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领着方淮前往小队营帐的路上,辛卯始终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更没有和他搭话。
根据方以寒过去的经历,辛卯还以为他对待方淮这个为数不多的、带给他温暖的小叔父,会像溺水的人要去抓紧那最后一根浮木一样,拼命地想要去证明方淮的清白,却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清醒。
而最让她惊讶的是,原来方以寒平时都在细致地观察身边的人,尤其是最亲近的人。
辛卯觉得自己已经算是阅人无数,也对人的情绪和性格等方面十分敏感,然而连她都没想到,这个人竟然细致到这种地步了。
辛卯背对着方淮,思绪及此,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以寒其实只是看起来不好接近罢了,一旦能够走入他的安全区,那可比江云邈还“烦人”了。
然而,辛卯也不敢扯出太大的笑容。毕竟走在后面的那位可是在方宅隐忍了多年,都不暴露自己强劲实力的的人,要是被发现了,那方以寒费心布下的一切可能就都白费了。
将人带到营帐之后,按照先前说好的,辛卯留在营帐外,让方淮自己进去。
这一举动是为了向方淮表明信任,同时也是在告诉他,他们的警惕心并没有那么重,而方以寒也根本没有将暗室的事情怀疑到他头上来。
辛卯停下脚步,走到台阶上,随后转过身,面对着方淮,表情平静地说道:“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方淮抬头看了一眼营帐的帐顶,随后又打量了一番门帘,而见辛卯并没有带头进去的意思,便转头看过去,询问她:“辛卯同学,你不进去吗?”
辛卯抬眸看他,只是扯起两边的嘴角,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说道:“既然小叔父是要探望以寒,那一定是有些话想单独和他说,我还是不打扰了。”
闻言,方淮也跟着笑了笑,只是不同于辛卯方才见到的那些温和的笑,现在的方淮,毫不收敛自己眼底的满意神色。
“那就有劳你给我带路了。”
话虽如此,辛卯却觉得这人根本就不是真心感谢自己,而只是为了掩饰他原来目中无人的本性罢了。
方淮的经历,和方以寒太像了。所以辛卯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虽然能够和人打交道、正常说话,但是心里却是厌恶人的。
可是他们两个,说是相像,经历却也有不同的地方——方以寒在后来找到了那么多关心他的人,也拥有了说不上喜爱,却做得得心应手的事,而方淮却被禁锢在方宅那样一个狭小的地方,直到他长大成人了,才终于有机会靠着自己的力量溜出家门。
或许连一切所学的有关于辰侍的技能和知识,都是自己偷偷摸摸从方宅的某个地方翻到,偷偷学的吧。
也许从一开始,两个人确实是一模一样,然而从少年时期开始,方以寒和方淮的路就产生了实质性的差别。
过去的方以寒虽然排斥和人来往,但他从来没有打心底里真正厌恶过其他人。
在他心底里的某个角落,他还是保留着爱人的能力的。
而方淮不同。
从小就被夺走了最爱的人的他,又怎么再有能力,有意愿,再去爱别人?
然而在听了方以寒的推断与猜测后,辛卯却对此产生了疑问——如果方以寒的猜测没有错,那方以寒的母亲和方淮又有什么别的联系吗?
根据方以寒的说法,林隐和方淮唯一的交集就是在方以寒长到六岁之前,那个时候林隐还带着方以寒在方宅生活。
若真是如此,那么唯一的可能性或许就只有……方淮对林隐产生了男女之情了?
或许……在自己的母亲去世后,方淮的心并没有彻彻底底地冷却,而是躲藏在身体的某个角落,等待这世上有温暖能够将他再一次唤醒。
如果这一推论正确的话,那么林隐的死,才是让徘徊在深渊边缘的方淮头也不回地一脚踏进去的真正的导火线。
辛卯微微垂眸,对着方淮微微颔首,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方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也没再说任何话,只是掀开门帘迈了进去。
辅一进入,朴素的客厅便映入了方淮的眼底。
陈设非常简单,一张长沙发,配上一个两人的沙发,一张茶几,够放下一些瓜果零食和一套茶具,而不远处则摆了一张餐桌,桌面一尘不染,却恰恰证明了这张桌子时常有人在使用,也就是说……他们一直会一起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地方其实并不大,或许这么一个客厅的面积还比不上他在方宅的卧房,可是方淮依然在这里驻足了很久,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张餐桌、茶几、长沙发和双人沙发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里面的卧室传出了警惕的询问,他才终于收回了目光,神色笃定地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谁在外面?”虽然很久没见,甚至两人间的叔侄关系都有些生疏了,方淮却依然能一下子就分辨出他的声线。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下一刻便听见方以寒又试探着问道:“是辛卯吗?”
方淮走近了卧室,没有敲门,直接打开了房门的瞬间倒是直接让方以寒愣住了。
“是我,以寒。”与方以寒的错愕双眸对上的瞬间,方淮依旧是那样平静的表情。
而方以寒依然愣怔地望着他。
他从来没见过方淮做出过这样无礼的举动,甚至是在方宅的下人羞辱他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门都没敲就直接往里闯,还是他人的卧室,这么低级的礼仪问题,像小叔父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犯的,除非……
方以寒渐渐收回自己脸上惊愕的表情。
除非,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他的小叔父……疑心病果然很重。
先前由辛卯做下的这么多铺垫竟然也没能打消他的疑虑,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
但是这也恰恰说明了一点,他方以寒对他的了解程度并不糟糕,甚至可以说是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虽然对他这样的举动感觉到了些微的诧异,但其实这并没有脱离方以寒的设想之外。
从一开始方以寒就已经想过了。如果要让这一消息从自己这儿透露给方淮,那么势必就要做好,他会挖空心思地对自己、对辛卯,甚至是对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和他有关的人都进行试探的心理准备。
要是刚才,他不是真的被方淮的这一举动给惊到从而做出了错愕的表情,而是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就这么闯进来的话,恐怕就会这么暴露了。
原本还愣怔的方以寒,这会儿算是从方淮的反常行为中回过味来了,扯起自己的嘴角,尽力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小叔父?你怎么来了?”
“我听人说,你虽然顺利离开了暗室,但也受了重伤,”方淮脸上浮着一层浅淡的笑意,“所以我想着,还是应该来看看你。”
这句话一出,方以寒心里便是一顿。
破绽百出的话语,分明是故意暴露在他面前。
然而面对着方淮这样难对付的家伙,他不敢在脸上表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笑容几乎是定在了脸上,纹丝未动。
“这样吗,”就这么短短几句话来来回回,方以寒脸竟然都快笑僵了,“劳烦你来看我了。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谁消息这么灵通?”
他状似无意地问,实则已经开始套方淮的话了。
而方淮也丝毫不掩饰,甚至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倒也不是那么灵通。我也是前几天在方宅的内院里散步的时候,听一个叫蕊云的小侍女说的。”
方以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微微颔首,拉长了语调说:“哦……”稍作停顿后,方以寒稍稍侧过脸,直视方淮的双眼,问道:“那她是怎么说的?”
方以寒心知肚明,方淮这是在观察他,看他在听到那个向方淮透露了自己行踪的侍女的名字后究竟会作何反应。
蕊云是谁?是方家新来的侍女吗?要是方以寒刚才一旦这么问出口,那么就证明这个女孩子是特区这里的人安插进方宅的。但是很可惜,方以寒并不认识这个叫“蕊云”的小丫头。
恰恰相反,被安排进入方宅散布方以寒重伤消息的,其实是玲琳和慧茗。
这两个女孩儿,前者是方以寒拜托了方怀妤安排一个已经身处方宅之内,比较信得过的侍女作为传话的人,而后者则是江云邈和刘冀从特区内挑选的精英辰侍作为最后的一道保险,保证能将那条消息传达给方淮。
而蕊云,不过是玲琳和慧茗共同挑选的一个传声筒而已。
因为方以寒需要一个单纯天真的侍女。
只有这样的人,在被送到方淮面前后,更有可能会被他温润尔雅的假象迷惑,从而把方以寒想要透露的消息,以最低限度被怀疑的可能,送到想要送达的那双耳朵里。
说到底,方以寒根本不认识蕊云,但是……这样紧密的环环相扣,却能够保证,蕊云才是那个将消息安全送出的人。
而玲琳和慧茗,前者是在方怀妤手下办事的女管事,同时也是在方宅隐藏了多年自己身份的普通侍女,后者原本就是任职许久的辰侍,这两人无论是性格和气质,在外人看来都不像是随意传话的人,更不可能是天真烂漫到会轻信方淮刻意的谎言的类型。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玲琳和慧茗谁都不适合做那个说出这一消息的人。
“她也是从别人那儿听说的,”方淮笑着,话语间隐去了蕊云原话中的细节,“说是那名侍女亲眼见到了你浑身是血地被人从暗室救出去,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了。”
方以寒闻言,笑了一下,听着却像是在叹气:“哈哈……她那也是有些言过其实了,我当时虽然伤得不轻,但是也没有到——”
他话还没有说完,方淮便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费尽心思和我周旋,挺伤脑筋的吧,以寒?”
这一出自报家门简直是猝不及防。
方以寒满脸震惊地抬头看过去,对上方淮仍是挂着和煦笑容的脸,和那双与笑脸格格不入的、散着冰冷彻骨神色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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