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宵面若霜雪,神情肃穆庄严,一举一动如履薄冰,仿佛手中做着的是什么至圣至洁之事。然而他万般小心之下一寸寸抽出的欺神剑,却有一道蛟龙剑气自他手中呼啸窜出、盘旋至屋梁之上,铺展开来血红剑光凄厉无比,衬得他脸色越发青白,诡异非常。
宁饶厉声叫他,并无反应。见喝止无果,只好弹去一只石子。那金鞘被石子轰然一击,震得脱手而出,慕寒宵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就见欺神剑腾空而起,被宁饶起如意契将其召至手中,归剑回鞘,于是磅礴龙息转瞬消失,一切归于平静,欺神剑再无异动。
慕寒宵犹自浑浑噩噩,僵着脖子转过头去,看见宁饶,连发问也像喃喃自语:“……谁?”
“我,你师尊。”宁饶冷然,“慕寒宵,解释一下你方才所为。”
她声音里附了灵力的威压,慕寒宵猝然一惊,如梦方醒道:“……师尊!”
他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想起那把不久之前还摆了他一道的妖邪之物正被自己放出,只觉百口莫辩,眉宇间难得一片凄惶:“师尊,我、弟子并非有意、弟子是被——”
然而他似乎又不打算解释清楚了,只垂下眼睛:“……是弟子鬼迷心窍,求师尊责罚。”
宁饶知道欺神剑擅蛊惑人心,也知道慕寒宵敏感脆弱、偏偏心理防线又低,可这不代表他就能一次又一次上当,更不代表宁饶能接受这一次又一次囫囵的回答。
她狠狠揉了揉眉心,还没想好这究竟该如何处置之时,萤回来了,将手里提着的菜篮子交给王姨,才折回书房,找到对峙的慕寒宵和宁饶二人,说:“怀风公子不见了。”
宁饶将发欲发的恼火被这一句话生生浇灭,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见了?不见是什么意思?”
“应当是走丢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宁饶头痛起来:这个月来,她已经听见三次有人不见了的消息了。第一次鹂歌失踪,第二次姜霖除妖失联,现在怀风又走丢。
还应了怀风出门之前的flag。
虽然但是,还是要问清楚:“他在何处走丢的?你们不一道走的吗?”
“回来的时候途径两家点心铺子,我们分开走。公子吩咐我去给他带盒芸豆卷,他去另一家给您买盒豌豆黄。我买了芸豆卷出来后,便不见那铺子门口有过公子的身影,进去问了,伙计才说公子早出去了,不过并非由前门出去的。”萤平时不爱说话,难得说这一大段还要缓口气儿,“我顺着后门出去,是一道小巷,然而一路走下来,也未能看见公子,他多半是迷路了。”
宁饶道:“他既然和你分开是在前门,为何出去却要走后门呢?”
“……不知。”萤摇摇头。
“此事蹊跷,你同我出去找他罢。”宁饶当机立断,瞥一眼身后跪着的慕寒宵,道,“你也算个人手,跟过来。”
她到后厨,见王姨和杜元瑶饺子已经开始包了,不由对自己这个小徒弟怀了些歉意,吩咐她们先吃。然后带着两人出门了。
经过萤的指路,三人到了点心铺子,再向那位伙计问起怀风的情况时,小伙计回答的还是从后门走了。
宁饶又问起怀风当时穿着样貌买了什么东西,伙计也神色自然,不像说谎。虽然前门后门一同开放,但宁饶依然想不到为何怀风会突然从后门离开,他究竟有什么要走后门的必要?
于是宁饶指着后门对着的巷子,问:“那打听一下,那边儿最近是有什么新鲜事儿么?”
“有的呀,咱城里的花神节刚过去是不是?舜华城的花神祭这不又要来了嘛,从那边巷子口一拐,您就能瞧见一大帮卖花的。”
怎么花神节完了还有花神祭?宁饶不太明白这边儿的风俗习惯,但还是追问道:
“只是卖花?”
“姑娘您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那边卖花的里面可有一位小娘子是拿得出奇花的……就是有的价钱不低,可也是值得千金一掷啊。”伙计笑嘻嘻道,“不过这小娘子心气儿也高,说若是遇见了有缘人,就甘愿一文不取、拱手赠他。您要去看看?”
明白了,类似于商场抽奖,引导观众重在参与,营销方式很新鲜。
“去看看,”宁饶点点头,在他家店里随手点了一道糕点,又问:“这位姑娘的奇花,是有多奇?”
“花漂亮,红的蓝的黄的白的都有,虽然看不出是什么种,可有的瞧着大气有的瞧着雅致,争奇斗艳哪。”兴许那花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伙计眉飞色舞,“可也不止花漂亮,那小娘子的花啊,离枝三日不萎,花香不散。人还说了,岂止三日,哪怕过了半月都不会谢。有人摘了花芯泡茶,也是甘甜爽口,生津止渴啊。”
宁饶转身,轻声道:“萤,你去看过这卖花人没有?”
“途经了一处茶棚,有不少人围着,听说是卖花的。”萤道,“但当时那卖花者并不在那里,我见围观之人并无公子,就走了。”
宁饶拍板决定:“现在顺着那条街,去看看。”
三人去往那条街,果然看见了有处地方人头拥挤,还没凑过去就只听到身后吵吵嚷嚷的——“虞姑娘回来了没有呀,我家老头子最近心慌、还老睡不着觉,求您施朵花。”“虞姑娘可在?我家小郎君近日来吃不下饭,特来求朵神花,价钱好商量!”
既能解决失眠,又能处理厌食,这花究竟是什么十足大补江湖神药。
围在那摊子前面的人回过头,见人多了,也叫:“吵吵什么!按顺序一个一个来!虞姑娘还没回来,都别急!”
“真是稀奇了,虞姑娘今日怎么说走就走,到现在还没回来?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她一个弱女子,别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吧!”
“就你多嘴!虞姑娘自有神通,轮得着你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
宁饶走上去道:“诸位,你们方才所说的这位虞姑娘,莫不就是那奇花的卖花人?她失踪了?”
“差不多吧。虞姑娘这几日一直言而有信,人又沉稳,不知今日怎的,说有缘人在那里,说着说着就走了。现在还不见回来。”回答她的这位老妇人随手一指,抱怨道,“我家小孙子还得求那姑娘一朵花呢,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拿到。”
宁饶随口说:“如果您家的孩子是生了病,身子不舒服,还是莫要轻信这江湖偏方,早些就医为好。”
老妇人神色复杂,有些慌张地低声说道:“是身子不舒服,却不是生病……”
“既是不舒服,又怎能不是生病?疑难杂症有些看着是奇怪,可也是能治得住的。”宁饶忍不住多说几句,劝道,“有些心病,积郁成疾,也是需要去看大夫的。”
“……唉,真不是那种,姑娘您好心,我就说给您听听,我家孙子呀,”她压低了声音,“——他是撞邪了!”
“撞邪?您能讲讲细节吗?”
“……唉呀,”老妇人满脸纹路纵横,更显神色凄苦,好似所有的不平之气都吁在这口气了。“说来话长……”
在老妇人夹杂着乡音、有一搭没一搭的絮絮碎语里,宁饶吧话听明白了。
这位老妇人家住舜华城,家里的小孙子给一位富家小少爷当书童。可那日两人不知为何,竟一同掉进后宅池塘里,被救出的当夜又一同发了高烧。高烧好了之后,她小孙子身上就突然有了奇怪的变化,比如不爱和人说话、常常到后厨里去吃生食、晚上不睡觉、白日里又不爱出门……等等许多,老人是怀疑这是孩子撞见了池塘里的水鬼,请了天师无用,又听这卖花女的花有奇效,病急乱投医,就过来了。
宁饶思来想去,觉得除了这个爱吃生食的异食癖姑且可以用贫血来解释之外,其他的问题实在有些奇怪。
“慕寒宵,”宁饶转头,看见身边正好有个可用的人,“如果有两个选择,回去领罚禁足三月和帮这位老人家驱鬼,你选哪个?”
“……”慕寒宵自认了错便低头再未多言,此刻听了宁饶的话,还未完全回过神来,干干巴巴道,“弟子,想选第二种。”
宁饶又宽慰那老妇人几句,让慕寒宵跟她去了。
她和萤继续在街上走,未走多久,忽然闻到一股异香,紧接着便有些人先反应过来,高呼着“虞姑娘来了!”抢先一步跳到宁饶前面去。
凑近了听,宁饶才晓得这位虞姑娘做的生意颇有规矩,她的花,有些是卖的,有些是送的,送的自然是先到先得——这是用来打开市场、树立口碑的好法子,只是宁饶实在有些费解:他们卖花的,竞争手段也需要如此激烈么?
然而她刚要走过去瞧瞧,就看见这提着花篮戴着帷帽的女子左右竟然还有两人。
她还都认识。
萧逢奕,和怀风。
怀风看见宁饶之后便眼睛一亮,还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自己,忙着挥了挥手,小步绕过众人跑到宁饶面前,咳了两下,刚打算对她说点什么,又看见后面的萤,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讨好地笑了笑:“宁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只是打算买支花儿,不成想耽误这么久……”
宁饶:“下不为例。”
怀风心弦一松,背后仿佛有只无形的尾巴摇来摇去,手里的花献宝似地举起来:“那、你看看这朵!好不好看!那位姑娘说我有缘,说是赠予我的。”
“嗯,的确好看。”
宁饶点点头,她其实不太有这方面的品鉴能力,怀风手里拿着的这朵花,在她看来,形状有点像异世里人工培育的某种蓝玫瑰,花苞硕大,花瓣卷翘,呈浅蓝色渐变。只是与寻常玫瑰香味不同,叶片形状也不同。
那朵玫瑰又往她近前凑了凑,执花人的眼睛躲在花下:“……送给宁姐姐的。”
宁饶拍拍他,叫他把花收回去,碰到对方不解的目光后,随口解释说:“你的机缘,不必赠我。”
“可是、可是我初见这花,便觉得衬你。”
他说的这句话宁饶没来得及听,她的目光正越过一行人,落到那卖花女右手边的萧逢奕身上。
萧逢奕方才倒是瞧见了宁饶,微微一愣,似乎也没想到他俩没隔几天又遇见了,但萧逢奕偏不叫她,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还在和那位卖花姑娘聊,等宁饶主动走过来了,他才抬起眼帘,笑道:“好巧啊,宁饶。”
不巧。
宁饶:“你不是回去了吗,在这作甚?”
萧逢奕正被买花的挤到一边儿,也不恼,拉着宁饶走到街边一角,从袖里信手拈出一朵花来,在宁饶眼前亮相:“我?搭讪呀。”
这一朵很像白山茶花,花枝颤颤,含苞待放。
见宁饶不收,那朵花又在空中一旋,收回他袖笼中了。
“你倒是有闲心说我。”宁饶还没回答,对方却不依不饶起来:“你怎么也不回去?还有,那小孩谁啊?刚刚我在虞姑娘那里就想问了,原来他家大人是你,哎,我不记得你说过有什么弟弟妹妹侄子侄女吧,这身体状况不太好啊。”
小孩自然指的是怀风——老实说,他的个头完全不算小孩,奈何萧逢奕倚老卖老。
“没有。别打岔。”宁饶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看还在和萤说话的怀风,“偶然遇见的,瞧着有缘,便留他跟着我了。”
萧逢奕对这句“有缘”嗤之以鼻,嘀咕一句:“怎么谁都瞧这小子有缘?”
宁饶没理他,进入正题:“所以你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位姑娘是谁?身份必然不简单吧。”
“我遇见美人,难道还要同你报备不成?”
“别耍浑,你又不是楚濯尘。”宁饶传音,“说正经的,这是哪个女配?”
萧逢奕说他们穿进的是个男频文,男频多为后宫向,主角一般是没有女主之分的,大约只有大老婆二老婆之称……
“最漂亮、最柔弱、buff最多、最后被诋毁为红颜祸水的那个。”
宁饶不奇怪了:“难怪你来。”
萧逢奕:“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男人。”宁饶瞥他一眼。
“我不是。”萧逢奕还要争辩,“我此番另有要事。”
他争辩得有些拙劣,宁饶险些笑出声来:“不是什么?你不是男人?”
萧逢奕白了她一眼:“我是!但我不是因为她好看才搭讪的!”
“那就是为了剧情?这时候男主还没和他青梅竹马定情吧,这个女配算是男主后期遇见的,有什么需要推动的吗。”宁饶说着,又随口起了题外话:“其实我蛮好奇的,你分明可以和这些主角们毫无干系,从剧情里全身而退就好。为什么还上赶着监测剧情进度?”
谁知,萧逢奕自己也出神了片刻:“我也不知道。”
他摇摇头,笑意晦明难辨:“穿到这本小说里,兴许是上天要我改变什么人的命运。”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错。”宁饶没什么感情地评价着,又将他扯回眼前的问题:“所以,你打算救她?怎么救?”
萧逢奕给她讲过这个女配的人设——总之称得上十分悲惨:虞卿,曾是某个落魄世家的大小姐,菟丝子一样娇弱的女人,却因为绝色美貌而背负过重的命运,为了父母家族踏上复仇之路,又因为受到初恋的背叛而落入陷阱,随后的一生都辗转于那些企图得到她的男人们手中,美貌是她的通行证,却也是她的墓志铭。她被冠上红颜祸水的名号,成为了男主在妖界打下某一城的战利品,最后为男主炼化神剑而死。
她身上还颇有一些玛丽苏的buff,但是这样的人设,在女频文里是修罗场里虐恋情深,在男频文,只有成为“祸水”,被纳入男主众多红玫瑰的份儿。
萧逢奕脸色有些挫败:“还没想好,人姑娘心防太重,我现在都没瞧见她脸。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别的意思。人家警惕心高一点是好事儿。”宁饶正色,“就是我还以为你是见到她相貌后,才起的恻隐之心。倒是我小瞧你了。”
“……宁饶,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两人正说着,那卖花女郎散了周围的人,看见他们两个在这儿站着,便走过来。同时,宁饶问:“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萧逢奕传音:“她人设有dramabuff加成,就是特别容易出一些戏剧性的事故,比如英雄救美——”
那道倩影正走到路中央,忽然,路前方一辆朱轮马车疾驰而来,见路中间有人也未减速半分,那马夫还仗着自己马术好,扬鞭喝退众人,围观者一阵拥挤之时,那位虞姑娘的花篮被猛地一推,飞出怀中,她急急伸手去捉,身影不知怎么落到了高高扬起的马蹄前,车尘滚滚,马夫大喝一声——
宁饶身形一动,再站稳时手已然捞了个姑娘,怀中人抓着她袖子,轻声低喘,惊魂未定。帷帽长纱被风掀起,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宁饶传音:“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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