖武林声名鹊起的却不是当年的“霜寒剑法”,而是“御水术”。杨采薇毫不吝啬对外传授御水术,也从不隐瞒修炼御水术的危害,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求取学习,但不久便遭反噬身故,因此天豁峰得罪了不少武林世家,但自己理亏,又不能奈她如何。于是之后,各大门派,纷纷禁止门下弟子修习御水术。
八年前,高星言第一次拜访天豁峰,是因母亲突发寒疾,他前来拜访,得知母亲是因年轻时修习“御水术”而寒疾攻心,也是那次他从天豁峰得到了御水术的修炼心法。最初修炼,也只是为了给母亲寻找解救之法,直到后来,被御水术强大而梦幻的力量折服,欲罢不能,而今也开始遭其反噬。
八年之后,天豁峰清冷孤寒更甚当年,也无怪乌灵那时非要下山,想到乌灵,心中又是一阵烦闷。
早年天豁峰杨采薇座下,有“晴”“雨”两个正使,“风,云,花,木”四个副使,高星言的母亲乌晴是晴使,风使扶摇、云使碧烟,是常伴左右的,其他几位不曾见过。
晴雨二使由杨采薇自幼抚养长大,故随乌姓,而“风,云,花,木”四使则是在江湖招揽的高手,有自己的名姓,杨采薇封他们为四使。
这次迎接他的便是云使“碧烟”。碧烟医术高明,却手段狠厉,因同是来自中原,与高星言两人算是有半层同乡之谊,对他倒不甚疏远,虽然他不请自来,但是毕竟此前拜访过一次,也算是相熟。
路过厨房的时候,有个妇人看到他后,追了出来,十分欣喜道:“高少侠,高少侠,真的是你!”
她四五十岁的年纪,着一身粗布衣裳,手捻着衣襟站在那里有些局促的看着高星言,碧烟先行几步,到了远一点的地方,给两人留了空间。
“珠姨!”
高星言虽然从容相对,但内心实则比珠姨焦灼百倍。
她便是乌灵的养母,峰上人都唤她珠姨,乌灵原也是个烧火丫头,也不知父亲是谁,峰上人都唤她“阿灵”,后来被高星言带下山时,杨采薇才让她姓“乌”。
“阿灵她可好呀,我听说她嫁人了,嫁的还是大户人家!”
“她、很好!衣食无忧,那个地方比天豁峰要热闹许多,她的丈夫对她很好,衣食无忧,就是家中妻妾多了些。”
高星言此言倒是不假,虽然高朗好色成性,对峰上的夫人们或许情谊不足,但是吃穿用度却是都照顾到了。对于同样不看重情谊的女人来讲,梯云峰未尝不是一个立足的好地方。
至于乌灵,至少现在,高朗是宠她的。
“无妨,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难免,难免。”
珠姨却好似不在意这些,在高星言处证实乌灵安好之后,放下心来,口中处重复那句话似在安慰自己。然后突然想到碧烟还在这里等着于是道:“那高少侠你先去忙,我就不打扰了。”
高星言想说些什么,终是乏善可陈,颔首拜过,便要离开,只听那珠姨似是想起些什么又道:“高少侠!你什么时候离开?”
高星言不解回头看她。她再次露出那种局促不安的表情道:“离开时,可否告知我一声,我想给乌灵带一些东西。”
“可以。”
“多谢,多谢……”
珠姨再次露出感激的神色,嘴里不停的重复着谢意。
高星言不忍再看珠姨的神情,再次颔首别过,急匆匆跟上了碧烟的步伐。
上次到来,碧烟以“御水术无药可解,峰主亦无破解之法。”回绝了高星言想见杨采薇的请求。只是站在与乌晴师门之谊的情分上,赠与了御水术的修炼心法。
所以此次他递上拜帖时,碧烟便觉得他是因修习御水术不当,才上峰来,是以请他入正堂后便伸手探上他的脉搏,半响过后。碧烟似有诧异,慢慢松开他的手腕道:“我瞧高少侠脉息平稳,倒不似受御水术所累。不知此番前来是为何?”
“我已数月不动用内力,自然脉息平稳,不受其累。若是一辈子不动用内力,活个百年也是不成问题。”高星言收回了手腕。
“梯云峰家业盛大,家中又仅高少侠一位公子,回去继承家业未尝不可,何必非要在江湖飘荡,受那武学之苦。况且我将御水术赠与高少侠便已将此术的弊端一一告知,高少侠当时可是十分坚持。”碧烟顺着他的话,将自己摘得干净。
“我会记得云使的点拨的,有朝一日真做了梯云峰的主人,定要向杨峰主求了云使做我梯云峰的医师。若是不幸,我遭御水术反噬暴毙身亡,到了地府,也绝对会向阎王表明,那御水术是云使赠与星言救母之用,绝无半分诱导星言之意。”高星言也顺着碧烟的话道出了天豁峰赠御水术的真实目的。
那碧烟听后却是没有半分恼怒只道:“高少侠不用为我操心,我救人无数,死后不会入地府,阎王管不到我头上。”
高星言自认说不过这女人,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像鹿雪霁那样会被自己三言两语绕进去,只得服软:“云使说的对,既然阎王管不到你头上,那便希望日后云使能将星言这条命也救了。”
碧烟也不再说话。他便又道:“我此番前来,确实不是为御水术,而是想要拜祭一下,这峰上的师公——乌彻寒!”
碧烟闻之一向冷漠疏离的脸上,闪过几分震惊,稍纵即逝,却被高星言看在眼里。
“乌前辈过世已久,你因何拜祭!”碧烟故作淡然,却还是饮了一杯茶做掩饰。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乌彻寒绝对有问题。
“这就不劳云使费心了,我在中原偶然听闻了一些乌前辈的事迹,想来求证一下!”高星言也喝了一口茶。
“乌前辈一生在长白山铸剑,中原何来他的传闻,高少侠可不要诈我!”
高星言却应对从容:“想来云使还是太年轻了些,也在这长白呆的久了一些,是以这对中原与长白旧事尽是一知半解,这乌前辈可不就是中原人吗?”
碧烟不答话了,她看着高星言似乎还在判断他语言中的虚实。高星言却仍是那副笑颜道:“既然云使不知道,不如劳烦禀告一下峰主,或者峰主对我的话更感兴趣一些。”
碧烟自然是知道乌彻寒的一些过往的,只是乌彻寒在这峰上乃至整个长白山都是禁忌,无人会提,也无人敢提。
但是碧烟知道,若真有乌彻寒的消息,杨采薇不会放过。所以她必须要带高星言去见杨采薇了。
碧烟带着高星言到了杨采薇的后院,此处仿若幽谷中的一座花园,鸟语花香,蝶舞蜂飞,一片大好春光,此前他竟不知长白山内还有如此隐逸之地。
“这便是杨峰主平日休息的地方,乌前辈也葬在这里,峰主就在墓前等你!”
他对碧烟道了声谢,便要进去,却被碧烟喊住:“高少侠?你当真要进去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碧烟正视他,眸色深沉,似乎是在劝解他:“不要!”。他无所谓笑笑,拍拍碧烟的肩膀道:“自然!”
碧烟那满眸深沉也瞬间消散,换作同样无所谓的笑颜,从囊中取出一枚药丸,对高星言道:“那将这枚药服下吧,此间花叶,花粉皆有毒!”
高星言接过药丸,一口服下,再次道过谢,而后大步流星走向深处。
碧烟叹了口气,拈了一片叶子,双指拈烂,并无不适。
跟着花丛小径,走到尽头,便看到了乌彻寒的墓,以及墓前独坐,满头银发的女人。
她坐在琴弦前,满头的银发自由散落披散下来,而那唇色却是红艳至极,仿若这花间的妖孽一般。
“高星言?你是乌晴的大儿子!请坐。”杨采薇先开了口,温柔至极,却坚定有力。也将高星言拉回了人间。
“是的。”高星言本是不愿坐的,也许是因为这座墓的缘故,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邪魅极了,但杨采薇没有起身,高星言只得坐在对面,这样不至于有居高临下之感。
“你倒是不像你母亲。”杨采薇不急不缓,仿佛高星言今日真的是来拜祭太师公,顺便与太师父话话家常。
“星言可能更像我师父吧。星言自幼便在中原拜师学艺,行事作风可能更像师父一些,更像中原人。”高星言的师父乃是褚阁老阁主,此人性情温厚,行事端庄,高星言与之是半点不像。此刻,也不过是想结束这个话题,进入正题。
“中原?中原是个好地方,我还未曾到过,不过对中原风物却是早有耳闻,我这夫君他原是中原人。我一直想去一看,却始终没有机会。可惜而今人都不在了。”
高星言没有想到杨采薇会自己先提出乌彻寒是中原人。只听她又道:“但是他是中原人这一事,长白山境内无人所知,我也不曾对任何人讲过,不知星言你又从何而知呢?”这一句话仿佛带了刀子,透过她的眼神,直接向高星言投了过来。
高星言倒也不惧,直视她的眼神道:“自然是他亲口说的。”
那眼神中的杀气更重了。
“哦?只是你这太师公过世之时,星言你还没有出生吧,又从何听他亲口说呢?”
“我要这么快告诉太师父您,那么我还能活着走下天豁峰吗?”
高星言眼中带着狡黠之色。
只听杨采薇像是听了什么笑话道:“你最好快点说。”
“杨峰主,看来您是知道乌前辈他还活着对吧!”杨采薇不语。
“好,您不否认,那就是了。我确实见过乌前辈,但是他现在状态并不好。不如我们交换一下,你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我告诉您,他在哪儿!”
虽然高星言并不知晓乌彻寒现下在哪,他见过乌彻寒确是事实,而今他更加确信,沈十七就是乌彻寒。
“他怎么样?”杨采薇开口问道,这句话让高星言觉得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个人。
“他双目失明、腿脚关节处亦有伤……”
“他们也敢!”
这四个字仿佛是从杨采薇齿缝飘出来的,只见双手紧摁着琴的面板,高星言觉得,她一松手,那把琴霎时便会化为灰烬。要是真的见到乌彻寒容颜已毁,满身灼伤时,又当如何。
待她稍稍平缓高星言追问:“前辈,他们是谁?”
从沈十七的所言来看,他似乎对天豁峰尤为不齿,但今天观之杨采薇似乎又对乌彻寒用情至深,高星言想不通了。
杨采薇却似乎从悲伤中抽离出来:“他们是谁,就不劳星言你费心了,不过你来此一趟,还是告诉我一些有用的消息。让我知道,我还是太仁慈了!”
“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帮您,我真的见过乌前辈。”高星言感觉杨采薇要做什么,还是很可怕的事情。
“我信你见过他,我也知道他在哪儿,就在白头峰的地牢之中,当年还是我亲手将他送上峰的。而今,我也该去接他了。”
杨采薇答道。
所以,乌彻寒很可能是从白头峰逃出来的。而白头峰是长白山剑庄所在地,所以很可能与剑庄那些人有关。高星言似乎要想通了,却突然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头脑也有些昏沉。
“不,前辈,他已经不在剑庄了?”
“哦,不在剑庄,那你告诉我他在哪儿?难不成他被挑断手脚筋还能逃出来吗?”
高星言确实不知现下乌彻寒在哪儿,也无法说服杨采薇,而他自己的头更昏了。
而杨采薇似乎早知他会有此反应,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是不是感觉全身使不上力,视线迷离……”
高星言知道自己中毒了,强撑着意识道:“我没有沾到花叶,也服了解药,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花叶花粉有毒,为何我无事?”
“解药?是那枚解药?”高星言无奈一笑,随后昏了过去。
那边碧烟走了过来,探高星言的脉息,确认已经昏过去,随后对杨采薇道:“峰主,他怎么办。”
杨采薇冷笑一声道:“自作聪明。关入地牢,在我计划未完之前,不得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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