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江尤小心翼翼地端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碗药,别说喝,光是闻着都觉得够苦。
转过几个回廊,江尤一方面要盯着着将满要溢的药汤,一方面又不能让冷风把它吹凉了,所以他脚下健步如飞,手中稳若磐石。外行人看了只能道一句厉害,若是让宋嘉鱼这样的内行人见了,才知道其中要花多少功夫。
江尤并非是沈府家奴,当然,沈府世代都是文人,也养不出这等本事的家奴。
江尤原本是江湖一等一的杀手,同时也有着一等一的天赋,在江湖中数年漂泊下来得了盛名无数,自然也结了仇怨无数。
当他想要抽身而退时,许多人自然不答应。当时,江湖上数十个门派联手追杀他,赏银甚至一度过千两,因缘巧合下,受了重伤的他被沈问之所救。
沈问之帮他改头换面,隐藏身份,他也收起杀手锋芒,乐得做了沈问之身边的一个无名侍卫以报答他。
江尤快步走过最后一个回廊,到了沈问之屋子前,他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沈问之沙哑的声音,“进。”
他推门而入,沈问之正半倚在榻上,翻看着公文邸报,闻到药味,他随手将公文搁在一旁,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江尤把托盘放下,端起那药碗,指尖试了试温度,很好,还热着。
沈问之垂眸,盯了一瞬那乌黑的药汤,“用的是什么药?”
这一问把江尤问住了,他哪儿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材分别是什么药,他挠了挠头,“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那些。”
沈问之眸色沉了沉,“没有用新送来的?”
江尤被这一说才想起,今天有个大理寺的小娘子过来送了一堆药材,说是给自家大人补身体,府里这么多药,他便随手一搁,不知道搁到哪儿去了。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沈问之,“这药和药之间也没什么差别,大人您先将手头这批药喝完了,然后再给您熬新药。”
他自认说得是天衣无缝,没想到沈问之却面沉如水,“差不多?”
“啊。”江尤迷茫道。
“我今天是不是告诉过你熬那批新药?”沈问之一字一句道。
江尤咽了口唾沫,“我,我给忘了。”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沈问之眉眼冰冷,说出的话字字咄咄,“之前那些药已经不新鲜了,当然,如果你盼着我早点死的话,你就继续熬那些药。”
江尤惊恐道:“大人我错了,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胡话来了,属下现在就下去给您拿那些新药材重新熬一碗。”
“把之前那些药都丢了。”
“好,丢了丢了。”江尤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一样。
直到他端着已经凉了的药走出沈问之屋子时,他也还没有想明白,这么小的一件事,怎么惹得大人发那样大的火气?
不过他也不敢多问,灰溜溜地端着盘子去厨房重新熬药去了。
待江尤走出去,沈问之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一突一突地发疼,他垂眸,目光停留在刚刚发来的公文上,上面写着在沧州任上的抚远将军,已经于十一月底猝然离世。
因为今年的雪灾,四处通信都极不流畅,所以这封十一月底便在沧州发出的邸报一直到今天才到了京城。
沈问之消息倒是领先朝廷一步,提前一天得知了这消息,与此同时,他得知的还有,抚远将军临终前,没留下些旁的什么,唯独给其在京城的幼子留了话。不过具体留了什么,谁也不知晓。一切都要等过几日他的家人扶了他的灵柩抵京,方能知晓。
想到这里,沈问之的眼神晦暗不明。
-
宋嘉鱼在抚远将军府门前下车时,一掀开车帘,入目便是一片幕天席地的白。
这倒让她恍惚了一下。
宋明和抚远将军虽然差了有二十来岁,却当真称得上是好友,两人曾一起并肩作战,一起月下把盏。当年,宋明的尸体被送回京城时,一路上是万人唾弃,别说挂白布了,连他的棺材都不敢抬进宋府的门,只在外面草草停放了一夜,便匆匆下葬了。
而抚远将军则不同,他一生戎马,战功赫赫,据说他的灵柩离开沧州时,整个沧州的百姓都前去相送。
不知两位在地下相见后,看见人间此景,又该作何等念想。
“阿南。”一个女声柔柔地唤她。
宋嘉鱼回头,一位身着麻衣的夫人站在将军府门口,正朝她招手,“快过来。”
这位是抚远将军的妻子,刘氏。
因为抚远将军和宋明交好的缘故,两府在早年也多有来往,刘夫人对宋嘉鱼多有爱护,即使在宋明落难时,抚远将军府也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多次在朝中力保宋明。
所以宋嘉鱼记他们这份情。
她原本此时应该被禁足在府上,为了来这一趟,还专门给陛下请示过。
她走过去,叫了声“夫人”,她见刘夫人双眼红肿,复又叹了口气,道:“节哀。”
刘夫人温和地拍拍宋嘉鱼的手背,“乖孩子,我知道的。”
她身侧站着她的长子王觉,王觉长相肖似其父,剑眉英挺,鼻正唇薄,见宋嘉鱼朝他望来,他颇有礼节地朝她点了个头,“此处人多,宋将军不妨里面请。”
宋嘉鱼也颔首道:“那我先进去了。”
她抬腿往里走,刚走了几步,远远地就看见抚远将军的幼子王觅。他正在内堂招呼来往的客人,虽然和王觉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不知为何,王觅的长相却要比他兄长看起来刻薄些许,不那么讨喜。
还没待宋嘉鱼走过去,就听见背后一声:“阿南姐姐!”
她转过身,沈答之已经朝她快速跑了过来,在临到她面前时,他堪堪刹住步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嘉鱼,“阿南姐姐,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当然,”宋嘉鱼忍不住拍拍少年的脑袋,“小诉,三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沈答之很高兴,他抬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是啊,马上就要和姐姐你一样高了。”
沈问之的弟弟沈答之,今年方十五岁,和他兄长不同,他见宋嘉鱼第一面就喜欢上了这个姐姐,从小就喜欢黏着宋嘉鱼。大概是受了宋嘉鱼的影响,他也不爱沈问之那套文人做法,偏喜欢舞刀弄棍,为此,被沈问之教训了不知道多少次,却屡教不改。
“沈答之。”背后传来一个冷若寒冰的声音,“我是带你来参加喜宴的?”
一听到沈问之的声音,沈答之在一瞬间敛了笑容,讪讪道:“不是的,兄长。我只是见了阿南姐姐高兴。”
沈问之缓步走过来,讽道:“没见过?”他目光淡淡从宋嘉鱼身上扫过去,不加片刻停留。
“确实好久没见了嘛。”沈答之吐了吐舌头,为了怕沈问之又继续说他,干脆趁着沈问之没留意,转个身飞速跑掉了。
宋嘉鱼看向沈问之,他今日一身素白锦袍,衬得他脸色白得发青,她低声问:“伤好些了吗?”
沈问之冷道:“才几天?”
也是,宋嘉鱼又问:“我让缘溪给你送去的补药,你喝了吗?”
沈问之蹙了蹙眉,有些不耐,“不知道放哪儿了,想起了再说罢。”
宋嘉鱼:……
“行,那我先进去了。”宋嘉鱼说罢,转身朝内堂走去,她一转身,便感觉有目光在后面盯着自己,她回了回头,沈问之还是像刚才一样,站在那里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嘉鱼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
她走到内堂前,王觅一看见她,脸瞬间黑了下来,拉得老长。
宋嘉鱼简直想笑,她也不给人家多添堵,径直走进堂内,选了个偏僻角落坐下。
不一会儿,沈问之带着被他训得灰头土脸的沈答之也进来了,沈答之一看见宋嘉鱼,就想过去和他一起坐,刚往那边迈了一步,就被沈问之一手捏住衣裳后领,半拖半拽地被扯到另外一个角落里去了。
大抵又过了半个时辰,和抚远将军身前交好的官员,或是其他京中显贵们纷纷到齐落座,王觉也扶着母亲进来,坐在上首。
王觉站在堂中,简短地说了几句,然后道:“本来我与母亲无意如此大肆操办父亲的丧事,奈何父亲临终前有一遗愿,嘱咐家人一定要当着诸位的面宣布。”
他往堂外看了一眼,从外间进来了一位抚远将军的贴身家奴,他“砰”地一声跪在地下,道:“奴才受将军所托,今日在诸位大人面前公开说出将军遗愿,还望诸位大人一同见证。”
堂中诸位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
沈问之看着那人,心中莫名一紧。
“昔日,将军曾与他人共同为子女定下过婚约,可惜因为种种因缘,终未达成。”家奴一字一句道:“将军临终时,也对此事放心不下,所以特留下了遗愿,希望……二少爷和宋将军,能够速速完婚。”
此话一出,如同沸水入锅,众人一片哗然。饶是一贯面无波澜的沈问之,也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那一边的宋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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