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市,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窗外地上印满铜钱般大小的光斑。
站在窗前的中年夫妇没有任何心情欣赏风景,女人止不住的哭泣,旁边的男人正轻声安慰着。
病房门被打开,一群医生鱼贯而入。
实习医生对主任说:“这个患者十一岁,是三天前因车祸入院的,脑疝,手术前陷入昏迷,无自主意识,呼吸微弱。术后各项生命体征逐渐平稳,昨天从icu转入普通病房。”
主任医生看了眼最新的脑ct、病例和用药记录,拍了拍病床小女孩的肩膀。
“余煦……”
小女孩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左手上打着石膏,双眼无意识地闭着,毫无反应。
小女孩的母亲抹掉了眼泪,嗓音嘶哑无力,“医生,麻药早应该代谢完了吧?为什么我女儿还不醒啊!”
主任医生安慰道:“手术很成功,一般来说,全麻的药物代谢完后,人很快就能恢复清醒。但你女儿在手术之前就已经陷入昏迷了,恢复清醒的时间是会晚一些,今天才是手术后第三天。不要着急,我刚看了她的检查报告,各项指标都很平稳。”
话音刚落,似乎是印证他的话,小女孩的手动了一下,眼皮下的眼珠开始不停地动着。
余煦听到了嘈杂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阳光晃得她眼角泛出泪水,无力地又合上了双眼,耳边充斥着悲切的哭声、叫喊声,鼻腔里有浓重的消毒水味。
身边围了很多医生护士,她的头很痛。
她还活着?从二十层楼摔下来竟然没有死?
她觉得自己的血都流干了,怎么可能没死?动了动手脚,竟然都还在!她抵不住身体浓浓的疲惫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头顶的灯晃得她一阵阵眩晕。
身边已经不是医生护士,男女老少都有。
一个女人正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眶里都是红血丝,“煦煦,你终于醒了!”
大家都在关切地问她哪里不舒服,可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迷茫又无助。
她的喉咙干涩疼痛,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个高壮的男人带着医生从病房外跑进来,站在床尾急切地问:“崽儿,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告诉爸爸!”
余煦皱起眉头,这是什么称呼,崽儿?
猫崽儿?狗崽儿?总不会是猪崽儿吧!
梦吗?她咬了一下舌尖,疼……
一个四十多岁气质出众的女人拿了杯水,插上吸管递到了她的嘴边,她用力吸了两口,水快速通过干涸的喉咙、食道到达空荡荡的胃,激得她打了个冷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女人想拿走杯子,她忙阻止,她还想喝……
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手和肉乎乎的小手臂,这是谁的?
余煦整个人如若雷击。
头疼得厉害,大家都在问她车祸是什么发生的?
她无法回答,神情呆滞地摇了摇头。
阎罗王可能也觉得她冤吧!所以让她重生了?
病房里看她的人络绎不绝,她偶尔醒一会儿偶尔装睡,竖着耳朵听着人们说话。
一个亲戚问:“余霞,肇事司机抓到了吗?”
原身妈妈余霞愤恨道:“没有!警方已经发布通缉令了。要不是他撞完煦煦就跑了,煦煦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我关了铺子回家,哪里都找不到煦煦,还是一个拾垃圾的老人在路过花丛里发现了就剩下一口气的煦煦,报了警……”
余煦被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肇事司机真是罪孽深重,小女孩估计送到医院后不久就死了,倒是便宜了她这个孤魂野鬼。
另一个亲戚说:“感觉五婶介绍那个道士也不灵啊,我感觉煦煦状态还不好!要不问问别的大仙什么的,换一个?”
原身爸爸方明贤阻止道:“别搞那些有的没的了,现在孩子这身体可经不起折腾,还是相信医生吧!”
方明贤剥了一个山竹,放在她枕头边,声音低沉,语气里含着浓浓的无奈,“崽儿,别老睡了,你这样爸爸害怕。”
余煦听着这话止不住的心酸,占了人家的身体,就不能再让人家的父母伤心难过了。
她缓慢地睁开了眼,轻眨了几下。
方明贤眼眶含着泪,脸上止不住的高兴。
“崽儿,醒了,爸这次买了的山竹可甜了,吃一个好不好?”
清甜的山竹肉入口润滑,嘴里的还没吃完,下一个已经剥好了。
余霞仔细看着她的脸色,担心地问:“煦煦,头还难受吗?”
她的头十分涨痛,可又不忍心这对父母担心,轻摇了摇头。
“不难受了……”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饿了?饿了好,我熬了汤……”
余霞手忙脚乱热了汤,舅妈帮她摇起来了床。
她还是第一次在众人慈爱的注视下吃东西,有些不习惯。
失血过多,脸上连红晕都没有。
每一勺汤都吹得温度正好才会送到她的嘴边,汤里有股淡淡的腥味,她尝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她忍着反胃全喝了。
奶奶笑着说:“煦煦真乖,能吃东西就好得快了!有什么想吃的,奶奶回家给你做。”
她头疼又在忍着恶心,随口道:“谢谢奶奶,我不挑食。”
奶奶一脸慈爱望着她笑出了声,“是,我大孙女从小就不挑食,就是那些茄子土豆青椒长得不好看,吓着我们煦煦了,才不吃的。奶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猪蹄吧!”
除了她,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姑姑伸手敲了下她的鼻子,促狭道:“是,我们煦煦从小就又爱干净又漂亮,什么葱姜蒜韭菜味道多大啊,漂亮小女孩才不吃呢!”转头又对奶奶说:“妈,我晚上给煦煦做吧,明天早上我送过来。”
“不用,做个饭能有多累,煦煦最爱吃我做的,你炖得不行。你有空在家多歇歇。”
姑姑略有些蜡黄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笑容没变,没再开口。
余煦脸色一僵,她从没受过宠爱,能吃饱就算不错了,挑食这两个字在她的人生中就没有出现过,倒是因为经常吃得不好,伤了胃,很多东西想吃却不能吃。
头太疼,脑袋都不转了。她失策了,应该装失忆的。
现在这样,反而不好装了。
余霞顺手帮她擦了嘴,以为她是讨好奶奶,白了她一眼,转头笑盈盈地对婆婆说:“妈,您别忙了,天天来医院够折腾了,医生说煦煦现在最好吃清淡一些。我给她做点就行了,您一忙,血压再高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没事,那天血压高也是急的,煦煦这一醒我就好了。那我一会儿就去买只乌鸡,煨一晚上正好明早送过来,煦煦一醒就能喝到了。”
半个月后,恢复良好的余煦出了院。
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
燥热的粘腻感,像角落里暗结的蛛网,让她透不过气。
早上她用妈妈的手机查了新闻,对她的死,警方通报了两次。
第一次是警方接到报警发现了她的尸体。
第二次说她是抑郁症自杀,结案。
还想继续看更多的消息,妈妈怕对她头上的伤不好,把手机拿走了。
她一点眼泪都没有,心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恨。
侧躺在窗边的床上,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似乎自己的血又从七窍涌了出来。
左手露出的手指肿得像发面馒头,又麻又痛。
她还有一个月才能拆石膏,多走几步就头晕眼花,头针扎一样疼,从她醒来就没停过。
爸妈一上班,家里没有能上网的东西,她什么也做不了,像是被困在了这副小小的躯壳里。
只能睡了醒、醒了睡。
头晕眼花,一梦浮生。
下午五点,方明贤和余霞早早关了家里的调料店回了家。
打开家门,静悄悄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方明贤一转头看见老婆脸上的怒气,忙道:“崽儿一个人在家太闷了,半个月没见同学了,可能去同学家玩了,我打电话问问她同学。”
余霞没接茬,换了鞋在厨房门口瞄了一眼,食物都没动过,打开了女儿的卧室,看见躺在床上的小小身影愣了一下。
余煦还在愣神胳膊就被拧了一把。
“你都要懒死了!在房间里吹了一天空调是吧!还开了窗!费不费电!以前你不是最爱吃粽子,吃腻了?早上不起,中午不吃,你想干嘛!一会儿让你爸给你红烧个猪蹄吧!以形补形!书是不是一下都没翻过!早上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明天赶紧去上学吧,在家净养膘了!”
余煦一脸懵,连忙坐了起来,不停地眨着眼,一时之间脑袋一片空白。
胳膊倒是一点不疼,真雷声大雨点小。
她头疼,走几步就喘,一点都不饿,不敢走动,怕晕在外面,还不如晕在床上,能舒服些。
余霞转头想关了空调,到开关前一看,根本没开,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崽儿在家啊!”
方明贤听见老婆的呵斥,忙进来打圆场。
“这孩子一天没吃饭了,就知道躺着睡!都是你惯的,赶紧做饭去,把我要熬汤的猪蹄给她红烧了吧!”
“刚才你就买了一个猪蹄熬汤,这哪够啊!我再去买两个大的!”
方明贤一进门就脱了衬衫,穿着拖鞋就要出门。
余霞白了老公一眼,“你穿这大窟窿小眼的背心就出门啊?领口都快松到肚脐眼了,让街坊邻居看见像什么话!那破衣服赶紧扔了吧,换件衣服再出门!”边说边走进了厨房,利索地捞出盆里的粽子换水。
余煦下了床扶着门,“爸……妈……不用买了,我吃什么都行的……”
余霞从厨房出来指着她鼻子,口气严厉地道:“余小煦,你现在卖乖没用,半个月了,你连书都没看过,明天你就给我回学校上课去,要是下个礼拜小升初的考试你考砸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方明贤走到她身边,挤眉弄眼地安慰她,“崽儿,没事啊!爸明早送你去学校,想吃啥,爸给你买。”
“爸……我没啥想吃的,谢谢……”
余煦红了眼眶,心里很愧疚,占了他们女儿的身体,享受着这份爱,半个月让他们操了不少心。
女儿以前从没跟他说过谢谢,方明贤仔细看着女儿的头,担心地冲厨房大喊:“老婆,你来看看,我怎么觉得崽儿有点呆呆的呢!”
“那还不随你!她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赶紧去买猪蹄吧,挑好的买!她吃饱了就没事了!”
余煦眼睛转了转,试探地说:“爸……我想吃冰淇淋……”
方明贤眉开眼笑伸出手掐了掐女儿的小脸,“行!爸给你买个大的!”
余煦先是在楼道里偷偷摸摸吃了几口冰淇淋,被余霞发现没收了。
又吃了冒尖的一碗猪蹄,好不容易努力让碗见了底,余霞又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方明贤夹了块猪蹄到她碗里。
方明贤目光殷切、语气极认真,“崽儿,这块好!猪蹄的精华!猪蹄就这块最好吃!”
每一块肉多的猪蹄都配上了这样的一句话,余煦实在吃不下了。
“爸……我吃饱了……”
“就再吃一块,你尝尝!比那些都好吃!不吃亏大发了!”
方明贤说完抿了一小口酒,可碗前一块骨头都没有,只就着昨天的剩菜,喝得有滋有味。
余霞吃了最后一口饭,嫌弃道:“她够胖了,大晚上的她吃太多不好消化,你也别吃剩菜了,赶紧把剩下那几块吃了吧!你今天就这半杯,赶紧喝完帮我把地擦了!”
方明贤皱着眉头,捏了捏女儿的小肉脸。
“瞎说,我崽儿一点都不胖,这么不会说话呢!我们这明明叫富态,一看就有福气着嘞!”
她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眼小肚子上的三层褶,好像有点过于富态了。一手捂着碗,比平常吃饭的速度加快了三倍不止,两口把碗里的菜都吃了。
刚放下碗,眼前又多了一小盆葡萄,发着阵阵凉气,余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早上就洗好给你放冰箱了,再不吃就不新鲜了!”
“妈……我吃饱了……”
余霞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就那几个葡萄,两口就吃完了。赶紧吃了,白占个盆!冰箱哪有地再放一天!”
“妈……你也吃。”
“你先吃,不用给我留,忙着呢,你住院家里半个月没收拾了,到处都是灰,我看着闹心。”
“爸……你吃。”
方明贤笑着摇了摇头,不买账。
她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肉,父母谁都不无辜。
余霞手里拿着抹布,看着她半天没动,催促道:“快点吃,吃完了我帮你洗澡。”
她满脸惊慌,摇晃着小胖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洗就行。”
余霞路过拍了后背她一巴掌,不耐道:“这时候逞什么强,头和胳膊都不能沾水。”
头和左臂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她尴尬得用脚抠出三室一厅,余霞把她放进浴缸里,虽然嘴上骂着她,但动作极温柔。
看着镜中面容相似,头像小尼姑的自己,她感觉一阵阵恍惚。
上天终于肯眷顾她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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