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温室潮湿而闷热,朝笙来的时候,看到许云暮半蹲在地上,衣袖挽起,被汗水浸的微湿的衬衫隐隐看得到一点背部的轮廓。
她走了过去,道:“现在已经过了鸢尾的花期,有什么好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刻薄。
许云暮正垂眸看着鸢尾的绿叶匍匐在水面,一开始并未察觉到朝笙的到来。
他敏感的觉得这位大小姐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夫人和你说了什么?”他沉默了一小会,才开口问她。
上钩了。
许云暮看着少女姣好的面容倒映在浅浅的水面上,她环着胸,脸上的神情确实说不上愉悦。
“爸爸妈妈希望我和言乔订婚。”
许云暮摆弄鸢尾的手一顿,他缓声道:“那很好。”
他神情平静,语气也极其的淡,然而心跳却渐渐加快,他压抑着这种陌生的感觉,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出现舞会上的那一幕,朝笙把手置于言乔的掌心,舞池中央,水晶灯下,她裙摆翻飞,在言乔身前旋出一道优美的弧;海滩上,言乔不自觉地靠近她,而她低头笑,连身躯都微微颤抖。
“他喜欢你。”他低头看着鸢尾的叶子,那儿因为他刚刚一时没控制住,留下了一道深绿的痕迹。
一双素白柔软的手从身后伸出,她的手放在许云暮的轮廓温和的下颌,掰起他低着的头,强迫他仰起脸看自己。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喜不喜欢他呢?”
许云暮的心越跳越快,他迷惑于朝笙的行为,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紧张。可他心里有一点点隐秘的期待,居然想知道朝笙的答案是什么。
60的好感度还是不够啊。朝笙淡淡的想。
她似乎是不满意于许云暮的反应,于是选择无视了他眼中的波澜,缓缓松开手,散漫道:“不过,我觉得言乔确实很适合。”
她掌心的温度犹在脸侧,许云暮的心却渐渐冷了下来,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失望从何而来,但朝笙承认言乔确实合适的时候,他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可是,和他有什么关系。冷静下来后,许云暮颇为自嘲的想。
“不说这个了,我要去sliver。”她支使着许云暮。
sliver就是她常去的酒吧,上次去这家酒吧的时候,她在某个搭讪者的头上浇了一杯尼克罗尼。
“谢先生就要回来了,按理你这周都不要去酒吧。”他淡声提醒朝笙。
然而朝笙神情不耐,心情似乎更差了些:“订婚后我就不能这样随意了。”
许云暮明白了,他想,她确实不讨厌言乔,但是成为言乔的未婚妻意味着她要面临更多的束缚,从此她的所作所为代表着言谢两家的脸面。她将告别这样无拘无束的时光。
而他也不需要再跟着朝笙,言乔不会允许的。
许云暮默了一瞬,然后告诉自己,朝笙订婚对他来说是好的,他不需要再被朝笙束缚在身边,不需要忍受她的喜怒无常,冷嘲热讽,她偶尔的恶毒捉弄。或许今天陪她去sliver都是最后一次。
许云暮仿佛舒了一口气,他温声道:“那走吧。”
夏天的夜晚来得并不早,但酒吧里早已经觥筹交错,绚烂的灯光在音乐声中摇晃。
刚进到sliver,立刻有侍者轻车熟路把这个素来一掷千金的大小姐引到中心的卡座。酒吧里的顾客还记得这个明艳照人的少女,时不时有人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朝笙对于成为视觉的中心十分的习惯,她不理不睬,径自坐了下来。许云暮一如往常,找了一个能时刻关注到她却不显眼的位置等待。
她到了这儿似乎心情好了一点,殷勤的侍者已为她上了店里最昂贵的酒。
但愿她不要喝太醉。许云暮心想,他不想深究是否自己开始担心这个任性娇纵的大小姐,只是下意识告诉自己,若因为宿醉耽误了明天去机场,最后被谢先生看了出来,自己又要被她所迁怒。
酒保揣测女生或许会偏爱酸甜的酒水,于是熟练的给朝笙调了一杯大都会。橘红的酒液轻晃,少女白皙秀长的手指端起纤细精致的马提尼杯,实在很动人。
永远有人想挑战这样的美丽,有几个青年结伴到她面前,其中最俊朗的那个先开了口,露出个精心设计过笑:“介意请我喝一杯吗?”
朝笙把大都会一饮而尽,懒散道:“可以啊。”
青年眼里露出惊喜,陪他来的另外两个人胆子也大了些,其中一个故作不满,大声道:“小姐姐,见者有份嘛。”
她笑着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有人还记得这是那夜给人兜头一杯尼克罗尼的少女,当她神情不再冷淡时,慑人的容光也就少了攻击性,人们渐渐开始起哄,想要从她这儿也得到一杯酒。
音乐嘈杂,气氛热烈,许云暮看着朝笙游刃有余的和搭讪者们交谈,慷慨的给他们点酒,最后干脆一掷千金,给今夜在场的所有人买单。
气氛达到了高潮,她不知喝了多少杯酒,神情越来越散漫,被围过来的人逗得吃吃的笑。
许云暮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却因为必须照顾她而留在这儿等待。到最后,酒吧里的人因为足以畅饮的酒水而醉了一片,他坐在吧台一角,神情清明,格外突兀。
朝笙睁着迷蒙的醉眼看向他,像逗小狗似的招了招手。
他看着她神情都涣散,莫名有一丝不悦,但他生生压了下去,反而淡声问道:“开心了些吗?”
醉意卸去了她的攻击性,她变得好说话了许多,声音懒懒的回答他:“好多了。就是喝得头晕。”
“我送你去楼上的套房。”
“傻。这儿离机场太远了。”醉成这样,还没忘记明天要去接她的父亲,许云暮忽然感到极度无奈。
“那我带你回家。”
朝笙瞪他一眼:“妈妈会发现我喝了酒的。”
喝醉了的人,瞪起人来也软绵绵的。
许云暮奇异于自己的心软,竟然不觉得她的胡搅蛮缠和从前一样让人厌倦。
但谢家的庄园远离市区,这座满是高树繁花的山地小区更不允许人在周边参观,更别提有什么酒店。
他静默了一瞬间,思考着是否找一下离机场比较近的酒店——只是满是酒味的衣服解决不了,还要再去给她买明天穿的衣服……越来越麻烦了。
朝笙似乎没看出他的为难,漫不经心的做了个决定:“去你家吧。”
他愕然低头看向她,她眼尾都是嫣红的醉意,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或者说,单从他们这对从小到大的主仆关系来看,朝笙要求什么都天经地义,以至于她不会去思索别的什么。
主仆。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一颗本来惴惴的心也飞快的平静了下来。他知道的,朝笙并不在意他的想法,若知道了他的顾虑,只会刻薄的嘲笑他,最后再提醒一下,他们之间的差别。
许云暮静默了一小会儿,直到朝笙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他叹息着,答道:“好。”
他的家,在谢家庄园之中,在那个梦幻如城堡的主宅后,那是好几排五层高的小楼,住着为谢家服务的佣人们,没有电梯,一室一厅,厨房狭长,小时候,客厅里隔出一个两平的窄小空间,床帘一遮,曾是他的房间。
许云暮的生活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谢家华美的房屋之中度过,以前的谢朝笙在哪,他就尽职尽责的在哪里。但作为曾经的朋友,谢朝笙从未来过许云暮的“家”——庄园里那些五层的小楼里的某一户。
最开始是自矜身份,后来那成了她的禁忌。
但朝笙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小楼里漆黑一片,居住在这儿的佣人早已经歇下,为了明天的工作养足精神。
朝笙借着明朗的月色打量这排小楼,它们掩映在谢家庄园的林木中,赭石色的砖墙与不远处的白色城堡相映衬,像沉默的仆从,深绿的爬山虎在墙面上攀伸,留下时间的痕迹。落后的结构造成它的窗极其狭窄,与几度翻新、充满大片落地玻璃,万神殿般穹顶的谢家主宅相比,它只是一个有些寒酸的附属品。
这儿就是许云暮的家——但本应该,是谢朝笙的家。
许云暮领着她往上走,出于某种难言的心虚,他没有打开灯。
“可能会吵醒其他人。”他欲盖弥彰的解释。
只有月色照进来,依稀看得到楼梯。许云暮的影子拉长,笼罩住了朝笙。
朝笙忽然说:“许云暮,在几楼呀——我走不动了。”
她被酒精弄得有些难受,说出来的话也软绵绵的,并不像抱怨。
许云暮回身看她,他本就比朝笙高大许多,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给原本气质温和的他平添了一些压迫感。
这让朝笙感觉有些好玩。
许云暮习惯性地说:“在五楼,我背你上去。”
她在暗色中勾起得逞的笑,伸出手,扯住了许云暮的手腕。
“那你蹲下来。”
她的手很凉,隔着薄薄的衬衫,温度传给了许云暮,许云暮几乎一瞬间想缩回手,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奇怪。但他已经习惯了朝笙的许多要求,从身份上而言,他也不该拒绝。
他点头,到了楼梯中间的休息平台那,依言蹲了下来。
“那你抓稳一点,楼梯有些陡。”
身后,朝笙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许云暮,我知道。”
许云暮的背宽阔且可靠,朝笙趴在他身上,双臂松弛地垂下,虚虚拢住了他的脖子。
薄汗打湿了许云暮的上衣,他身上热而湿润,朝笙有些嫌弃,抬起脸,把下巴搁到了他的肩头。
她的呼吸落在许云暮的耳畔。
寂静昏暗的楼梯里,只有窗外明朗的月亮注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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