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玉这一晚睡得不是很踏实,总觉得有人看着他。
可他很快又因为自己荒谬的想法笑着摇头,沈家高墙大院、遍布护卫,什么贼才能进得来?
再说贼不偷他,反而盯他睡觉,这简直是荒唐。
深秋时节,天亮的极晚。
沈平玉没叫外面打盹的小厮,自己摸着黑掌了灯,抬头时忽然看见外面的碧梧树落在墙上的投影竟多出了一个人影。
他心咯噔一声,急忙转头看窗外,只有院里的几棵碧梧兀自在清冷秋风中左右摇摆。
哪有什么人影?
沈平玉皱了下眉,他这是怎么了?自从和羽娘从神树庙回来就思绪紊乱、疑神疑鬼。
一定是心不够坚定,这才会随意的被外界扰乱心智。
他这么想着,顺手就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书台正对着的窗牖,可沈平玉不知道的是,窗牖之下立着一个被露水湿透的人。
江白握紧拳头,指甲嵌进皮肉里,顺着指缝滴落出暗红的血,鲜血滴到瓦盆种的菊华花瓣上。
那细长的花瓣只颤了一下,花连带着根就瞬间失去颜色,变成一团黑灰的枯叶。
江白因为用力压制心中的情绪,眼尾不自觉得便红了。
师尊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像是一个普通人。
师尊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眼神,都不似从前冷淡,有了那么几分的烟火味,不打眼看,真如清贵人家里不知忧愁的公子哥。
他想,师尊年少时的模样大抵就是如此的。
即使不戴白玉冠,也是满头青丝。
漂亮的无可指摘,就如同那水上易碎的浮沤,一碰就会幻灭,这叫他怎么忍心再去碰师尊?
他真怕师尊会如浮沤一样破灭。
可若让他眼睁睁看着师尊与他人恩爱非常,这比死还难受,江白自知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要想一个折中的法子,既不伤害师尊,又要师尊回到他的身边。
师尊若是想不起从前的事,他绝不会勉强。那样也挺好,师尊若是想起来了只怕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开心。
一个气质不凡的黑衣男子穿过长廊朝这边走来,江白隐去身形,那人敲响了师尊的门。
沈平玉开门,见是自己的大哥沈云,笑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云低头看见他手里还握着书,说道:“你身子弱,以后莫要再早起看书了。”
“多谢大哥关心,咳咳”沈平玉忽然捂着心口弯腰咳嗽了起来,咳得很厉害。
变成透明人的江白就站在沈平玉旁边,脸色惊慌,刚想伸手去扶师尊,沈云就先他一步扶起了师尊。
他落在半空的手握成拳,收了回来。
师尊怎么会体弱呢?
他他真的变成了凡人了吗?
他明明看着师尊在他面前神魂俱散的,可现在师尊又好端端出现在他面前,惊喜之情本使他把这些重要的问题抛之脑后。
如今突然想起心里觉得异常怪异。
到底是谁复活的师尊?而且为何师尊会变成一个凡人?师尊的仙骨去哪里了
“秋寒露重,你怎就穿这么点?”
沈云扶着沈平玉进屋,颇有责怪之意。
他这个弟弟啊,自幼体弱,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母亲又过世的早,说是他把弟弟拉扯大的也不为过。沈平玉但凡着一点凉、受一点风,沈云嘴上从来不说,可心里会自责很久。
“大哥,没事的,我穿再多早上还是会咳嗽的,早就习惯了。”沈平玉说道。
沈云瞪他一眼:“做错事了还敢顶嘴,翅膀是越来越硬了。下次再敢穿这么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沈云一边说着一边又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汤婆子塞入弟弟的手里。
没有人比沈平玉更了解沈云了,沈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从小到大说要打断他腿都说了八百回了,其实连他一根头发都舍不得动的。
沈平玉接过汤婆子,笑得有些孩子气:“谢谢大哥。”
江白望着师尊的笑,眼睛忽感酸痛,他从未没见过师尊笑得这么天真过。
师尊一直承担的太多了。
十九岁亡族,换任何一个人都得疯了,可他呢,一头扎进苍梧山修仙问道,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
他到死都在修那条没有尽头、不被人理解的道。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江白想,师尊用生命做到了。以后师尊无法再修的道,便由他替他修。
“崔盐那个家伙呢?是不是又偷懒去了?”沈云皱眉道。
沈平玉担心大哥知道自己的小厮没打招呼就跑回去睡觉会生气,于是扯谎道:“我叫他回去睡会,他困得不行。”
沈云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但也没点破。
“晡时你随我见一人。”
沈平玉:“又是大夫吗?大哥我觉得我的病也就这样了,从小到大你给我请了多少大夫,而我又喝了多少药了。你不要白花那些银子了,还不如用来帮助那些穷苦人家呢。”
沈云听后,脸色一沉:“混账话!病不治好,方家父母怎么放下把女儿嫁给你这么个药罐子?休要再胡言乱语了,到时辰去前堂等我。”
他站起来,背对着沈平玉,口气略微放缓:“你好好治你的病,旁的莫要操心,一切有大哥,今年轻徭减赋、开仓济民的事我已经上报朝廷了。”
别看他这个弟弟体弱多病,但为人轴得很。
向来是比他这个百姓的父母官还要关心民态。
沈平玉嘟囔道:“今年是罕见的荒年,朝廷自己还没多少银子,哪能同意?”
“那我们沈家自己掏钱。”沈云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沈平玉抱着汤婆子,倚着靠背,笑得格外开心。
江白坐在他旁边,伸出手想要摸摸师尊的笑脸,可那人却起身离开了。
沈平玉放下汤婆子,抽出书架的一副画轴,轻轻地平铺到书台上。
画上是一个粉衣女子拿着团扇扑蝴蝶。
女子灵动娇俏,甚是美丽。
仅是望着一副画像,沈平玉眼里的柔情蜜意几乎都可以溢出来了。
即使江白早有准备,可心还是忍不住的抽痛。
他清楚这就是柳眉口中与师尊情投意合的女子。
过了一会,天色蒙蒙亮,他跟着师尊来到了方家的后门。
一个粉衣女子坐在石阶上,手里提着灯笼,百无聊赖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似乎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她看到沈平玉后,蹭一下站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柔声唤道:“阿玉。”
江白愣了下,阿玉
方羽走上前,亲昵的挽住沈平玉的胳膊,又把头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你怎么没带崔盐来?”
沈平玉:“见你,我带他来干嘛?添乱?”
江白真是恨不得现在就现身,告诉沈平玉,告诉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师尊是他的!
可他不能这么做,现在的师尊就是个凡人,没了以前的记忆,师尊不会理解他在做什么说什么,只会恨他,恨他棒打鸳鸯、无事生非。
江白握紧拳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克制自己,只能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们卿卿我我的模样。
可即使这般,他心里难受的滋味一丝未减。
方羽闻言后,低头轻笑,忽的睨到沈平玉手里卷轴,问道:“阿玉,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沈平玉轻声说道:“送你的。”
方羽抬头看了眼沈平玉,两人相视而笑,她接过卷轴也没看,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白玉扇子。
少女低头看脚尖,两颊微红,声音如蚊子般小:“我题的字。”
这般温馨可人的场面如果不是旁边杵着一个大魔头就更和谐美好了。
江白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蛊惑的声音,尽管他知道那是身体里的魔剑在蠢蠢欲动了,但声音一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子里回响。
他不听也得听。
嗜魔剑与江白合二为一后,能够看到江白的所有记忆,因此它把蛊惑人心的本事发挥到极致。
江白就是坏了饭菜、馊掉的肉汤,所以无论沈平玉再怎么引导他,他也不会改邪归正。
哪怕现在因为沈平玉的死从善,也不过是流于表面的。
残忍的本性与它殊途同归,很对它的胃口,这也是它为什么要救从与悲咒手中救下江白的原因。
它不要江白死,它要做江白的主子,它要借江白的手主宰一切。
嗜魔剑照本宣科的把江白那些最不堪的回忆读了出来,时不时添油加醋,把火烧得更大一些。
“你师尊和别人好了,你居然无动于衷?!江白,你还真是个废物,好不容易找到的师尊,你就这么把他拱手让人了?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
“窝囊废,你是个窝囊废。”
“就是因为你又窝囊又没用,从小到大你在乎的人才会一个个离你远去。”
“想想马松业把你娘欺压在身下,百般□□你娘时,你在干嘛呢?你就在一边看着,你看着你娘痛不欲生,可你什么都没做,因为你什么也不敢做,什么都做不了!”
“窝囊废,没用的东西,废物哈哈哈哈哈哈”
只要江白心智一乱,嗜魔剑就会占了江白身体,借他的手杀了沈平玉。
它要把江白最后一点良善彻底毁灭,只有这样江白才能归顺于他。
江白猛然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沈平玉和方羽皆感觉到一阵凉风从身边吹过。
江白告诫自己不能再待在师尊的身边了,他怕自己被魔剑控制以后,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
于是他逃了,逃回了镜玄台。
只有在这里他方能静下心来。
可他还没站稳脚,一把凛冽的长剑就从他身后刺来。
时机、瞄准的位子都很得当,只可惜速度太慢了,在他眼里跟蜗牛一样慢。
他一个侧身,刺客扑了个空。
“在这里刺杀本座,看来你真的很想死呢。”江白勾唇道。
若是他清醒,定然不会随意杀人。
可他的心智已然被魔剑侵蚀了些许,凤眸流露出贪婪之色,唇色更是艳红的不像话,如刚刚生吃过什么活物一般。
他的手心握成爪状,凝聚着幽黑的雾,朝着刺客袭去。
忽然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挡在刺客面前,尖声道:“江白,她是师伯!”
江白堪堪止住手,漆黑的眸子有了些清明之态,他看清了黄衣女子的面容。
竟然是消失已久的李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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