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公府·密室。
周遭黑漆漆一片,房屋四角往下不停滴着水,终日不见光亮,他一进这个密室就隐隐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往日进来面前总会站着那位气定神闲的人,但今日不同,整个房间都极为安静,阴森森的,一个人也没有。
“子冉,今日你出格了。”声音是从前方一个空心弥勒佛石像里头传出来的,音色空灵深沉,萦绕四周。
“子冉擅作主张将长公主去向告知宋矜,还请公爷责罚。”凌瑾察觉出话中微怒之意,朝着弥勒佛石像就是一个下跪嗑头请罪。
他做错了吗?他自己也不知,只是公爷总是对的。
今日他也确实是这十几年里唯二地违背了命令。
弥勒佛石像略微颤动,声音从中传出:”子冉,你不要忘记了你的命是谁救的,若不是当初箐芜心软,硬要把你从那些疯子医士手中救出来,你怕是就活不到今日了。为了这一份恩情你死也要为我而死,不能有其他想法,可懂?”
凌瑾直起腰身,又对石像作揖,眸下不暗波涌动:“子冉生是千机阁的人,死是楚国公府的鬼,定当誓死追随公爷。”
他是公爷的徒弟,是千机阁的下一任阁主,是阿姐的保护神,是忠义王府的凌二世子,可唯独,不是他自己。
尾音掷地有声,一只爬满茧子的老手落在他的左肩。那老手语重心长地在肩上拍了拍,用着极其满意的语气称赞道:“好啊,那凌峰绝对想不到他唯一的亲生嫡子竟是我楚国公这边的人,真是天道好轮回呐~!哈哈哈!箐芜那边怎么样?”
阿姐…遇到了些麻烦,她在给二皇子下最后一剂猛药时被人撞见。
“是凌弗那小子?”
“嗯。”
“呵,也就只有你与凌弗会不假思索地替箐芜瞒下这种事——我说过你这一辈子要以保护她为先,爱护她为要旨,所以你必须要保她一生顺遂,这次如若出了什么批漏,你可知如何行事。”
“子冉……为阿姐万死不辞。”
为何?因为他的命是他们救回来的。
柳崇又是一个满意的笑,他扶起跪在地上的凌瑾,双手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道:“为何没有让她去死。”
柳崇未提及人名,他却清楚知道,她是谁。
“那日,本就是去试探她究竟意欲何为,您让子冉端的那碗粥里下了毒”凌瑾说到这里,表情略有些不自然,续而又道,“可您在子冉身旁已有十余年,您知道我不愿伤无辜之人,所以设计又假借我之手给宋矜送解药……”
他没敢再说下去,因为他不信在自己眼里如此正义凛然、论匡扶天下大道的公爷,竟是这般人。
解药才是毒药,才不是救人命的东西。
柳崇手上动作停住,忽而诡异对他笑了笑,如同堕入地狱中的佛子,阴森森,影绰绰,眉间浩然正气。
“子冉,管他世情冷眼,莫向此间低头!你要相信,他们的死是值得的,是为天下人所追奉的,佛会保佑他们,佛也会不让你我的努力付诸东流!李长恭手中的天下,不是大同世界。”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师父,圣上极其信你,单论忠义二字,怎敢奢想天下?您私下建立千机阁培养杀手已是犯了大忌,如今又设计二皇子之死,栽赃嫁祸给三公主,如此行径,不是君子所为。”情急之下,他唤了他一句久违的师父,想劝醒他。
“呵,你不懂,子冉,子民需要我,需要我这个明君,长恭他……太懦弱而轻信他人,心中对他长姐有怨有忌惮以致手足相残,这样的人,不堪为君。”
凌瑾盯着柳崇,没有再说话,往日师父常说——贪嗔痴慢疑此乃佛中五毒心,希望他历经生死仍能理智待人待事。
可如今……师父不再是师父,他的半张脸掩盖在浓密的落腮胡中,唯透出的一双眸也是浑浊。
凌瑾知道,他劝不了他,于是转身与他背道而驰,落魄的背影仿佛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脊梁,怅然若失。
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第一次杀人时,柳崇告诉他——死人自有死的道理,就如同眼前他杀的这个人,是个□□,他这是替天行道,那个时候柳崇还是师父。而今,他悟了,总有人会变的,从世道向私欲的转变,柳祟爱上了这种位高权重的感觉,于是草菅人命只为爬得更高。
他不能让更多的人因此而丧命,譬如宋矜。
唯对她,他是满怀愧疚,若是他早些转告她长公主的下落,若是他未曾听信柳崇之言试探她,若是他早些告诫她羽令的重要性,或许,她便不必如此痛苦。
凌瑾出了楚国公府,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仰着的脸上,一滴夹杂泪的水滑到嘴角,咸涩的味道从舌尖传来,他笑了,双腿软了下去直直跪在青石砖上,身后的仆人缓缓关上大门,木门吱呀的声音低沉吟语,像是在宣告诀别诗。
师父不要他了,不,更准确来说,是楚国公爷柳崇不要他了。
他不知道,在差点误杀宋矜这件事前,柳崇还借他之手杀过多少无辜之人,他是这样给宋矜定的罪让他去下毒的:此女娇横跋扈,善妒善使计,不知此次贸然入至霄院是不是为了地下室里的秘密,给她下个普通毒药折磨她几日便会吐露实情,到那时,你再去送解药。
可事实就是——她真的只是在至霄院借宿了一
晚而已,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目的。可他却又亲手将宋矜送上一条不死不活的死路。
蛊毒,无解……内阁无了掌舵人,她没了羽令,又当如何?只能拱手相让于他人。长公主府现下一片恐慌混乱,她又当如何?自是屈于父家之下遵循那些琅琊王氏迂腐之辈的规矩。
这一切的一切,全是他造成的。
因为柳崇的缘故,他作为柳崇的徒弟被引荐为皇子伴读,二皇子同他幼时相伴也有月余,那一月里,他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至纯至善,可他还是对二皇子袖手旁观了,因为……柳崇编织的谎言。
还有长公主李长青,七年前被柳崇安插进长公主府时,他一生都记得那个画面——她蹲下身,脸上温暖的笑,还抚着他脸上的疤痕,轻柔地说了句“孩子,痛吗。”
痛,当然痛,为了训练他的身手,柳崇日日夜夜都唤千机阁里的杀手做他的陪练。无论是丑时的月亮,还是午时的太阳,他都见到过,很累很累……但他又袖手旁观了,还是因为柳崇的借口。
对不起,对不起……
凌瑾闭上眼,任由豆大的泪珠肆意奔走,天边轰雷作响,慢慢地,他感到没有雨水再落下,身旁却有一个和他同频呼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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