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殿内,独燃一豆烛火,半掩的窗透进来阵阵夹雨凉风,吹得火苗舞动不停。
殷绾身披厚袍,里头是素白内衫,一副睡前将就寝模样,盘腿坐于案几后,翻看志趣杂文,目光时不时投向窗户和殿门,有些心不在焉。
午后,她陪了圣驾,面上说的是如何防妖鬼邪祟近身,实在明里暗里提醒老皇帝,倘若那些出征将士背负无端骂名无处申冤,无论如何都是要回来寻仇的。
殷绾讲故事有一套,忽悠人更有一套。
她本身就是阴阳眼辨人鬼,什么场面没见过?各种风月台上混了一圈,满肚子奇闻异事,茶馆里拍惊堂木的说书人都没她讲的生动。
老皇帝是个贪生怕死的,殷绾爱把故事讲的七分实三分虚,吊着福宁殿一众人的胃口,好像不替冤鬼申冤,自己的小命就得被勾了去。周围人信了,老皇帝更得信啊。
要让皇帝信了,怕了,再做了着实需要花些力气,殷绾打算慢慢来。如今招鬼损身的阴符已除去,老皇帝的命也是暂且保着,她得找机会装神弄鬼一番。
恰逢明日上祁山寺庙拜佛,机会不就来了吗?
天黑了有些时辰,白延川才回来。他穿墙而入,就与殷绾四目相对上了。
门不落锁,窗还开着,哪成想他皆不用呢?
“一个下午不见人,上哪儿去了?”
殷绾伸手招呼白延川过来,等他在身旁坐下便慵懒轻靠上去,抬手抚摸了他的侧颈,捏了捏耳垂,微扬下巴点点案上食盒,“哝,给你留的。”
“我出了一趟宫……没做什么。”
白延川答着,开了食盒盖子,里头是烫水温着的炖肉小锅,小半个时辰过去,此时吃正好。
也不是他墨迹,耽误了时辰,一想到自己杀了妖手上沾了血,他怎么想怎么不痛快,寻了水将双手洗了无数遍才肯停。
“你再晚些回来就凉了。”殷绾虽话里带微怒,手却递给他一双筷子,叫他快吃。
她坐正身子,给白延川腾出位子,好让他舒服些。
今日伴驾,殷绾在福宁殿私下打量过,尤其是那老皇帝。
过去她没抬眼细瞧,如今一看,老皇帝手背上乌黑的咒和她当初在鬼界赌场见到过的一模一样。可惜这法咒纹身下了禁制,非常人可见,催命之术,幕后高人难不成就是乔七?
殷绾不好即刻下定论,御前端着姿态,忙忙碌碌一下午,身子骨真是受不了,喉咙也沉,手撑着头闭目。
白延川见状,快速嗦干净了炖骨头,没能细品它的鲜美,将手擦干净才敢抱殷绾回榻上睡。
刚一触床垫,白延川的手未收回,便被殷绾一把抓住,他整个人踉跄一下,另一手扶稳床沿,才没压上姑娘的身,“怎么了?”
“那什么,你等一等,我想把自己法术教给你。”殷绾说着,与白延川稍稍隔开距离,让他坐在床边。
“我不用……”白延川嘴里拒绝着,却不敢挣脱她的手。
鬼娘的法术不受神魔妖界法器控制,世代相传之际才会教于下一任,殷绾如此做派倒让白延川无端地生出一股子不安。
“听话,现在外面到处是符咒,布置了多少法器等着拿你,”殷绾握紧他的手腕,无数白丝从殷绾关节爬上白延川的手指,唯独二人间相连的黑线扎眼,十分突兀,“你有了它,危机关头也能保命不是?”
白丝钻入肌肤,游于血肉间,顷刻,殷绾察觉到他体内的妖力如猛兽一般,压制下又似家宠,乖顺至极。
“阿绾……我有什么不对吗?”白延川注意到殷绾瞬间的愣神,隐隐觉着怪异。
“没什么,只是我的阿川好像厉害了不少。”
岂止厉害,他身体中那股妖力生猛,配合着神族血脉,来日只怕更盛。如若控制不得,便是毁天灭地的,谁得了他,便是手握一方杀人利器,三界都将畏惧几分。
殷绾将法术教他,让他体内妖力的波动都躲不开殷绾的眼睛,关键时刻,白丝就成了压制住野兽暴怒的一道枷锁。
她没想伤他,只想保他。
孤鸟低飞过枝,秋雨淅沥入船。
湿冷的山路不好走,马车行至山脚就得停下,后头的路要双脚一步步爬。
殷绾早有预料,衣着打扮皆往轻便了挑,叫阮央将华服带上,穿方便上山的就好。
小宫女手撑油纸伞,将一旁的姑娘护严实了,一众护卫士兵披蓑衣戴斗笠,皆是一副狼狈样。
与之格格不入的便是身后几顶华丽软轿,遮风挡雨做得极好,抬轿人尽是练习多年的老手,湿滑的山路都不让他们手抖半分。
本次上山,主要的就是皇后和乔道士,其余的贵胄均为陪衬,没多大所谓。像殷绾这样的连顶轿子都没有,还需自己爬。
出宫前白延川向殷绾提了一嘴,会偷偷跟着,手中白丝也察觉到他,殷绾不担心,上山入寺做什么她不会管着。
祁山泽恩寺建寺不足百年,某一天忽然就在了,没人见过它建造时的模样。
这寺地段选的好,离皇城近,百姓传言,寺中上香灵,寺里的菩萨都是开过光的神象。一传十,十传百,连天子也换了祭祀的庙,选来此处。
不过话说,这寺庙灵验得离奇,更像是有人装神弄鬼。将山唤作神山,将庙唤作神庙,源源不断的香火,香油钱都是金银,得堆满屋,这是寻常寺庙做的出来的?
殷绾不信。
秋雨将林间禅房蒙上一层纱,祭祀大典需等雨停之后进行,寺庙后院禅房便是大伙儿的歇脚地。
日过中午,两位年轻小和尚给殷绾送来斋饭,其间只有点头弯腰的礼,不曾开口说话,眼神都不在二位姑娘身上逗留。
殷绾倒是没怎么,身旁的阮央眼睛像是粘在两位小师傅身上了,看着他们进门,再目送人家离去。
“看上人家了?”
殷绾余光瞥了一眼小宫女,拿起筷子示意她坐下。经过这两天的接触,阮央已经摸透眼前姑娘的做派,不再与她较真那些虚礼,该坐就坐。
“人家可是剃发的出家人,奴怎么好意思有这种肮脏想法。”
“姑娘不觉得吗?”阮央坐下,接过殷绾给的筷子,“这儿的小师傅们个个是绝色,皮肤光滑得像玉,比京城的贵公子还有范儿。”
个个是绝色……有她的阿川绝?
不过方才她也瞧了一眼,容貌的确惊艳,皆是世间罕见的美少年。
一座寺庙出现一两个俊秀和尚那可说是天界童子转世,凡间美人断□□,全寺皆美男可就说不过去了。
“那你可得小心了,这世间就数狐妖生得魅,勾人魂魄摄人精气,万一人家是狐狸精变的,小心他一口吞了你!”
“哎呀……姑娘您就是吓唬奴,这里是佛庙,什么妖如此猖狂,佛光都镇不住……咱别说这些鬼话,那是对佛的大不敬,呸呸呸。”
小姑娘双手合十,拧着眉,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求上天宽恕。
殷绾轻笑,尝了尝寺庙厨子做的萝卜白菜,虽不抵皇宫里饭□□致鲜美,细品也别有一番滋味,比苍峒山强。
“话说做这庙里的小师傅还得样貌生得好,可怜了奴这种姿色平平的,出家都没地儿要。”
“你容貌不错的……出家有什么好,断情断欲四大皆空,哪有当侠客行走江湖来的痛快。”
阮央不比青楼花魁妖艳,抵不上殷绾飒爽有侠气。用世间男子的话叫寡淡,清汤如水无波澜,不及娇媚美人火辣,却让殷绾觉得耐看,心思纯。
适才不曾思索,随口胡诌了一寺狐妖,现下细细琢磨,竟生出几分合理。倘若她是说书先生,定能把狐妖寺庙讲奇了。
怪就怪在,一座佛寺不该有妖,倘若真有妖,一心捉妖杀妖的乔七为何毫无动静?按理说他早该出手的。
窗外的雨打落了残花,粉嫩花瓣粘了树下一地,与细碎小枝、半枯的叶一起,混的杂乱,像殷绾脑子中缠如线团的思绪一般,理不清了。
祭祀大典因一场秋雨耽搁了一日,山下却是滴雨不落。
祭祀的日子和时辰都是挑好的,选的是好日子,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如今晚了,免不了让城里百姓指指点点。
祭祀对于殷绾来说,就是躲在众人间,学着大伙的样子,旁人跪拜她跪拜,旁人低头她低头,偶尔偷偷瞄一眼——
只见高台之上,娇媚贵女凤袍加身,浓妆描面,由道士和寺内主持引着,拜天,跪地,做着本该由皇帝干的事。
听着皇后娘娘如朗诵长诗一般,先是表达对天地的敬意,再是对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生活提了诸多愿望,最后是冗长的感谢,感谢天地,感谢诸神,一切都让殷绾昏昏欲睡。
周身的和尚皆年轻俊朗,就连高台上的主持岁数也不大,成熟有风姿,就是……看着怪怪的。
礼节过半,众人排着队走上百步长阶上高台,由主持上香做法,点露避灾。
殷绾只需跟着众人,每走一步,垂首拜一拜,最前头的人受甘露,寓意逢凶化吉。受完了才下阶。
过了许久,殷绾的脖子都酸了,可算轮着她。她颔首,学着从前人微蹲下身子,感受到头顶几滴水珠点落,抬首,恰巧与主持四目对上——
一阵麻感震上头皮,那双眼睛里透出蛊惑让殷绾心内如惊涛拍岸。
她要承认,眼前男子生了一双魅惑的眼睛,如同白延川那样,能通过眼眸直达内心。说此人只是普通和尚,殷绾第一个不相信。
主持嘴角轻扬,呵气不被身后人察觉,只有殷绾感受到那股气流从他嘴里呼出,刺地她背后一阵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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