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肌肉虬结的海军站在洞穴前,他们的双手死死顶着那块巨石,手臂青筋暴起,像是一条条死蛇盘踞在上面。
石门松动了,先是被抬起了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
达斯琪和陆小凤几次想要上前帮忙,都被斯摩格拉住,他的雪茄已在战斗中抽完,这让他有些烦躁。
“你们两个的力气加起来还不如他们的一根指头,上去也是添乱。”
两个人虽然都有些不服气,却也没办法反驳。
石门轰然打开,接着,那足有数吨重的巨石被卸下,那两名海军大喝一声,巨石飞起来,甩进了水泊之中,扬起巨浪滔天。
山洞内的一切,随即展现在众人眼前。
强烈的血腥腐臭立时蔓延开来,令人闻之欲呕。里头的死尸一具叠着一具,火把均已燃尽,石壁上、尸体上都混着血与黑灰。
倒伏的尸体,干涸的血液混着腐臭,这里无疑成了蚊蝇和蛆虫的天堂。
西门吹雪会在这里面吗?达斯琪提着心,跟同伴一起,将里面的尸体一具一具抬出来。
校尉快速清点,随即报告:“尸体共计三百二十具,靠近洞口的死者只有要害处一道剑伤,越靠近里面,死者身上的剑伤越多,从手法和兵器上来看,出自同一个人……死者中,没有西门吹雪先生。”
……
“一般来说,我应该让你好好休息一下才对,至少也应该给你一点食物和水,或者,你其实更需要针和线,毕竟你肩膀上的伤若不赶紧缝起来,只怕血都要流尽了。”
霍休精神饱满的站着,生怕西门吹雪听不清,他甚至还弯下了腰。
“老实说,我实在佩服你,我青衣楼门下那么多高手,尽皆毙命于你手,你却还活着。”
霍休嘴上说着佩服,心里却已将面前的人看做一个死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西门吹雪确实快要死了,即便不用霍休出手,他也很难撑下去。
他拄着剑半跪在地上,后背死死顶着墙不让自己倒下去,血顺着发梢、衣角、乃至剑锋嘀嗒着,像是天明时分的更漏。
血已没有上一刻淌得那么快,呼吸也不再急促,伤口只有麻,没有疼,这也预示着他即将熬尽的生命。
霍休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绳子。
绳子并不长,却很粗,霍休拿着绳子在手里抖了抖,抻了抻,悠然道:“这条绳子是用天蚕丝混着金银线搓出来的,十分结实,与庄主倒也十分相配。”
他这么说着,贵重的绳子被他打了个结,直接套在西门吹雪头上。
却不料长剑一晃,霍休大惊,幽魂似的退开了十几步,到底晚了一步,他的袖子被剑气割裂,而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不可置信之中。
怎么会?一个苟延残喘的人,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他的剑怎么还这么快?他的内力明明已损耗殆尽,又怎能发出剑气!
难道他伤重濒死的样子是伪装出来的?
不,绝不是!
这是困兽之斗。
霍休眼中迸发出一道骇人的精光!
必须杀死他,立刻!
他丢下绳子,五指成爪,朝西门吹雪猛劈过去!
霍休的功夫乃江湖顶尖,这一爪至少暗含了十几门武林绝学,五十几年勤练不辍的童子功,便是最坚硬的岩石,也得被他抓出五个窟窿。
速度当然不慢,武功练到这种级别,霍休早已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刻在了骨子里,不要说一个重伤的人,就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对上这样迅猛的招式,能躲开的也寥寥无几,更遑论接下。
西门吹雪没有躲,他用剑去接。
劲风袭面,剑气翻飞,一震之下,霍休连退三步,指尖滴了两滴血。
西门吹雪整个人跟着碎石一块飞了出去,撞上了另一堵墙。
轰隆隆,烟尘弥漫。
乌鞘剑断成三截。
西门吹雪没有去擦口鼻中溢出来的血,他也擦不干净,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从趴着翻了个面,半躺在废墟里,海楼石锻造的手摸到了乌鞘剑的锋刃,另一只手伸进了衣领中。
待尘土散去,霍休已站在他面前。
“我不会再给你机会。”霍休一字一字道:“但我愿意听一听你的遗言。”
西门吹雪慢慢坐起来,垂着头,道:“那边有火把。”
“什么?”
“点起火把。”
霍休感觉很奇怪,就算他知道西门吹雪不是那种会在临死前求饶的人,也想不到,他最后的要求居然是点起火把。
霍休照做了,有一瞬间他甚至还在想,西门吹雪会不会是想趁他点火的时候,用手里的断剑偷袭?
可事实上,他将火把点起,火光的影子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跳跃起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动。
火光照亮了石室,也照亮了飞扬的尘土。
在这光芒与飞尘中,西门吹雪一手撑地,一手按着膝盖,他居然站了起来。
霍休震惊的看着他。
天下不会有比这更诡异的事了。
断剑被握在手里,西门吹雪站得很直,仿佛那一身的伤,一身的血都不存在。他打量着四周,慢慢道:“这是个好地方,正适合做你的坟墓。”
霍休的表情变得惊恐,活像见了鬼:“你……你怎么还站得起来?”
西门吹雪道:“生死一线。”
这四个字让霍休的表情变得比刚才更可怕。
生死一线是一种药,一种可以让濒死的人瞬间麻痹痛觉,恢复至巅峰六成的药。
这当然有代价,首先,生死一线的效力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药效过后,人会陷入短暂的昏迷,醒来后七天四肢乏力,内力全失,而七天过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曾经被麻痹的痛觉和伤势将十倍返还,那是种活活抽出全身骨头的疼,被剜去全身皮肉的疼,当时伤得多重,过后就会疼多久,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服药者都因为受不住反扑的疼痛而自杀,甚至活活痛死的也有。
霍休道:“你吃了生死一线?你居然随身带着生死一线?你宁愿受尽药力折磨,也不愿痛痛快快的死?”
这简直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西门吹雪道:“错了,我是不想败给你。”
九个字,他已出了二十剑,每一剑中至少藏了四十种变化,霍休赤手招架,甚至还有余力大笑:“即便你吃了生死一线,至多恢复六成功力,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火苗激烈的摇摆着,断剑与拳脚相交在一处,难解难分,西门吹雪的每一招都是拼命的招式,这时候,他已什么都不去想,他忘记了山洞外的达斯琪,也忘记了只有一柱香的药效,甚至忘记了招式。
他所要做的,就是杀死眼前这个人!
三天来,他已杀了许多人,尽管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杀他们就好似杀猪狗,他已杀得恶心,杀得厌烦。
而此时此刻,西门吹雪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对手。
杀死他!就这样,杀死他,把这节断剑送进他的心脏,刺入他的咽喉!
西门吹雪的目光已变了,变得纯粹——纯粹的冷漠。
那甚至不能成为人的眼神,因为无论好人坏人,无论是凶恶、憎恨、可怖;还是欢喜、慈爱、坚决,那至少是一种情感。
在西门吹雪的眼睛里,已看不见了一丝一毫的情感。
他好似变成了一把剑,他手中的剑,杀人的剑!
霍休感到恐惧。
尽管他的内力远远胜过西门吹雪,他的武功技巧,他的对敌经验都不是西门吹雪所能比拟的,但有一样东西他没有。
信念。
霍休已经老了,早已失去了打打杀杀的兴致,别说西门吹雪这种喜欢拼命的人,就算是陆小凤,他也不愿意与之交手。
养尊处优的人,总是格外的惜命。
一个惜命的人,决不会在生死对决中活下来。
霍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直接放弃了对抗,他用自己高深的武功去躲,去防,浑厚的内力成为他身上最坚硬的铠甲。
若是平时,这样的躲法当然是愚蠢的,现在显然更愚蠢的是他的对手——霍休在心里暗笑,他尽可以拖延,只要拖过一柱香,西门吹雪就完了,他已想好,一柱香之后,自己绝不会轻飘飘的把人杀了,要用最坚固的锁链将西门吹雪锁起来,像狗一样栓在脚下。
他要看着他七日后痛苦的死去!
只要想一想那样的场景,霍休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他简直等不及了!
一柱香过得很快。
来去无踪,杀气腾腾的断剑骤然停下来,当啷掉在地上,反射着墙上的火光。
乌鞘剑涂过保养的油,因此反射出来的光格外的亮,这个角度让霍休不禁眯了眯眼,也就是在那分秒之间,西门吹雪踉跄了几步,他已然摇摇欲坠,他的腰慢慢弯下来,他仍想撑着,手也伸进了衣领里。
霍休当然不会给他再吃一颗生死一线的机会。
为了防止出现变故,霍休鬼魅般绕到西门吹雪身后,一下子扯住了那条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绳子,用力收紧锁扣!
西门吹雪因窒息发出痛苦的闷咳。
霍休紧贴着他后背,两只枯瘦的手挣出青筋,生平头一次觉得,用绳子绞死一个人,是如此的快活。
瞧啊,这个生平未尝一败,不可一世的剑客马上就要被绳子活活勒死了。
霍休笑着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西门吹雪的手中突然银光一闪!
霍休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是断剑么?或许吧,可那又什么用,他整个人完完全全的缩在西门吹雪的身后,那么短的剑,还能……
他的思想到此为止。
他的身体震颤着,喉咙里“咯咯”不停,似是不敢相信。
断剑穿透了西门吹雪的左肋,直刺入他的心脏。
直到死,霍休也没有想通,那截断剑是怎么捅进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一柱香没有那么长,却也没有那么短。
很少有人能明确一柱香的概念,但若无聊时观察一下熊熊燃烧的火把,就会知道,当火把燃烧九寸时,刚好是一柱香。
这也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战法,只不过是需要赌命而已。
西门吹雪望着墙壁出神,看着火苗一节节吞噬着木头,他倚着墙壁,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依稀听到外头石门被掀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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