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营帐外的辛卯听见里面突然拔高的声线,不由得惊了一下,当即不再站在原地,而是冲了进去,穿过客厅,直奔方以寒的卧室门前。
她本想着直接冲进去,然而站在门前,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
最终辛卯还是抬手敲了敲门,试探着问道:“以寒?还好吗?”
隔着一扇门,里面的两人似乎是停顿了一瞬,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也在那一个瞬间凝滞,随后才渐渐褪去。
大概停顿了有两秒钟,里面才终于传出方以寒的声音:“是辛卯吗?我没事。”
说完这句话,方以寒才重新凝神看向神色疯狂的方淮。
听他的意思,因为方怀宇就是当初用自己威胁母亲林隐,将她逼去眠霖谷杀害的人,所以要置他于死地。而自己的父亲方怀信,在他看来,也许是间接害死了自己母亲的帮凶。
那么也就是说……方以寒瞪大了双眼——父亲的病死,其实是方淮的杰作?!
于是,此时此刻的方以寒也顾不得是否会在眼前这人的疯狂之上再多添一把火了,瞪大了眼睛,焦急地问道:“所以我父亲的病,也是你做的?!”
闻言,方淮笑了,眼角眉梢全都沾染上了丧心病狂的色彩,瞧着方以寒的模样是目眦欲裂。
“对!没错!!确实是我的手笔!——如何?!替你杀了你一直以来最为怨恨的父亲,是不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哈哈哈哈——”
虽然在得到对方的回答之前,方以寒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肯定的答案。
他以为无论如何自己都能够平静看待,然而……
在对上方淮极度疯癫的眼神,听到此人理智尽失的措辞后,方以寒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被坚硬的棍棒狠狠地往脑门上敲了一下,颤抖着抬起了手,在指尖汇聚起黑白相间的脉冲能量,瞄准了方淮那张五官扭曲的脸。
虽然得到方以寒安抚的回应,说他没有任何事,然而辛卯却始终站在门外不敢离去。
就像方以寒说的,方淮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刚刚屋子里传来那么大的动静,听上去似乎是方淮单方面在发疯,方以寒尽管是个非常冷静的人,可是也难保不会因为听了前者说的话之后,被刺激到暂时失去理智。
思索了许久,辛卯还是决定留下。而没过多久,里头方淮再一次用几乎要刺破鼓膜的分贝吼起来的时候,辛卯担心这人会对方以寒不利,于是当机立断开了门往里冲——结果,她却见到了指着方淮,双眸颤抖着溢出恨意和杀气的方以寒,而指向对方的指尖还环绕着黑白两色的脉冲。
“哦?”方淮见状,诡异的笑容将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牵扯得令人毛骨悚然,“你要在这里对我使用‘泽水困’?你想好了吗?”
此时此刻,没有经过同意就打开了房门的辛卯诧异地盯着方以寒指尖萦绕着、缠绵得难解难分,几乎要融成一团的黑白两色脉冲,下一秒便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掌心轻柔地包裹住方以寒的手,眉心微微皱起,神色认真地看向他,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严厉:“以寒,你想杀了这方圆五十米的所有人吗?”
听了她说的话,方以寒原本颤抖的神色更是产生了一丝松动。
而辛卯也没再继续说下去,站在病床床尾的方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也没有出声再刺激他。
方以寒眼底的杀意和愤怒,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这空间里的沉默给瓦解得分毫不剩,指尖黏稠成一团的双色脉冲也慢慢地攀咬着他的指尖,钻回了皮肤深处。
辛卯看他平复了怒气,并收回了已经在他手指上蓄势待发的咒术,不由得松了口气。
“泽水困”,顾名思义,以水属性的脉冲作为主导,再以金属性的脉冲辅助,两者融合,制造出具有毒性的黏稠状液体。如果水、金两种脉冲的配比得当,只要一滴便能够置人于死地。
而刚刚方以寒于指尖提炼出的脉冲浓度和预备发射的体量,显然绝不只是刚好将方淮一人干掉的程度。
如果不是自己冲进来及时阻止,恐怕……不只是守在客厅里的自己,或许在他方圆百米以内的人们都不能幸免于难。
冷静下来的方以寒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抬眸看向方淮,咬牙切齿地问道:“说,你到底是怎么……杀了我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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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四十多年前,方氏家主方宗湛无意中得知,自己过去犯下的“无心之失”竟然致使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于是便出动了大批人马,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在外流浪的子嗣带回方家。
他用尽了人脉,到处打听这个孩子的下落。而孩子的母亲听说了这件事,带着他立刻从原先的住处搬走。
她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就算是没有父亲,她可以一个人同时尽到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责任。
古色古香的大宅子,一看就是大家族的地方,看起来大家都是彬彬有礼,一派祥和,可孩子的母亲却觉得——那个地方会吃人。
她宁愿这个孩子抛弃方家子嗣的身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长大,不要变得和那里的人一样,整日都将虚与委蛇挂在脸上。
为了避开方宗湛派来的人手,女人无奈,只能将儿子白白净净的脸抹得脏兮兮,和个小乞丐似的,自己也翻出了过去的旧衣裳,用剪刀把衣服剪出几个破洞,再细心地打上补丁。
她甚至细致到,连补丁都做旧,以免在方氏的私人军列面前露出破绽。
这是为了随时掌握方宗湛派出的人的搜查动向,她带着自己的儿子假扮成乞丐,每天都拿着一个故意做成破旧的陶碗到城镇的街上去乞讨。
过去刚从方家被赶出来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暴露在方家人的视线之下,女人在时空域的郊外找到了一座村落,花费了不少力气,和村子里的村民们打好了关系。
而也正是这一原因,使得方宗湛的私人军列来村子里打听的时候,所有人都替这对母子打掩护,说是根本没见过那样的人。
当时还年幼的他,眸光清澈,懵懵懂懂地坐在母亲的身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和他一起假扮成乞丐,在街边乞讨为生,还偷偷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角,用十分稚嫩的嗓音小声地问道:“妈妈……我们为什么要扮成乞丐的样子啊?”
女人不复平日俊秀清丽的脸庞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见萤,你想和妈妈一起,过简单又快乐的生活吗?”
幼小的孩子虽蓬头垢面,眼神却清澈得如同山间的泉水,一尘不染。
他点了点头,乖巧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女人欣慰地一笑,说:“妈妈想要给你和平温暖的生活,而现在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这些而做的准备。见萤,你相信妈妈吗?”
被唤作“见萤”的孩子粲然一笑,坚定地再一次点头:“嗯!”
“那好,”女人又摸摸他的头,“妈妈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让我们见萤过得好。”
见萤见萤,“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
那是母亲刚刚来到这座村落,遇上的一个有些文化的读书人给起的。
那人写下这句诗句后,又将其中的两个字圈出来摆到女人的面前。那时年纪尚轻的单身母亲立刻笑了,连连称赞说:“这名字寓意真好,黑夜中似萤火般的一盏渔灯。希望这个孩子……可以自己成为自己的那盏渔灯。”
可人算终究抵不过天算。或者说,人心终究是难测,终究是像被摆在棋盘上的棋子,前、后、左、右,无论朝着哪个方向前进,冥冥之中总有一只不可反抗其力量的手,隐藏在一切的背后,偷偷地摆弄着棋盘上所有棋子的命运。
不知道村子里究竟是哪个人,为了巨额的奖金而出卖了这对母子,见萤被带离了自己母亲的身边。
记忆中两人离别的那一晚,天朗气清,家家户户都亮着温暖的灯,正是家人团聚在桌边,在欢声笑语中享用晚餐的时刻,那个名叫见萤的孩子却被捂住了嘴,束缚住了双手,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母亲越来越远。
孩子的母亲被方宗湛的私人军列以同样的方式捂住了嘴,架住了双臂不得动弹。
所有的哭喊都被堵在了喉口,见萤被两边的成年男性死死地夹住了身体,只有双腿得以挣扎着胡乱朝外蹬,而已经不再年轻的母亲被迫目送着自己的孩子被塞进了方家的马车里。
马车四周的结界拉起封闭的那一刻,在两侧禁锢住女人的两名成年男子松开了手,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决堤的河水,几乎要将村落的上空撕裂。
正在家中和家人们享用晚餐的村民闻声出门查看情况,却只见到一名相貌英俊、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像是羞辱孩子母亲一般地,将一个手提箱甩在了女人面前的地上。
手提箱并不牢固,就这么一摔便没法再合拢,直接将其中全是浅红色的纸币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那是一沓沓最高面值的酉元,这在外人看来,分明就是世家大族为了感谢女人多年来对家族后嗣的抚养而给出的酬劳,同时也是对她的羞辱。
——身份也好,财力也好,她都不配再继续抚养这个孩子。
女人发疯似的将箱子里的酉元抓出来,恶狠狠地摔到男人身上,声嘶力竭,几乎听不出原先的温和声线地朝他吼道:“方宗湛你这个混蛋!——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然而天差地别,也只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也是从那时起,时空域再也没有名叫“见萤”的男孩儿了。
他被赐予了“方淮”这个名字,声似方氏“怀”字辈的后代,可在方氏的家谱中,他成了永远的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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