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秋风卷过地上的落叶,在静默中沙沙作响。
严鹤从小院儿最北的厢房,搬到了最南边。
南边院内搭着卷棚,棚内有石桌石凳,旁边傍着几棵海棠树,最南面靠墙的地方也种着植株,点缀盆景,正是一番惬意的风景。
严鹤很满意,围着卷棚绕了一圈,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心想如果蒋小福的病还不见好,是不是该提醒老周另请一位高明的大夫,若是病久了,恐怕要没精神。
走完最后几阶楼梯,他进了外间,走到书架边时,一帘之隔的里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像是风声,又像是人声。
他停住脚步。
又一声传来,这回他听得清楚,又疑心是听错了。
那是一声几乎遏在喉间的喘息。
没有衣衫窸窣的响声,也没有更大的响动,几乎就是万籁俱寂,因此那时断时续的喘息才格外清晰,连其中按捺的欢愉意味也流淌了出来。
严鹤一时以为蒋小福是在自渎。直到终于有人说了话:“瞧瞧,出汗了没有?”
屋内开始有了谈话的声音。
严鹤直视前方,一时间像是出神,不过很快就转过身,往外走去。
严鹤放轻脚步,刚要下楼梯,迎面上来两个人。
严云生跟在周麻子身后,一抬头,顿时睁大眼,很是意外——没想到严鹤会出现在这里。正要开口,却发现严鹤是个沉思的神情,好像压根就没发现他们。
转瞬间,下了几阶楼梯,严鹤才忽然发现前面有人:“你?”
严云生现在面对严鹤,多少有些尴尬,也不多说,点头道:“是我。”
严鹤似乎不愿多待,径自往下走去,经过严云生身边时,忽然侧过头说了句“你改日再来”,随后脚步不停地离开了,好像也懒得管对方听是不听。
严云生先是一愣,忽然明白过来。
论起逛堂子的经历,他才是行家。
可正因为明白了,他才更疑惑——蒋小福待客也好,赴宴也罢,都没什么,可有唐衍文在,他能和谁滚到床上去不成?难道唐衍文来了?严鹤这又是什么反应?
思来想去,他认定楼上有一个唐衍文,于是与周麻子对视一眼:“我明日再来。”
说完也学严鹤,神色肃然地离开。
周麻子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楼上,不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出于好奇,周麻子一步三迟疑但十分坚定地往上走。
在外间略停一会儿,果然听到有人说话,一闻便知是花天禄。
周麻子咳嗽一声:“小老板?”
随即打开帘子进去,就见蒋小福和花天禄好好儿的坐在那儿说话,再寻常自然不过。
周麻子心里纳罕,也不敢多问,只是没话找话:“小老板,我寻思着,这也几天过去了,你这要是还不见好的话,咱换个大夫瞧瞧?我看这方子恐怕不太对症……”
蒋小福不甚在意地回答:“哦,明儿再说吧。”
周麻子走后,蒋小福扭头对花天禄抱怨:“老周年纪大了,越来越啰嗦。”
翌日,蒋小福一觉醒来,感觉不怎么发热了,到吃饭的时候,连胃口也好了许多,午后还在院子里压腿练功,精气神很足。
接过周麻子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蒋小福神清气爽,心想昨儿那招还真管用?
花天禄那样的行径,他并不放在心里。
先前唐衍文怀疑他们有什么首尾,并非毫无道理,戏子间这种事常见得很,正因为常见,所以他相信花天禄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花天禄是个好朋友,又温柔又爽利,应该珍惜。
何况……蒋小福扪心自问,暗自脸热,当时确实是挺舒服的。
在这回味的时间里,他忽然发现,六爷已经两日没有出现了。
他擦完了脸又擦手,将帕子递给周麻子,又走到海棠树下的石桌子边。那里放着火炉,火炉上坐着热水。蒋小福一面给自己泡茶,一面斜着眼看了看严鹤那间屋子,可是窗户关着,也看不出什么。他将一杯茶吹得温了,才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这下终于没有别的事可做,他晃悠着上楼回屋了。
严云生再次来找蒋小福时,周麻子带他在楼下的屋里,请他等会儿。
他明白自己已经算不上蒋老板的座上宾,故而并无意见。
过了会儿,蒋小福下楼来。
当着蒋小福的面,他只谈王小卿:“现在已经是乱弹的天下了,连四喜班里都如此,更不要说春台、和春这几个,满京城唱昆的也就是这批人了,唱乱弹的却是越来越多。小卿年纪小,底子好,改唱乱弹正是时候。他师傅那儿还好说,他自己毫无主意,全听你这个师兄的,你可不能拦着不放人。”
说了半天,他发觉蒋小福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你看我做什么?”
蒋小福这才垂下眼一笑:“如果,我不放人呢?”
严云生登时气得呼吸一窒:“你!”
然而他终究还是好脾气,深吸一口气,硬是围着蒋小福又抽丝剥茧地论述了一番,只道自己联合一帮朋友,已凑齐了一千两,以小卿的年纪,应该是够出师了,之后就去搭春台的班子,这也是有考量的,三庆轴子戏多,和春又重武戏,恰好春台昆乱皆有,并且年纪小的孩子更多……
“不行。”蒋小福听到这里,打断了他:“不能随便搭班,去找花天禄,用他的人先试一试,配戏的人都提前打点好。小卿这样的,最容易让人在台上使绊子,到时候哭都没处哭去!”
“这倒是更稳妥些。”严云生忽然一愣:“你同意了?”
蒋小福冷哼一声:“小卿是我师弟,我不知道盼着他好?”
严云生一腔喜怒心情,全由蒋小福拿捏,这才明白过来蒋小福是故意拿乔,试探自己。
他略有些不愉快,可对蒋小福这种恣意态度,他是早习惯了的,并不觉得难以忍受,此刻又已达成目的,也就不肯再与蒋小福争吵,于是既往不咎,同他商议起来
严云生别的不行,论戏,却是半个行家。当初蒋小福已经算得上一炮而红,依旧有许多人情禁忌的细微之处,受过严云生的指点,更不用说断文识字和解说典故了。然而世事难以预料,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这样和和气气地替别人筹划呢。
最后两人议定了,就选最稳妥的法子,让王小卿跟着花天禄搭戏,试试再说。
临走时,严云生没头没尾地问:“他昨日来找过你?”
蒋小福茫然道:“谁?”
严云生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迈开腿走了。
蒋小福没明白,但因为不在乎,也就懒得追问。
此后,唐衍文那边传来了消息。
参粤海关监督毓祥的折子已经呈上去了,皇帝密令钦差留粤查证。至于查证的结果,唐衍文已经预料到了,毕竟那折子上将两件贡物描绘得十分细致,连价值几何,也估摸了一个数——当然是个令人咂舌的数目——说得如此详细,钦差想办法到毓祥府上一查,就能查出来了。
这日傍晚,正是堂子里做生意的时辰,花天禄陪着同乐园的东家赴宴,在场还有几位和春班里唱乱弹的朋友,提起了王小卿,说这孩子唱得不错,又有人捧,大概很快就能红。
花天禄趁机说自己与王小卿认识,知道他想唱一出乱弹试试,可身边都是唱昆腔的,没人肯陪他。在场有人一听,既然与花老板熟识,不妨请他来坐坐,合计合计,找一天大家搭戏唱一出就是了。
花天禄立刻叫人去请王小卿。
王小卿十分紧张,专程到西跨院来问蒋小福:“我要去吗?”
“当然去。”蒋小福道:“记住,只说你想试一试,别提出师的话。”
王小卿点头应诺,自去应酬。
蒋小福今晚无事,待王小卿离开,就让周麻子请严鹤过来。
自从前几回递了消息后,严鹤这和唐衍文都没了动静,今日唐衍文终于送了口信来——钦差已经查证,粤海关监督毓祥违旨筹备贡物,此事已毕,可让严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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