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绾对砍头削肉的场面没有兴趣,这些甚至让她嘴里的热菜咽不进嗓子,只能搁下筷子,掰着肉饼,一口口喂进小狐狸的嘴。
“姑娘当真没兴趣?”小二瞪大眼睛,“那地儿离这不远,街头百姓议论的可比小的精彩,去了说不定知道些不一样的消息,估摸着时辰……哎哎,犯人估计是到了,正跪着遭人骂呢。”
殷绾思索片刻,叫小二提前结了账,先去城门头瞧上一瞧,完事儿了回来接着吃。
烈阳升顶,入秋的风还热乎着,叫人直冒汗。
城门头的百姓围了一圈又一圈,将刑台裹得密不透风,怒咒啐骂声不停,喧闹不止。
殷绾不愿挤入人堆,便让小狐狸钻进去,自己施法幻化个铜板大的小人,将自己的魂附其上,贴着他看景听声。
小家伙轻松钻过人群,走到最前面,将刑台上的面貌瞧得一清二楚。
刑场上,六个着囚衣的犯人一字排开跪于台前,个个双目无神,披头散发。铁链栓着手脚腕子和脖颈,勒得血肉模糊,那破烂薄衣之下的身躯怕是经受了多日的牢狱大刑,早已破烂不堪。
周围冷面官吏腰部佩刀,负手而立,围绕刑台一周,坐案几后头的行刑官亦是冷脸,时不时偏目看看时辰。
“叛国投降,临阵脱逃皆是死罪,这些人该杀!”
“莫家军就是大齐叛徒,白眼狼,就该凌迟处死才痛快!”
“十万大军,说降就降,哪里配称将士!”
……
殷绾默默听着,这些怨声她沿途都听了一路,不新鲜了。
或许他们不记得了,中原出兵西洲实数侵略,大齐穷兵黩武,不惜搜刮百姓银粮也要出征,区区十万将士,如何打下西洲草原各大部落。这十万人的命怕是早被朝廷放弃了,里头的内幕又有几人说的清?
“时辰到,行刑——”
指令一下,几个赤膊上身的壮汉一人走到一个囚犯身边,接过一旁小官吏递上来的大刀。
人群又是一场躁动。
接着,最左边的那个死囚嘴角抽搐眼皮子抖动着睁开,半死不活地往人群中瞧去,无数烂菜叶丢在脚边,他肮脏的脸庞露出痛苦神情。
“天下大冤呐——”
像是落难野兽最后的嘶吼,他双膝跪到露骨,无法起身,粗铁链被摇得哗啦响,勒不住将死猛兽怒号。
“莫家军没有降,我们战到最后一刻!”
“压住他!”一旁的官吏首领下令,几个佩刀兵休休拔剑上前,将这大汉刚挺起的腰板死死往下押,直到干裂的脸摩擦到地,粘上尘埃。
“金涂摊……万人坑!”
大汉双眼冒星嘴吐白沫,喉咙里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千千万的莫家军战士被活埋,我们没有降——”
听这话,一旁几位死囚纷纷如梦初醒,哭伤的眼睛流不出半滴血泪,张开的口传不出半点响,只有颤抖和恐惧,无奈和不甘,引得满场铁索摩擦地面的刺音。
热浪涌来,卷起几片早落叶。
“昏君当道,妖妃议政,满堂奸臣……今日我等冤死,他日该轮到谁?大齐……要亡啊——”
官吏首领抽刀上前,高抬钢刀,狠劈下去——囚犯身首分离,野兽怒号登时隐没了。
“啊!”
人群中几声惨叫传来,只见手起刀落,厚血飞溅成帘,人头落地,轱辘着滚下台阶,引来阵阵骚动惊骇。
那双利眼没了聚焦,瞪大如铜铃,望着人群百姓,断开的脖颈处汩汩冒血,手脚没了力道,软下去,倒趴在地。
“行刑!”行刑官怕生出事端,赶忙叫人行刑,久不落刀人不死,出了意外得怪罪到他头上,晦气!
于是刽子手纷纷大刀落下,留下五具头身分离的尸和满地的殷红。
一场闹剧结束了。
小狐狸扑腾这四肢,快速挤出人群,向殷绾冲过来。殷绾收魂,稳当当接住他。
热闹瞧完了,围在那儿的百姓未散去,三三两两小声嘀咕着,想必那大汉的话,在场有人听进去几句,也有人信了几分。
“我们回去吧。”
殷绾抱着小狐狸往回走,薄纱帷帽挡不住夹杂在风中的浓烈血腥气,拌着燥热让她头晕作呕。
她脚底生风,只想快些回了店,要上一碗绿豆沙去去燥火,压下嗓子眼里的恶心,那桌子热菜想必是没个胃口吃了。
迎着热浪往回走,殷绾觉着烈阳将那皮肉炽得滚烫,却从心底里透出寒意,引地她发抖。
酒馆前,几位衣着官服的小吏堵着大门,外头围着几个看客,伸长脖子向里张望。
酒馆老板苦着一张脸,在官兵头领那儿动巴嘴说着,一寸长的花白胡子一抖一抖,偏头瞧见殷绾回来了,赶忙拿手指了指,一脸褶皱都舒展开。
那些个官兵齐刷刷往这儿看过来,不等命令下达,快步下阶将殷绾团团围住。
“这是做甚?”
殷绾抱紧了怀中小兽,白延川一双怒眼瞪着周身一旁人。
“退下!”
一众小吏闻声而退,自觉让出道来,跟在那发话的头领身后。
只见身穿束袖黑袍的头领剑不出鞘,抬手行抱拳礼,又对身后人道:“你们眼前这位可是圣上请来的贵客,皇后娘娘说了,好生招待迎接入宫,不得有丝毫怠慢,听见了吗!”
“听见了!”
“姑娘,”头领一双利眼瞧不清殷绾的脸,垂目说道:“陛下和娘娘已知您近日入城,特意叫这些日子城门当差的兄弟留意着,接到人就上马车入宫,莫要让那污秽脏了您的眼……也别允了蠢货在您这儿嚼舌根,说些胡话,污了您的耳……”
殷绾面上不显,心里清楚着。
方才店家小二的话估计可信几分,不过这皇城,各处有皇后的人,什么话该说不该说,都得掂量掂量。
“今儿个城门管事的兄弟没认出来您,害您误了入宫时辰,该罚。有小儿胡言乱语,惹姑娘看了些脏东西,听了些鬼话,该罚。您说……是也不是?”
几句虚与委蛇的圆场话到了殷绾嘴边,不等说出来,就被抬出酒馆半死不活的人给震了回去。
只见两名官吏一前一后架着人的手脚往外走,那鼻子眼睛,不就是方才还生龙活虎给殷绾讲故事的店小二吗?
他分明没死透,眼球突出,嘴里止不住地呕血,血沫子花了脸,灌了脖子,浸润了衣领,滴滴答答往地上砸。
“大人,葬哪儿?”
“葬哪儿?一个罪人,用得着吗?扔乱葬岗啊,用我教!”头领破口大骂,却在小吏抬人走时叫住了人,“慢着!”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符咒,“把这个给他贴上,贴紧了,死了……鬼也缠不上咱们。”
“别……”
殷绾刚开的口,那咒已经点了血,贴上额头。半死人登时断了气,没了动静。
那符殷绾只瞧一眼,便看出此咒厉害。下咒即死,贴符咒难以取下,压魂永不超生,非一般人敢用。
“哟,又脏了姑娘的眼……还不抬走!”
这回,店小二是真正的死绝了,被人抬去乱葬岗。
“姑娘?”
殷绾一丝悲感替那小子流露,被官吏头子一声拉回。
“皇后娘娘正在宫里等着您呢,已经晚了就别再耽搁了……”他侧开身子,抬手做了邀请的姿态,“请姑娘上马车,卑职这就送您入宫。”
他那口气不容拒绝,甚至要上手将殷绾请上车。
“不用!我自己走。”
殷绾缓缓走近马车,旁边立着个瘦弱少年,见她过来立刻俯身跪下,双手撑地,熟练到让人心疼。
“我没有踩人肉墩子的习惯。”
殷绾看得出这孩子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肩背瘦窄。搬把木凳不比踩一个羸弱孩童强?
“这是规矩,不过嘛,姑娘你是贵客,受不得罚,该有的惩戒自然得是他替您受不是?”他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少年。
少年一脸惊恐,发黄的脸上生起痛苦和绝望。
“还不快求求姑娘,让自个儿少受些罪。”
“求姑娘饶了我吧,求姑娘饶了我吧……”少年的头磕得邦邦响,正是长个儿的年纪,嗓音也开始变了,有些嘶哑难听,却是实打实吼着求饶。
“那你趴好!”殷绾作罢,算是败给这群皇家官吏,踩着少年的肩背上了车。
入车合帘,殷绾看到了少年磕破皮渗血的额头,他抬手摸掉眼角的泪,冲殷绾笑。
这是殷绾来到阙州,见到过第一个朴实的笑,只是因为免了顿打。
可笑!
马车内,四面刷的玄漆,两旁的帘子都墨黑透不进几点光。大正午像入夜一般。
逼仄的空间压地殷绾喘不过气,扯开帘子让暖光透进来,驱散里头的冷,带入亮光。
小狐狸抬头,忧心看着她,蓬松尾巴绕上殷绾的脖颈,两只短短前爪努力张开抱住腰。
“我没事儿。”
殷绾愿意分她的阿川一个笑,手揉了揉毛绒绒的小脑袋往自己怀里按。
马车行得稳,周身景色变换,人烟渐少。是靠近皇宫了。
皇后、金涂摊之战、万人坑、符咒,一切都得在这厚墙高瓦的宫里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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